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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人鬼殊途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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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鬼殊途
7
我属于人间的牵绊似乎已完全割离,如今所承载的都属于那个死去的男生。但我用着那个男生的身躯和头脑,仍旧能准确找到自己对一扬的感情。心疼感。我想这种感情应该是生在一扬的身上,因此只要他出现,便会到达我的心间。我试图塑造出一个正常的临近二十岁的男生的形象,即使我从未曾经历。那个男生在我的观察下,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有着不安的脆弱的心灵,因为长时间将感情寄生在网络,而被短短文字夺去了年轻的生命。而我在一扬展露出的我自己,则是孤独的,坚硬的,冰凉的。我时刻在拉扯自己单薄孤立的灵魂,以产出更多字句来为了将它和一扬的心相交换。2月14日过去后,一扬忽然对我说:“你不适合孤独,你不适合坚强,你是脆弱的。”
一扬的心脏承受不住任何冲击的声音与力度。他无法在那一段时间的春节气氛里听见烟花绽放在漆黑天幕的声音,而只能静坐在电脑前看见网站里的人与他分享庆贺。他在网站里以大声而狂喜的语调说:“我长大了!!!”但事实上,我知道他并没有可称为狂喜的这一种情绪。甚至我可以透过那苍白发亮的屏幕,看到一扬蜷伏在桌上,如同一团黑影,连笑声也没有,恬静地露出微笑。每一次从网络里离开,他便会与我相会在手机短信息里。我们无话不谈,将自己的衣食住行也都一一分享。我通过他的只字片语,便能够知道他正在行进中的某个动作的所有过程。我看到他说:“我睡了,晚安,好梦。”便能看到他扯开一个被角,安静地盖在身上轻闭双眼,却久不入睡的恍惚身躯。他极力想要入睡,进入他的与轩可相会的梦境,却身处在现实里,被一具清醒的身体时刻提醒。因此他有时会突然在睡后发过一条短信,告诉我他的迷惘,他身处在自己最熟悉的房间里也同样感觉陌生,并且那股陌生感压迫得他无从呼吸。我的心随他的话而一紧。随即我回应他的话,我轻声细语地以我所认为的安抚语调化为文字填在短信息上:“好好地睡吧,我抱你睡。”即使发过这一条短信后,我抱着棉毯躺在床上,只是无意识地将手中的棉毯逐渐搂紧,搂在胸前,怀里却并没有他的存在。
一天一扬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给我写了一封邮件。当他在网站里告知我那封邮件的存在,我随即点开那邮件,无法忍受任何停顿后带来的颤抖感。接着他的几句简单的语言映现在我眼前:“朋友,记得我们是朋友。好吗?因,你说你心疼我,那你知道我也同样的心疼你吗?你说你喜欢孤独,但是,孤独是天生就有的东西吗?你很敏感,是的。但是不要让自己到处横冲直撞直到血肉模糊好吗?你脆弱,你不够坚强,你还只是跟我一样的孩子啊。20岁,你会温暖别人,关怀别人,而我呢?只因为心脏有病就可以接受你们的温暖,你们的关怀。凭什么?!你就像是蒲公英,随风飘荡。但是我希望有一天,蒲公英也能找到一片可以栖息的土壤,属于你的土壤,不再飘荡。”朋友,我们是朋友。只有这一句话,反复在我眼前跳跃。即使后面的话友好真诚,也让我无法忽略心里偌大的失望与低落。
我失落,低落,却无法表现出来,只能在网络上以发疯般的语言传递我悲哀的情绪。一扬当然无法知晓。他只是在网络对面单纯地提醒我:“不要不理我,不许忘了我。”网络上的他,像一个急需陪护的小孩,那陪护,不同于医生和家长,用了另一个词语作代称,叫作朋友。我在无奈后只能继续充当这一陪护的身份。即使现在的我,仍旧无法接近他,并且看不到他在我面前的一举一动。但是,我比过去更靠近他。并且有了明确的存在感。
我以为在我的陪护下,一扬至少可以说是平静的。他不再像一年前的意外发生后摧残自己,不吃不喝,成天掉泪,如一具无生命的布偶。我在手机上反复督促他的日常生活。他的每一餐,每一次检查身体,每一次心脏的波动。但我即使知道他因身体的不适而将吃下的东西全部吐出,也无能为之作出任何帮助。而他在那一端同样督促我的衣食住行。他听说我患有胃病,并且吸烟喝酒,便在每一次临近吃饭时间,发过一条短信询问我的三餐。我所准备的日常习惯,都来自那个死去的男生。然而得到的关怀,却是那个男生永生未曾遇见。我在接收那些短信时,都感觉唇角在微笑,眼睛缓慢湿润。
但这些平静,仅是表象。我终究问出一扬仍旧经常不适的原因。他在寒假后期的每个清晨去山上绘画。那座山是他与轩曾一同去过的那一座。我站在网络的这一端,感觉心里被冷风缓缓吹动。看着他在MSN上慢慢诉说:“早上去了山上,很冷,我哭了。风吹在脸上,不冷。没有感觉。不是很高,但失足落下还是可以让人丧命。在顶峰,石头……名字……”我以冰凉的口吻回答他:“站在高处,就想要跳下去,对么。”他诚实地说:“是的,我很想跳下去,但是让我止步的牵绊太多了,我一直觉得,死在他怀里,是一件很美妙的事,美妙并且幸福。”我屏了屏湿冷的呼吸,继续说:“但那必定要他是活着的,而且你在他怀里死去,对于他也是种残忍。”他也许在那一端冷冷地笑:“呵呵,我知道。我一直都不是一个仁慈的人。可是,我在意他,很在意很在意。没有他,我宁愿不活……可是,我活下来了。现在的医疗水平真是厉害,害我还要承受这种罪……”
他一句接着一句地说下来,却扰乱了我的视线。我的泪珠如断线的珠子,果真一颗接着一颗,仿佛永远也流不完,绝望地落满衣襟。
02/20/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