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之死》常吐司

2、section 1

　　头上长着角的，不一定就是魔鬼。

　　右典很大力的折磨着他那辆小破车的小破门，车窗里看见的自己脑袋上黑色的头发，让他
　　很火大。

　　转身。

　　偏偏新盖的警视厅大楼增亮的玻璃钢架结构无处不能形象生动的反射出他的新造型。

　　黄毛的伊崎右典和他的脾气一样，一直是整个东京警视厅的标志性建筑。局长的吼叫，部
　　长的三令五申，都不能阻止右典对于个人风格的追求。

　　结果现在，竟然……

　　“……黑……黑……黑……的……”指指点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交头接耳，终于有个把
　　脸熟的同事忍不住结巴出声了。

　　他当没听见。

　　路过技术组的拐角，他终于按住了那个人。

　　“啊！伊崎——”右典根本不给他时间把后面那个‘警视’的头衔补齐，捏住脖子按在墙
　　上。

　　走廊上人来人往，大多好奇的观望，从来就没有人敢阻止一个燃烧着的伊崎右典。

　　因为核弹是不可以用手熄灭的。

　　“……”右典青筋暴起的拳头攥了再攥，终于伸出一个凶狠的指头，勉勉强强从齿缝里挤
　　出几个万分难受的字眼，“……雏……田……”

　　“伊……伊……”被按住的孩子吓坏了，结结巴巴的说不完整一句话，“我……”

　　“我昨天喝醉了？”黑头发黑眼圈的魔鬼问。

　　“……”雏田瑟缩着点点头。

　　“你喝醉了没？”魔鬼脸上挂着几乎腐烂的笑。

　　“……呜……”雏田的第一反应是诚实的，摇头，但是人类求生的本能很快占了上风，他
　　开始拼命点头表示无辜，可总共点了没有几下，又给魔鬼凶恶的眼神吓的噎回去了。

　　“你没喝醉……”魔鬼十分惋惜的摇着头，伸手指着自己的脑袋，“你看着我染的？”

　　“……”可怜的雏田就快哭了，“呜……你自己说的‘染头发的小姐很漂亮’……”

　　但他很快的又闭了嘴，因为右典的表情看上去像吃了死耗子……

　　“切……”魔鬼拍拍手，转身就走，嚣张痛快的就像他来。

　　“……可……伊崎……警部……局长找你呢……”

　　雏田怯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右典只在脑后回了一个竖起的中指。

　　局长找。他还不知道局长找？如果不是突然给叫来，这会儿他应该都把头发染回去了！

　　局长办公室门上的玻璃中，右典阴沉到狰狞的脸晃了晃。这头该死的黑毛！

　　“……呃？”局长显然也被这颗颜色突变的脑袋震了一下，缓了缓神，他指着办公桌前的
　　座位说，“坐。”

　　右典不爽的翘起了腿。意思是，‘你最好有重要事’。

　　局长递过来一张照片。

　　一个男人。很高。很俊。很年轻。

　　右典的视线从男人戴着墨镜的脸上匆匆滑过，衬衫，西装，皮带扣的花纹和隐约露出的袖
　　扣，他在心里猜测着这个男人的身份。

　　“毒枭？”他问。

　　局长摇摇头。

　　“三夏组？”他又说了个自己都不大相信的答案。

　　局长还是摇头。

　　“商人。飞机大炮萨姆13。”

　　“军火商？”右典往椅背上使劲一靠，从下唇间滑过的血红的舌头暴露出几分噬血的本性
　　来，“有点意思。叫什么？”

　　“橘庆太。”

　　“OK了。”右典站起身，一只手轻飘飘的捏着照片。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你知道任务是什么啊就OK，成天OKOK……”局长气的直擂桌子。

　　“……不就‘他们手上有家伙’，‘抓的时候小心点儿’，‘再被投诉你就等着停职吧’
　　……”

　　牢骚话很快就给一句话堵了回去，右典惊讶的挑着眉毛，几乎成了哑巴。

　　“我什么时候说让你抓他了？”

　　“……啥？”右典把照片摔到桌上，“那你给我干什么？！”

　　“你给我坐下！别跟我大呼小叫的！我可告诉你，这是上边交代下来的秘密任务！你给我
　　搞砸了，你就顺手也把自己给我砸了，别再往我眼前转悠！”

　　右典只得老实了，他很泄气的直接往椅子中间一堆，歪扭的根本看不出个警察样。

　　局长干脆连看都懒得看他：“我现在特别授权你，伊崎右典警视，执行针对橘庆太的特别
　　保护任务，局里的人，你随便挑几个……”

　　“what？！”椅子里的警视跳起来，眼睛瞪的比嘴巴还大，“what？！保护？！保护军火
　　商？！”

　　这还有没有处说理啦？！警视厅新大楼是他捐钱盖的么？！不抓也就算了，用不用这么巴
　　结啊？！

　　“你给我坐下！！都说了是秘密任务！你叫什么叫！”局长也只能以吼制吼，看右典不说
　　话，才渐渐放低音量，“都是军火商，这个不一样！他是专门做国家生意的。国家之间的
　　买卖，他也是中间人。这个人不能动！多少人指着他呢！出了事，全警视厅，我告诉你，
　　你还就别给我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出了事，全警视厅，再加10个你，都不够赔的！”

　　这话右典很不乐意听，他转过身去挖耳朵。

　　“这么大一买卖人，自己还看不住自己么？我不管！有钱么……有得是保镖……”

　　“你就得管！你少给我在这装死！他的保镖那是他的！人在我们地面上出了事，你负责还
　　是我负责？！上面是接到了密报！橘庆太现在人在东京，他在一天，你的任务就是给我保
　　证，他是活的！”

　　“操！”右典忍无可忍的揪着自己脑袋上的黑毛，终于骂人了，“知道啦——”

　　“还有！”

　　“还有？！啊……”

　　“还有！这个任务是秘密的。厅里就由你负责挑人，我会跟别组说你们是执行的特别任务
　　，别到处显摆！”

　　“……”这有什么可显摆的？说出去都丢人……

　　“你们的行动，也不能让橘庆太知道……”

　　“！”右典已经连一个‘啥’都问不出了。

　　不让当事人知道，怎么保护？！

　　“……”局长也觉得有点说不过去了，可他不得不说下去，毕竟，这是任务，“呃……这
　　也是上边交代的……这种人不会对警察有什么好感的……总有点怪癖不是……上面也很难
　　做……总之，最好能联系到他身边的人，保镖在前面，你们用来防备万全……总之，千万
　　不要惊动橘庆太……”

　　“大叔……”右典有气无力的说，“你想的可真好……”

　　“上边也知道难处……所以……”不知道为什么，局长大人突然为难起来似的，好象下面
　　什么话很难说，“上边还给了这个……”

　　又是一张照片。

　　又是一个男人。不高。飞扬的，卷曲的短发。低垂的，清淡的眉眼。很……

　　右典一时间有些错神，他认真的盯着照片上年轻的男子看了好久，可是依然，他猜不出这
　　个人与橘庆太的关系。

　　这样一个人，是不该和任何血味的东西联系在一起的。

　　“……这是橘庆太的……”局长不自然的顿了一下，右典依然没有抬头，他的全部精神，
　　都放在照片里的人身上了。

　　第一眼，就这一眼，停不下来的一眼。无关爱情，只是说不清的着迷。

　　照片里这个人，好象有种莫名的引力，把周围的一切，都洗成五颜六色的透明。

　　“……情人……”

　　“情人……”右典跟着重复了一遍，干燥的咀嚼着这个因浪漫而危险的单词。

　　“这个人……说起来和我们还算同行……”

　　“他是警察？”右典不能不惊讶，警察做了军火商的情人？

　　“不是。他是杜克大学的犯罪心理专家。在学术界挺有名气……这么年轻，已经给政府帮
　　过很多忙了……”

　　犯罪心理专家……哈哈。

　　这样一个人，竟然是站在血池中间的一快浮石上。

　　“这两个人，都没有任何不良记录……我再说一遍，橘庆太的军火交易，是得到授权的。
　　只是不能公开去说而已。大家都还要脸的……你千万……”

　　“……意思让我们从他的……情人……下手？”

　　“对头！”

　　“……”右典拿起桌上印着‘机密’的资料袋，一只手把两张照片塞了进去。

　　局长放心的舒了口气，右典虽然为人狂放不羁了点，但说到能力，谁也别不服气。

　　两张采光很好的照片一前一后的跌落进袋子里去了，右典却突然觉得他们的身影重叠了似
　　的……也许……本来就应该是一张照片里的两个人……他这样想。

　　“他叫什么？”他突然想起来，还不知道这个全身透明的男孩子，叫什么。

　　“绪方龙一。”局长叹了口气，“拜托你偶尔也看看报纸吧！他回国是有报道的！”

　　是嘛。

　　还真是。

　　右典把强行从隔壁C组里掏出来的报纸团成团丢在桌子上，只有印了张绪方龙一照片的那
　　页，尽管也满是褶皱，却夹在他的外套和同样褶皱的T恤之间。

　　伊崎警视横在凳子上，绪方龙一横在他肚子上。

　　“恩……恩—”他有些野蛮的哼哼着。

　　本来想给凉平打电话约个时间的，但拿出电话又不想了。

　　今天就算了吧。右典仰在椅子里，双腿在办公桌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干点正事……手触到肚子上那半张报纸……不是很清晰，应该是在机场匆忙拍下的……

　　他忍不住又想去抽那张照片来看。

　　这个叫绪方龙一的，资料上说才只有20岁，20岁……的教授？

　　操！又是一少年天才！怎么总让他碰上！右典想起凉平藏在眼镜后面的扑克脸，心里颇有
　　些不是滋味。

　　军火贩子也他妈这么年轻，看起来像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反正是二世祖、败家子那种人
　　……切……右典向来不喜欢两种人，一是有钱人，二是米虫，这个橘庆太给他的感觉是两
　　种的结合体，讨厌的感觉也跟着翻了倍……一扬手，有钱的米虫飞向了垃圾桶。

　　研究也要挑个顺眼的研究，右典得意的摇晃着年轻的绪方教授。

　　要怎么接近你呢……还不能让橘庆太发现……他从没打算小瞧一个军火商的实力……也许
　　不会比无声息的接近橘庆太更容易……

　　你们是情人啊……他轻弹着照片里略微塌陷的脸蛋……对，就因为你们是情人，才要找上
　　你……

　　突然出现的警察，浑然不觉的危险，还有茫然未知的东京冒险，绪方龙一，我为什么好期
　　待，作为情人的你……会有怎样的反应……

　　右典倒在椅子里，烦躁的揉着眼睛。他突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好象这一次，尽管他不再
　　是卧底，却反而要用一种更加异样的姿态侵入本来完全属于别人的生活了。

　　绪方龙一，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们总是更爱注视划破夜空的流星。但那不仅仅是猫天生的好奇心，想要得知，也不是真
　　的像你自己以为的那么急切。不是因为太过短暂的眩目的亮，不是因为被撕裂的夜空，那
　　么漂亮。

　　只是难得，太难得。

　　我们是这样难得。

　　穿越了怎样的时空？才和旧照片里不知道怎样一个过去的人相遇。躁动的心总是难免要有
　　一些余温的期待，比如一个未知的你，是否会像一本书，或者一首诗，翩然展开。

　　你会对一个入侵者挥拳吗？你甚至，会戒备吗……

　　绪方龙一，让我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

　　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很难把自己从照片里的人低垂的眉眼上抽离出来了。右典赶紧闭上
　　眼睛，并不纯粹的黑暗袭来，竟然有些眩晕。

　　可这又不是花粉过敏的季节。树叶都落光了。

　　和这个人注视很危险。他这样想。而且绪方龙一，你的眼角眉梢都告诉我，你很不喜欢被
　　人看穿。

　　右典略有些轻浮的撇着嘴。与爱无关，这种注视与爱无关，甚至与心动无关。

　　他只是惊异于照片里这个人身上独特的磁场。这个绪方龙一，这个照片里的绪方龙一，总
　　像是要从阳光阴影的背景里挣脱出来似的，脸蛋上清透的渗着水光，像块泡久了的羊胎白
　　玉，死灰死灰的亮着。右典渐渐察觉到，这个小孩子样的男人，不仅仅是透明那么简单，
　　他甚至像个黑洞一样，时刻卷掠着一切。

　　何况神志。

　　右典忘记了任务，忘记了自己正坐在警视厅4层的新大楼他自己乱糟糟的办公室里，甚至
　　忘记了垃圾桶里的橘庆太才是他真正的目标人物。

　　“警视……警……视？”

　　“恩？！”雏田细小的眼睛猛然间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里，右典伸直脖子一看，满屋子人
　　，“你们怎么都进来了？！”

　　“……你让我们进来的啊。”

　　？！下意识的抓紧了手里的照片，右典意识到，是黑洞让他出现了一阵短暂的失忆。

　　呵呵。有点意思。

　　“头儿！”直木的大嗓门震的他直皱眉，“啥事情啊？！”

　　这孩子有和他差不多的个子，比他大4岁，来了东京6年却依然在说关东话，青春痘覆盖下
　　满脸耿直的期盼，看的右典有些闹心。

　　会不会挑错人……

　　不过现在有更急需他解决的问题。对着这一屋子人……秘密保护一个军火商……他要怎么
　　把局长的话重复一遍？站着的有几个能听懂的？听懂的有几个能挺住的？挺住的有几个能
　　理解的？理解的又有几个能做好的？

　　比卧底还憋屈的活儿。妈的！

　　“这么着……”他坐直了身体，一只手在后脑勺上使劲扑棱着。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说了，个个屏弃凝神。

　　结果他确实说了，眼睛飞快的从一屋子人凹凸不平的脸上匆匆扫过：“恩……D组的都来
　　了哈哈……”

　　……

　　效果是很沉默的。

　　然后此起彼伏的‘头儿’‘警视’就彻底闹腾起来了，右典从没觉得这么头大。

　　局长原来是这样的心情。

　　操！不过他可不是局长！怕这个怕那个的！他只是并不像看起来那样莽撞。脾气火暴也不
　　等于就是只懂蛮干的傻蛋。他是伊崎右典！如果管不了三教九流，压不了阵仗，他怎么对
　　得起顶上这头钟爱的黄毛？

　　他不记得现在是黑的。

　　他像局长经常做的那样擂响了桌子。果然静了。

　　“宝贝儿们。”他又变回平时的那个他了，那个有些玩世不恭有些愤青味道的坏警官伊崎
　　右典，他裂开了血色的嘴角。

　　“我们有个好活儿。不过在那之前，雏田小宝贝儿，你去把垃圾桶给我拿来。”

　　透明的一对羽，也未必就是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