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实话,何徽琳这些年不经常想起他,也许薇薇安说的对,大学四年,时间实在是太过充裕了,空闲的让那些文艺青年们一定要给未来留点遗憾,何徽琳或许就是那其中的一个,只是过去的都过去了,好像已经太过遥远,她的房间里挂着一张世界全图,圈着两个地方:上海,纽约。大四那年,当他说出那句“何徽琳,你知道吗,我要去美国了,纽约啊。”这个城市就在她心里生了根,那时候那是多远的距离啊,太平洋是没有办法跨过的界限,可是现在,她就坐在从上海到纽约的航班上。 十一个小时的时间,她睡不着,放下隔板,静静翻译着手中的英文书。 “不好意思,小姐,空乘先生在叫你。” “啊?” “Can I help you Coffee or tea” “Thank you, coffee, no sugar.” 接过浓郁的蓝山咖啡,她又不好意思地对那位年轻的空乘笑了笑,然后侧过头,刚才替她解决了尴尬的人正微笑着看着她,何徽琳诚恳地说:“先生,谢谢你刚才帮忙。” 他愣了愣,然后又展开令人身心温暖的微笑。“遇见就是缘,而且我相信或许我们从前见过。你的英语说的很地道,常年住在美国吗?”“没有,我表姐快要到预产期了,请了假,去照顾她一段时间。” “你和你表姐关系很好的样子。”他抿了一口杯中的红茶,似乎一切都很了然的样子,何徽琳点头。她的表姐安琪,从小住在何家,自出生来只见过她的父母三次,一次是五岁生日时,他们从一辆劳斯莱斯上下来,一次是在十八岁被哈佛录取时,他们送来了一个装满美元的公文包,一次是她回国结婚时,他们看着那个三十岁就拥有了一家大型药厂的华裔女婿将安琪从她的舅舅,就是何徽琳的爸爸手里牵走。哈佛的经济学硕士,毕业后进了一家大型企业如鱼得水,但是却在结婚后毅然决然在家做全职太太,这让职业女性何徽琳很难理解。 他看见她正在翻译的书,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分,“这本书我也看过,中英对照之后发现翻译成中文后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你是哪个出版社的翻译,以后说不定可以找到你翻译的版本。” “我不是翻译,我是记者,翻译英文书籍已经是大学时候遗留下来的爱好了。” 在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下,时间打发得异常的快,当空姐甜美的声音从扩音器中传来,他们解下安全带,提起随身携带的物品下了飞机。拿好了托运的行李,他微笑着告别:“何小姐,希望下次有机会可以在上海见面,到时候我请你喝咖啡。”她也微笑着回应:“好啊,如果能再碰到程先生,一定一起喝咖啡。” 当她拉着行李箱走出国际航班出口,熟悉的身影站在微风中,深棕色的发丝在风中轻拂,带过一阵香风,这就是安琪,即使她的腹部已经负累地她有些吃力,她还是可以保持那份独独属于她安琪的优雅处乱不惊地站在那里,作为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女子,何徽琳也不得不承认比她大五岁的安琪要更显得年轻些。 “姐,等了很久了吗?姐夫怎么没来?” “不久,我也刚来,他在华盛顿有个业务,明天回来,到时候让他开车带你围着纽约转转,要我说,没有上海好。” 司机早已经为她们打开了车门,然后问道:“夫人,您是去医院还是先回家?” 安琪合上双眼,悠悠说了一句:“先回家吧,把琳琳安置下来再去医院。”听了这话,何徽琳将视线投向了安琪的腹部,九个月大了吧,想到马上就有一个小小而脆弱的生命将要诞生,而且以后还会叫她阿姨,她忍不住轻轻抚摸,突然感觉自己的手像是被什么踢到似的,欣喜地喊:“姐,他在踢我,你感觉到了吗?”“这是胎动,每天都会有的,让我猜猜,这次踢我的是小胳膊,小腿,还是小脑袋啊?”司机从反光镜中看见笑得灿烂的安琪,不由感叹总裁的决定是对的,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夫人总是一种很忧伤的姿态,但是他理所当然地觉得那是因为总裁经常不在家里,夫人一个人待着没有人陪,所以才会有些忧郁,不过现在好了,有了宝宝,还有何小姐来纽约,夫人的心病也该好多了,总裁也就能放心了。 他们的家距离机场并不是很远,半个小时之后,他们来到了一片高档的别墅区,红砖砌成的屋顶,柔和的鹅黄色墙漆,落地的窗户,还有两百平方的花园,这也许就是每个女孩小时候都梦想住进的地方,但是安琪脸上并没有一点喜悦与自豪,对于她来说,这里只是一个安身之所,不是那个梦想的天堂。 次日早上,何徽琳帮着管家张阿姨收拾安琪的日常用品,最后只有她的书柜没有整理了,张阿姨有点尴尬地说:“何小姐,夫人从来不让人碰她的书柜,就连总裁都不能,要不我去叫夫人自己来收拾吧。” 安琪十八岁就去美国读书,转眼现在她已经二十九岁了,十一年的时光,她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不过一年一两次,其他联系,也只能靠发邮件维持,十一年,足够形成一个难以更改的习惯,或许,她经历了一些不愿去回忆与面对的事情。 “琳琳,你帮我整理吧,我先去车里等你。”在她恍过神时,楼梯处的脚步声已经消失了,张阿姨冲她点点头,就离开了房间。何徽琳扫了一眼那些书,多数是中文的,最下面的都比较新,估计是新买的,她从中抽出几本,发现都是国内也刚上市的新书,都是些文学类的作品,刚想带着书离开,却突然发现在很上面有一本特别的书,好像是手稿,踮起脚尖拿下来,好像已经很旧的样子,而且很久没有被翻过了,翻开封面,扉页上写着一句英语句子:Miranda,No one indebted for others, while many people don't know how to cherish others. 应该是个美国男孩在很久之前送给安琪的吧,Miranda是安琪的英文名字,难道这本书是一个作家写给安琪的吗?“没有谁对不起谁,只有谁不懂得珍惜谁.姐姐,到底是谁对不起谁,谁不懂得珍惜谁?”何徽琳将这本书放进了自己的手提包里,如果说那个人是曾经深爱安琪的人,那么文字中一定会暴露他的感情,这是作为一个文字爱好者的常识,或许何徽琳从来没有想过,再见安琪的时候,自己对她这些年所经历的事情竟然是如此的好奇。 来到车上,安琪并没有问她为什么用了这么长时间,她待产的医院是纽约最大的一家医院,她的丈夫方嘉奕早已定好了一个单人病房,而且望向窗外,是一片很好的景色,绿树成荫,鲜花怒放,这个阳光明媚的房间能够缓解即将生子的孕妇不安的心情。 “夫人,您还满意吗?这是总裁亲自选的房间,”司机看见安琪点头,欣慰之余又说:“总裁是今天下午的飞机回来,还请何小姐先陪着夫人吧,总裁说他有一个师弟在这家医院实习,如果有事就去外科找他,他叫Vincent。” Vincent,听到这个名字,何徽琳忍不住去想到他,他也叫这个名字,他也在纽约,他也学医,会不会是他?但是这个可能很快就被她排除了,不会是他,不会这么巧的,纽约有这么多人,怎么会恰好碰到他。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没什么,姐姐你饿不饿,听张阿姨说你挺喜欢对面那家餐厅的点心,要不我去买点儿吧?” “也好,真有点饿了。” 何徽琳拎起包向电梯间走去,右侧的显示屏上的数字一点点往下降,终于到了9,她低头迈进了电梯,顺手摁好了底层的按键,却发现门没有关,电梯里还有人没下去吗?回头发现电梯里面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还有一个…… “你,什么时候来美国的?”也许事情就是这么巧,你越不想碰到一个人,你遇到他的可能性就越大。相较于他的吃惊,何徽琳淡定的多,她直视对面的那双漆黑的眼睛。“陆城,好久不见。” 四年后的今天,他们再次相见,却是在医院的电梯里,七年的感情,何徽琳没有办法轻易忘记,她有那么多的习惯都是因为他而来的,刚刚认识他的时候,知道他是医学院的高材生,她硬着头皮去了高等数学教室,只为坐在他后面那排看着他认真听课的背影。那一次,那个尤为严苛的高数老师突然指着她,“你,回答可降阶的高阶方程有几个。” “啊?可降阶高……高阶方程,方程。”数学实在是她的弱项,新闻系根本不用上这类复杂的数学内容,何徽琳无奈地笑笑,她这个学生会副主席为了喜欢的人去上高数课还没认真听课,估计从此在F大也没的混了。陆城白净修长的手指偷偷从前面递过来一张小纸条,纸上只有一个阿拉伯数字:3.何徽琳猛然醒悟,回答:“三种。”也许由于她的专业本不必修这门课,或许好学生天生就有让老师原谅的能力,这位姓李的老教授看见陆城坐在她前排,对他说:“既然都来上我的课,那就好好听,陆城高数不错,你可以问他,陆城,你没有意见吧。” 对于当时陆城的反应,何徽琳已经记不清了,总之她等到教室里的人都走了,才抬起头,就和现在这样,他说:“你可以来找我,无论什么时候。” “三年没见了,没想到再见面的时候你是我姐夫的师弟,你在美国很好吧?我问得真是废话,在这么大一家医院里实习,准备一直留在纽约是吗?也对,上海怎么可能比得过纽约。”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永远不愿意在气势上败下阵来。纽约的确挺好的,在哥伦比亚大学的三年硕士课程学习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当年学校本来说新闻系的名额是应该给你的。” 此时,电梯停了下来,何徽琳迈出电梯,向对面的餐厅走去,陆城疾步拦住她的脚步,阳光下,他的眼眸显得尤其纯净,高挺的鼻梁几乎碰到何徽琳细腻的脸颊,细微的气息使她的耳垂微微泛红。“徽琳,三年前那个欲言又止的陆城已经不见了,现在,我想把从前不小心错过的找回来。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理由,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因为我的过失放弃那个名额?”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站在自己面前的还是那个陆城,那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有志青年,可是又好像一切变得很模糊,已经难以辨认,而如今,将近高自己一个头的英俊男子那么陌生,陌生的让她不敢承认那是他。 “陆城,你还是那么自信,或者说自负,你凭什么那么确定我会告诉你,那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Vincent,你好,我是安琪的表妹,方嘉奕是我姐夫。” 听到那样没有感情色彩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陆城心里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痛,他知道当年为什么何徽琳没有去美国,那是因为自己没有和她说过自己已经获得了医学院的公派名额,在临行的那一天,他告诉了她,他还清晰得记得,阳光下他被她眼眶中的泪水刺痛了双眼,还有她的那句:“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在等你会不会告诉我,是不是真的在乎我,事实证明,直到你办理签证还瞒着我,所以,我推掉了那个名额。陆城,我看错你了。”他慢慢向后退,然后无奈地说:“那好,何徽琳,我们今天重新认识一下。请问何小姐在哪里高就?” 瞥见他身上干净整齐的白大褂,她说:“采访陆先生的人。” 两人向马路对面走去,到了餐厅,陆城问:“你表姐喜欢什么点心?”“她不喜欢太甜的,提拉米苏吧。” 陆城点点头,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对侍者说:“A tiramisu, a glass of the Italian espresso, a cup of mocha, packaging.(一份提拉米苏,一杯意大利特浓咖啡,一杯摩卡,打包。)” “看来三年之间,口味没变的不止有我,还有你,我记得,以前你每次心情不好,都会去学校对面的咖啡厅买杯意大利特浓,有一次过马路时候差点还被车撞到,把凯风吓得半死,再也不敢让你一个人出去了。”回忆起当时的惊险,何徽琳也心有余悸,毕竟在过马路的时候想事情出神对于陆城来说是常事,再来一次不知道会不会那么幸运。 “原来你还记得,我以为关于大学四年的一切你都不会再提,”或许是发现身边的人神情有些闪烁,他马上转换了话题,“叶凯风,他结婚之后还好吗?他太太叫什么,呃。” 何徽琳接上他的话:“薇薇安,中文名字杨薇薇。”陆城释然一笑,随即道:“中国人,偏偏让凯风和你都叫她英文名字,真是奇怪。”“那是因为她最初在电视台主持的是一档双语节目,又是外国语大学的毕业生,称呼英文名字习以为常也不见怪。嗯哼,你还记得凯风啊,他结婚时候你这个好朋友都没出席,你知不知道凯风多希望你做他的伴郎?” 陆城一怔,正巧侍者送来了他们点的东西,他左手提好纸袋,右手搭在何徽琳肩上。“不久的将来,你会明白的。对了,我下午两点在学校还要交论文的初稿给教授,想不想一起去看看?” 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是名声最响的,出过接近一百位诺贝尔奖获得者,甚至奥巴马都曾在这里求学,由于哥伦比亚大学最好的专业就是新闻传播,所以她心中也有一些遗憾,因为她也曾经梦想进入BBC或VOA。三年前的那件事情,她没和任何人提起过,就永远藏在心里,还有那段以无言收场的悲剧友谊。 “好啊,那我和姐姐说一声,姐夫马上也快回来了。”看着她的微笑,陆城心下温暖,米色的风衣让她看上去更成熟一些,飘逸的长发散在脑后,浅浅的淡妆让人感觉很舒服,对于他这个学理科的人来说,实在是词穷,也只能想到这样的形容了,比起如今的轻熟女范儿,他反倒更喜欢三年前扎着马尾,最喜欢穿纯白衣服的何徽琳。 回到医院,安琪手里捧着一本杂志,却侧着头看着刚进门的何徽琳和陆城,放下杂志,阖上双眼,悠悠地说:“嘉奕走之前就和我说,‘安琪啊,你等着吧,我师弟陆城肯定会和琳琳约会的。’嗯,陆城,你还真没让你师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