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而悲》星深

2、人生若无初见

　　第二天，飞苏就不再和我一起洗衣服了，她被安排给各个宫里送东西。这个活儿可以说是最容易见到皇上或者其他尊贵之人的了，平时都不会让辛者库的人去送的，但明显梅烟姑姑打点过了，可见梅烟姑姑对飞苏的期望之大。
　　其实当今皇上专宠董鄂妃，对其他女子看也不看一眼，用情之专，自古难得。便算皇上以貌取人，董鄂妃是绝代佳人，飞苏的姿容在她面前也是要逊色的。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颊，触手光滑，但我很放心，因为我知道它是丑的，它是安全的。
　　八天后，飞苏去过董鄂妃宫中两次，但因为时间差错，仍是没有见到皇上。今日往唐妃娘娘那里去，那条路与去董鄂妃宫中的路倒也相交。
　　飞苏去了，我仍是默默洗衣，对身旁的一切视而不见。
　　“飞苏呢，还没回？”梅烟姑姑问道。
　　“她还没回来呢，指不定是跑去玩儿了，她看着老实，其实精着呢！”秋晴不屑地道。
　　“那董鄂妃的参汤谁去送啊？”梅烟姑姑自语道。
　　“我去吧！我去吧！”秋晴耳尖，听见她的话，连忙谄笑道。
　　“你？”梅烟姑姑瞥她一眼，就转过脸去，不再理会她。
　　“姑姑，我去吧！”皎月凑过来，道。
　　“我去吧！”秀纱也叫道。
　　秀纱的容貌在辛者库也算漂亮，比秋晴、皎月胜过许多，比飞苏也不逊色，只是出身平凡，不够知礼。
　　“哑巴，你去吧。”梅烟姑姑突然转向我，道。
　　我一愣，但马上点点头，便向外走去。出门前还听见秋晴说道：“哼，叫她去！姑姑也太偏袒飞苏那臭丫……”下面的话顿住了，一定是教姑姑听见，瞪她了。
　　我尽快到御膳房端了参汤，向承乾宫送去。董鄂妃身子瘦弱，加上四皇子病逝，更添一抹迷人的忧郁；她性子温婉平和，待我这个样子丑陋的哑巴也很和气，还赏了一串佛珠。这样美丽又善良的女子，无怪皇上对她那么好。
　　我送了参汤，收了赏赐，就告退回去。我想着现在秋晴她们的注意都在飞苏身上了，也不管我在不在了，就沿着池塘慢慢走回去。
　　我从未欣赏过宫中的风景，现下看来，湖面如镜，百花齐放，比起宫外的平民世界，的确美了很多。
　　突然，一道黄影缓缓走来，我连忙又往湖边走了走，避了开来，但仍忍不住悄悄看过去。
　　这是我与他的初见，爱新觉罗福临，这个我永远也不可能说出口的名字。我是汉人，不懂满人的姓名，但我远远看见他，心里突然浮现出他的名字。
　　他身形修长，有些清瘦，但自有一股帝王的威严之气。容貌不太清晰，依稀看见两道明亮的目光。
　　一个浅蓝的身影突然出现，迎到皇上面前，跪下行礼，但默不说话。
　　我认出那是飞苏，她终于见到了皇上。
　　我见他们都没注意到这边，就不再退后，暗自看着。
　　皇上没有在意飞苏，缓步继续往承乾宫走去。飞苏又是磕头行礼，仍不开口。
　　皇上终于发现不对，他回过头，看看飞苏，道：“你为何默不作声？”
　　飞苏不答，摇了摇头。
　　皇上沉吟片刻，道：“你叫什么名字？”
　　飞苏伸出手指，在地上慢慢勾勒了些什么。皇上看后，点了点头，又往承乾宫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飞苏的心计，但我没有什么不满；相反，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学会利己的手段，倒让我安心。人心总该有些瑕疵，才可能有所得到。
　　皇上走后，飞苏也起身往辛者库方向走去。不知为何，我走到他们方才相遇的地方，想要寻找些什么。地上没有痕迹，看来飞苏凭空写字。
　　我没有在意这个，而是下意识地退到他刚才驻足的位置，闭眼静默。
　　风过，花香，气息。
　　回到辛者库，我回复了姑姑，就进了房间。
　　我取出写家书时省下的纸墨，提笔在纸上勾勒起来。
　　我没学过画画，但这门技艺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姐姐曾说，若我是男子，家境再好些，必能成一代绘画大家。
　　笔尖在纸上缓缓游走，渐渐出现一个身影，体态修长，气度非凡，两道浓眉，一双狭长而有神的眸子，是从模模糊糊的印象里提取的幻想。
　　我反复地勾勒着他的容颜，几乎达到了痴迷的速度，我觉得自己这是怎么了？可是不愿意停下，单纯地想要描摹他的样子，想要见到，聊解相思。
　　一见钟情，似乎是种奇异的魔力，在冥冥中把一个人钉在你的心里。哪怕只是一个背面，一个侧影，一个远远的单方面注目，便无可救药地被这力量缠住，提不起撇开不想的念头。
　　可是，现在钉在我心里的，却是一个不能爱，不敢爱，爱不起的人。
　　我何其不幸，爱上心中只有另一个人的九五之尊；我又何其幸运，能在这苍白的后宫中遇见注定让我一生倾心的男子。
　　但我没有什么挣扎、犹豫、烦躁，我一下子就想清楚，我的心，会偏离原有的轨迹，但我的处境，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依然是辛者库最平凡最丑陋最吃亏的宫女，也许是千万恋慕他的女子中的一个，但都会像除了董鄂妃的那些女子一样，孤独，惆怅。
　　生活本不会有任何不同，可是潜意识里的向往，却悄然改变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