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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section 20 ...

  •   有时候我们突然醒来,岁月已过一亿三千万光年。

      凉平已经知道了。发生过什么。他甚至不需要拿出远藤的病历和药单放在手上,就知道发
      生过什么。

      但他却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无论他多么专业,几多高明,他永远也只能对可以挽救的人
      ,才有把握。

      而且他不喜欢思考该不该,救不救,他更愿意说,他乐意。

      其实……只要停掉药就可以了……但他终于什么也没说。他不乐意。

      其实……他还什么也不知道。呵呵……可能是过于任性了……但就当做是谁心里都有的业
      障在膨胀吧,说不清楚为什么,恶质更来的莫名,他突然句想在该说话的时候保持沉默,
      更想用眯起的眼睛,骗谁说看不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总是绷的太紧,来来往往,忙
      忙匆匆,仿佛活着就是为了颠沛和流亡,才让总是在渴望着什么的心,明明憧憬着,却偏
      偏空落落,飘飘荡荡,浮华,沉沉浮浮,寥落。他不禁开始膜拜起癫狂,甚至羡慕用崩溃
      释放灵魂的生命,渐渐的就想看看,浮世毁灭的光景。

      是不是很可怕?然而活着的各位,谁不曾恶毒的诅咒呢。

      昨天夜里他还发现了新的秘密。

      全新的,新到他想不到猜不破,一瞬间瞠目结舌,除了感慨世事奇妙,竟有别无它法之感。

      不到六个星期,病历和药单又变了一次。好吧。当他这里是公共厕所,想来就来,想走就
      走。可笑的是他竟真的曾经那样天真,以为那只是右典一场午夜的参观。

      他怀着看月亮坠落的那种心情,和自己打了个赌,下定决心当作什么也看不到,更什么也
      不曾看到。疯狂是么?他甚至忘记了医德和职责,莫名其妙的把自己牵扯进谁为谁建造的
      毁灭之渊。这样冲动,这样癫狂,不是都说么,疯人院的生灵们才是人类精神的怀抱,也
      许就只有冷漠和疯狂,才更能让我们看清楚人生的全貌,究竟追逐等不等与得到,等待是
      不是光阴虚费,爱恨是不是愚昧,活着是不是悲剧,开始是不是寂寞,终点是不是死去,
      我和你,相遇是否等同于阴谋,又是不是,一切全如一场游戏,残忍,自虐般的玩耍嬉闹
      而已。

      笑看世人浑然不觉的挣扎,跨越理智之界。多好。

      “远藤桑。今天天气很好哦。阳光也不很强烈。”凉平的声音是一惯的温和,零点的温,
      冷漠的和,透着说不出味道的距离和舒适感,总会让人的心,瞬间变得松软。

      “想看看樱树么?”他微笑着建议。

      没有回音。

      这一天的太阳,投射出的是那种透明而清澈的光线。几乎不需要眯起眼睛就可以看清太阳
      总是极力深藏的面貌。空气很暖,充满了只有全日本的樱花全都盛开时才会有的那种香气
      。每个路人都一面匆忙,一面偷偷的倾吐着腐烂的废气,再轻飘飘的,把甜丝丝的花香吸
      进身体里去。好象连灵魂都能重生似的。

      所以这种日子。不该有这么凝固的表情。

      医生看了看男人的脸,依旧青森森的,满是让人反胃暗沉。他于是试探着,轻轻扯动了窗
      帘。光线的角度和阳光辐射的范围立即就发生了变化。而凉平即使背对着那个男人,却还
      是听到他正奚奚唆唆的往一定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挪去。

      “怎么了?远藤桑。稍微晒一点没问题的。你看看我……”

      他在一片阳光灿烂的晕影里转过身来,头发闪烁着很多颜色的光芒。

      远藤僵硬的直着脑袋,没有去看他,眼神却并不惊恐,只是依旧的,卷着手脚瑟缩在阴影
      里。

      “……”而且好象说着什么。

      凉平稍微靠近了一点,想听听清楚。

      又不敢太近。

      远藤没有再躲开。

      “……”依然好象说着什么。

      这种时候不能问他,只希望能听清几个哪怕含糊的单词。

      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凉平像只矫捷的猫那样放轻了脚步,呼吸就像要碾碎什么似的,轻
      轻却执扭的叫着,当然,远藤的呻吟很快盖过了它们。

      “……”

      凉平听见他说‘地铁’。

      “想坐地铁么?”

      “……”远藤没有回答,不知道是想着接下来要坐哪条线,还是在思考凉平是不是骗他。

      “我可以带你去。”

      可能是医生说的太诚恳。远藤终于渐渐撑起软弱的脖子,和医生来了一次半试探半空洞半
      凝滞半浑噩的对视。只有三秒钟不到,远藤就挪开了视线,缩紧身体往更远的地方蹭去了。

      很显然的,这个人神志模糊,而他仅剩的理智,并不打算相信谁的话。

      远藤治。已经有了自己的世界。

      ……被漠视了。然而医生觉得无所谓。他甚至体贴繁荣给了他一杯水,就放在床边的地板
      上。没有效果的谈话没有意义,但这却绝对不是可怜的议员先生一个人的错。凉平又安静
      的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想让远藤习惯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存在。可惜。远藤陷在自己的世
      界里,并不准备接纳任何人进入。

      慢慢来。凉平准备出去了。不过转身的时候,他似乎听到远藤说了句‘滚开’。

      说谁呢?他么?

      这可怜的男人,正沉浸在一片漆黑巨大的恐惧之中。那个他希望‘滚开’的东西,一定很
      让他害怕极了。

      医生突然想起了绪方龙一的脸……清清爽爽那么单纯漂亮的一张脸。

      恐惧这种感受,果然和人心一样难测,而且果真与面目无关。

      “我上次希望你们想想清楚的问题……不知道现在有人能回答我了么?”

      医生对比病人以外的陌生人,向来冷酷而缺少耐心。

      “……”年轻的女人躲避着他的视线,仿佛那目光自始至终都是在指责她作为人妻却如此
      失职一样,她一面扭开那张化了浓妆的脸,一面用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无意识的揪着的裙
      摆,医生冷冷的笑着,显然对这种懦弱和逃避不屑一顾。

      “大……大概一两个月……”小助理说的不很确定,不是陈述,倒象是在向别人询问似的
      语气,“……不过这么严重是这个月才开始的。”

      “一两个月以前是什么样子的?”远藤好象只在换诊所的时候亲自去过他那里一次,凉平
      一直在想,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个名义上的病人了。

      “您……您说正常的时候么?就是一切都好,那时候办公什么的,都完全正常……”

      “……”正常?切……医生忍住没有笑,不知道为什么,人们总是要坚信有一种状态叫做
      正常,或者仿佛只有癫狂才能衬托出所谓正常似的。愚昧。

      “就是……”助理的话似乎还没说完,但说了个开头,无由的有些犹豫,好象有什么想法
      还是秘密,很难说出口似的。

      “什么?”

      “……两个月左右吧,我记得是一次院务会议,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突然就变得心事
      重重的,先生也不说,脾气更坏了些……其实您知道的,先生一直病着,所以这件事情绝
      对不能传出去,您请务必……让政敌知道了就……”

      “……”凉平一扬手打断了他,“这个就不必说了。重点是你知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或者那之前,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征兆?”

      “院会前好象还挺好的……之前也都挺正常的啊……”他寻求支持和肯定似的,看了一眼
      旁边的女人,“我们不能跟进去开会……”

      看来问不出别的什么了。不过还好,他不是警察,没必要非把纠缠着的所谓线索一条条理
      清不可。

      可怜的右典。

      他又突然想起了另一个病人的脸。

      “议员先生……有按时吃药吧。”医生状似随便的问道。

      他隐约记得,那个人也吃一样的药。

      “……”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头儿……你是不是病啦……”,右典的黑眼圈在他看来,抻的向
      巧克力色的印度飞饼一样,眼看就要垂到脚面上了,眼睛血红血红的,象那种从什么地方
      跑出来的野兽,下巴上胡子拉扎,头发已经纠结的看不出形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瘦了
      ,颧骨看上去也有些突出,泛着淡红色暗淡的光芒。

      “……真的没有叫绪方的……”他不再敢多看右典的脸了,结果这句话都说的很委屈,好
      象已经受到无形的指责似的。

      难道真是因为他们总是无果的调查,真是因为他们太过废柴,才让头儿变成这样的么?

      “……”右典没有说话,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的眼神有些凝滞,双手插袋,肩膀到脊背的
      棱角,几近嶙峋。

      真的是因为他们这群笨蛋,头儿才累成这样的?梅村轻轻抓着手心,为什么他会觉得这次
      不大一样……

      “……”右典还是没说话,却抬起头,动作突然的有点像那种会发出‘吱——吱——’声
      响的机械,‘喀啦’一下就扬起了脖子,血色的眼睛四处寻觅着,比往常更加凶狠和诡异
      ,却还是没有从前那样灵动,总觉得好象其中少了点什么,或者是多了什么牵扯,整个人
      都古怪的僵直着。

      梅村扭头顺着他看的,或者说盯的方向看过去,是路边一家药店。

      有什么特别?

      “……一定把远藤看好……”右典突然说道,他仍旧死盯着那间没什么特别的药店,“他
      不出门,龙一肯定要去找他……”

      这是好几天来梅村第一次听到右典的声音,有点嘶哑,而且很像是那种絮絮的自语。不过
      说实在话,右典说要看好远藤,又说绪方会去找远藤,可他带着人查了很久,仍然看不出
      ,除了使用同一个医生以外,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挂噶。

      当然,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右典是头儿而他不是。

      不过还能想这么仔细的事,起码说明精神上还没有问题。他认真这样考虑,因为右典看上
      去,真是很吓人了。

      是……吧?

      右典依旧盯着那间药店,梅村猜他是想买什么东西。

      为什么用那样渴望的眼神?又为什么好象明明渴望却那样憎恨着?

      梅村一面含糊的答应着,一面好奇的看那张横颜。横颜的主人好象很焦灼,甚至并不曾等
      待梅村一句不甚清晰的承诺,便突然脱缰而出,横穿过马路朝他心中的渴望与憎恨的地方
      奔过去了。梅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看到了远藤或者绪方……但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右典听见自己的喉咙深处发出很奇怪的声音,好象什么东西正流过似的。

      “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女店员的声音听起来很亲切也很假,可能看的人多
      了,右典恐怖的脸色完全没有吓到她。

      “……”他贴在一面柜台上,弯下腰去俯视玻璃砖后面张张陌生平板的面孔。

      其实也并非平板,至少此刻在他看来,好象什么名字的什么药,一个个都裂开形状诡异的
      嘴巴,正疯狂的嘲笑他似的。

      是吧……是的吧……他这个样子……真的是药物依赖的后果吧,说白了,是毒瘾吧……是
      毒瘾吧……是毒瘾吧……他反反复复的纠缠在这个残酷的字眼之中,好象根本不是他在想
      ,而是什么在牵着他拼命这样想,几个来回便已经不是怀疑不是推测不是疑惑是确信了。

      他在口袋里把那带剩了几粒药的塑料袋攥的满是汗水,一层层潮湿滚热,恶心的粘在手心
      里,挣不开,甩不掉,紧紧吸附在道道粘腻的缝隙中间,就像扼紧了皮肤的喉咙那样,残
      忍的把窒息当成享受,还一路把尸体推到你面前来。

      他又听见喉咙里发出那样的声音了,这次连带着胸腔都跟着震颤着,就好象睡在太软的床
      垫上,一阵风都能让你起伏摇摆似的。女店员依旧充满期待的看着他,热情的过度,右典
      的视线在一大片透明的看似触手可及的橱柜里,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他看不到凉平诊
      所里那种透明塑料的包装,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硬纸盒,细小或很大的字体写着名字,除
      了感冒药,右典不认识它们。

      承认吧。胃里的感觉很恶心。但他这样子根本就是一个急需毒品的‘粉客’。

      “安菲他命。”胸腔成功的挤出了这个晦涩的词,他抓住那个湿漉漉的袋子,一鼓作气把
      它们拍在了柜子上。手收回来的时候有点哆嗦,他赶紧捏住指尖插回口袋里。

      潮湿的塑料终于得到了空气,慢慢伸展着,发出‘喀啦啦’的声音。

      “您有处方么?”

      女店员说的客客气气,好象早习惯了面对这样阴翳的隐君子脸孔,竟丝毫听不出公式化以
      外的任何味道。她一面说着,一面俯下身去研究右典丢在柜台上的那几颗小小的白色药片。

      还要处方?对……这是龙一从凉平那里拿到的药……但右典变的有些迟钝的神经,似乎还
      一时间没有意识到,他此刻拿不到药这件事。

      “您没有处方么?”女店员又问了一次,轻轻放下了药片,抬起头射来探询的目光。

      “而且这也不是安菲他命。先生,你是不是拿错了药啊?”

      她不敢说是不是‘吃’错了药,那不是开玩笑的。但可惜这个人现在看起来,并不是没有
      这种可怖的可能。

      “您确定您是要安菲他命?能给我您的处方么?”

      “这不是安菲他命……你确定?”右典突然挺直了肩背,声音象尖叫的汽笛似的陡然尖锐
      起来,血红的双眼瞪的很圆,而在那之前,它们都有一点颓丧。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

      不是安菲他命,不是安眠药……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有毒么?!”他好象又猛然想起了什么,急切的问着,却不是想到自己已经吃了很
      多,而是……难道龙一曾经想过自杀么……

      “……这……很难说,没病的人吃了总会有影响的……”

      “那这是什么?啊?”

      右典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了,也许不加控制或者再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就要伸手揪住
      那可怜的店员的领子了。小姑娘也隐约感觉到了威胁,她一面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一面
      举起装了几颗小药片的袋子,细小的药片在她这一侧的那面印着一个更加细小的印花体字
      母‘M’。

      “这是□□……”

      “安眠药么?是干什么的?”他报了最后一线希望问。

      “不是。”

      希望碎了一地。

      “……是治疗抑郁症的。”

      抑郁?!

      抑郁?!是什么……无数闪着芒光的细节在他脑子里亮来暗去,就象一棵老树的结疤,不
      停积攒着,酝酿着,终有一秒会‘啪’的一声炸裂开来,汁液和灵感一起流个满地。

      但如果这场炸裂是毁灭的前兆呢?你还愿不愿意做最早清醒的那个人?愿不愿意一个人面
      对死亡?

      不。不。右典这一刻,才知道自己绝不是个勇敢的人。

      “我问你……躁郁症也吃这种药么?”

      小姑娘被他的眼神吓住了。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宁愿一睡不起。虽然那会错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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