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黑·悲回风》玄墨兰槿

3、第三章

　　未婚先有儿的黑帝殿下——虽然封号是“帝”，但众仙皆屈在天帝之下，所以天界诸人习惯喊“殿下”——好容易劝住孩子们，左手抱一个右手提一个，肩上扛两个，腿上抱两个，头顶再坐一个，剩下两个，黑瞎子扬起下巴，“小兔子来搭把手，照顾小殿下以后都是你的责任。”

　　苏万打量着睚眦和狴犴，俩都有一张极其英俊潇洒的脸，却都有一副猛兽身躯。弱肉强食的法则即便苏万成了仙也无法违抗，他是食草动物，面对两个修为不足的小家伙仍然发怵，不敢上前。

　　正犹豫纠结中，张起灵广袖一挥，捞起睚眦和狴犴，放入怀里。两个小家伙对夺去父爱的人心有怨忿，他一伸手，两只便咬住胳膊。神兽牙齿锐利，金色龙纹衣袖上很快便出现一点红色。张起灵看一眼，抖抖衣袖，那点腥红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黑瞎子被其他几只缠住，不曾注意。他摸摸嘲风的毛发，吩咐苏万，“去张罗点茶水来。”

　　苏万“哦”一声往殿外走，未至门口顿住脚步，转头问，“哪里是厨房？用什么烧水？从哪儿拿茶叶呢？”

　　黑帝一愣，本想答“这不都是你的事么”，继而想到苏万不过初来乍到，哪里知道这些事。何况他也甚少回来，凌云宫荒凉凄清的不成样子，便吞了到舌尖的话，转而高唤，“阿皮、阿休。”声音传到殿外，一坐一卧的两只貔貅身上石块渐渐掉落，现出光亮皮毛。“你先和阿皮阿休熟悉熟悉宫中事，顺便换件护身的兵器。”

　　苏万点头，转身离开大殿，随迈着四蹄过来的貔貅参观游览去了。

　　闲人皆去，正阳殿内一家十一口“和乐融融”，一派“父慈子孝”的光景。黑帝和天帝关系非比寻常，但人家来到凌云宫到底是客，表面工夫还是要做的。黑帝支使蒲牢，“老四，你给弄点茶水吧，否则让人家看笑话了。”

　　赑屃趴在他脚下，瓮声瓮气回道，“四哥的蹄子近日在人间涨价了，怎能端茶倒水？”
　　“那老八呢？”
　　“你让八弟做这种事，是想天帝毒发身亡吗！”狻猊翻个白眼，把身体缩成猫般大小，在黑帝头上打滚。
　　“算了，不必麻烦。”天帝心知黑瞎子家的九个儿子对他的看法，便开口道，“朕坐坐即走。”
　　“这不成。”囚牛咧开唇，露出森白的牙齿，“爹说的对，你到底是客，不能怠慢。老四，近日人间不是有新贡的极品雪松茶吗，去泡一杯。”

　　蒲牢看看大哥看看阿爹，乖乖从黑帝怀中爬出去。不一会儿，端着一杯袅袅冒着热气的茶进来。茶叶浮浮沉沉，茶水碧绿，茶气清香，在鼻端氤氲散开，轻柔似雪落。

　　张起灵抿一口，赞道，“好茶。”

　　黑瞎子笑答，“若是喜欢便带些回去。”放下螭吻，示意孩子们离开，“陛下。”黑帝论辈分论资历在天界皆可傲视群仙，包括天帝，是以见着天帝要么喊一声“哑巴”要么唤一声“起灵”，“陛下”这个称谓鲜少听闻。然而一旦说了，便说明有要事相商。黑帝收起脸上笑容，“陛下，北幽的魔物近日有些骚动，臣打听了一番，乃是北海的封印有所松动。您看……”

　　“朕知道了。明日朕遣海神走一遭。”

　　“若真是那人，解子扬恐怕不能单独前往。不如臣带苏万和解子扬一道，毕竟在臣管辖之内，属臣份内之事。”

　　张起灵抬眼看他，白皙的面上犹如结了一层冰霜，宛若终年不化的雪，“万事小心。”

　　“谢陛下恩准。”

　　天帝陛下不动声色的站起，“若果真遇到那人，不要硬拼，保护好自己。”黑帝答“好。”彼时苏万将凌云宫走一圈，回正阳殿报到，正好见到天帝驾云离开。不知是他看错了还是风太大，他总觉着天帝的身形异常飘忽，神情也貌似很痛苦。

　　正欲踏进殿门，却听到墙角下几个小家伙悉悉索索的交谈。

　　“三刻钟，老五，你的药量下轻了。”睚眦作可惜状。

　　“那行，下次天帝再来，我给下半年份的。”

　　蒲牢可怜地瞪着眼，“阿爹发现了怎么办？再说，天帝其实人也蛮好的……”

　　囚牛老气横秋的低叹一声，“老四啊，你还小，有些事还不知道呢。乖，只是一点泻药而已，不会伤到他的。”

　　螭吻抱住囚牛脖子，“大哥大哥，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你给弟弟说说呗？”

　　“乖，改日一定和你们说。”

　　苏万默默地站在殿外，给天帝陛下点上一排蜡。

　　吴邪坐在水榭里等张起灵，解雨臣则拉着黎簇切磋剑法去了。青帝的园中繁花似锦，莺歌燕语，阳光透过层层枝叶在湖面投下斑驳的影子，一路飘荡着向前游。然而靠近吴邪的那块水面除了黑仍是黑，纯色的乌黑似一个巨大的黑洞将凡世吞没，耳边纷繁的声音次第响起，尖锐刺耳，充满恐惧和哀伤。

　　九万年前的封印在变弱，魔物们蠢蠢欲动。其实早就有征兆了，只可惜当年因为有事牵绊没有做出相应的措施来弥补。

　　“天地浩动……天地浩劫……”青帝挥袖拂去水镜，那片乌黑瞬间回复光亮，闪烁着温暖的波光，“……怎么偏偏是我们……”

　　身后传来脚步声，吴邪收整好心情回头，“瞎子家的小家伙们这次给你下的什么药？”

　　张起灵面黑如墨，眉心结在一起，吐出两字，“泻药。”

　　吴邪“噗哧”笑出来，招招跟在张起灵身后的黎簇，“鸭梨，你去找医仙，抓把止泻的药回来。”黎簇听命去了，解雨臣却是露出意义不明的笑。吴邪问，“陛下，您次次去凌云宫，次次被玩的剩半条命，值吗？”

　　张起灵忍着腹痛摇头，“不知道。”

　　解雨臣托腮，“这话奇了。要么值，要么不值，什么叫不知道？”

　　张起灵歪头想了想，仍是摇头，“不知道。”

　　吴邪见状也摇头，感慨，“你为什么就对瞎子这么上心呢？”

　　张起灵怔了许久，低声答，“不知道。”

　　吴邪和解雨臣交换个目光，故作轻松说道，“明白你不知道！一会儿药来了就趁热喝，特意告知要来紫蘅榭，想来不是为了在这养病。”

　　黎簇端着药碗回来，吴邪接过递给张起灵。张起灵一口灌下，面色稍霁，“北幽的异动，北海的封印。”

　　吴邪愣住，不及回应，解雨臣先答了，“原来不止九冥城有变，连北幽也出现异象了。”张起灵心有所动，双眼如炬，盯着他。吴邪苦笑，“九冥城近日似乎关了通向地府的门，数千万幽灵聚在黄泉路上。北幽，北海又发生了什么？”

　　“北海里那人的封印似有松动，北幽的魔物在集聚。”天帝思虑再三，“目前形势不明，等瞎子和解子扬自北海回来再说。”

　　“先防备着吧。”吴邪答，“三处一齐异动，不是小事。白帝辖内众妖最是好战，难保不受影响。”

　　“这样看来，似乎只有你辖内平安无事，河清海晏？”解雨臣忽然好奇的问。吴邪瞪他一眼，“听你这意思是希望我辖内有事？！”赤帝忙摇头，“不敢不敢。死秃子不死道友，有难同当嘛。”

　　张起灵见他二人尚有心思互损，知情况或许不如他想的那样严重，便放下心来。他是天帝，修为至高，喝了解药，黑帝家的小崽子下的泻药影响消失，他仍旧是英明神武的中天帝座。“瞎子明日与子扬巡视北海，吴邪你让黎簇跟着。本次只他二人飞升，见见世面也好。”

　　“谨遵陛下吩咐。”

　　天帝来时有声，去时无影。青、赤二帝拜毕抬头，他已不见，悄无声息的离开，半点风声也无。

　　“小花，你看天帝的修为如何？”吴邪问解雨臣。

　　“比及先帝似有所长，只中天帝座历来修的是无情道，今后如何实在不知。”解雨臣答道，“还有，别在外人面前叫我这名！”南方赤帝真身乃前青帝园中的一株海棠花树，与青帝一同长大，青梅竹马，情深日笃，“小花”便是他俩幼时玩闹时的称谓。及至解语花登临帝座，当风范垂世，给底下的仙、妖、魔们做表率，于是更名为“解雨臣”，“解语花”之名只少数亲近之人能唤，至于“小花”这个昵称便只属青帝一人能呼。

　　吴邪嘿笑两声敷衍过去。他才不会说他挺喜欢在外人面前喊“小花”这个名字。

　　自诞生以来，解语花只是吴邪一人的解语花。

　　无论他是赤帝还是当年那株海棠花树。

　　黎簇方才听天帝吩咐他与黑帝巡视北海，想到能与苏万一起，护他周全，心中不由激动万分，对两位上司的话自然不曾入耳。此时又听赤帝道一句“外人”，暗暗做个鬼脸，颇为乖顺地低头，“臣记得还有两三招没有学会，先行请退。”

　　吴邪虚揽着解雨臣肩膀，“等会儿。赤帝殿下，你半个徒弟要出师，不送件神兵利器神马的吗？”

　　解雨臣眉梢上挑，“总觉得便宜了瞎子！鸭梨同学，你素日使得称心的是什么？”

　　黎簇脱口而出，“剑。”

　　“本君曾观你性格平淡，却透着冷厉，不是宜使剑之人。但尚存善心，若谨守本心，倒可成就剑之名声。你剑势如携风雷，用昔日金阙帝君的风雷剑极为合适。”解雨臣说话间右手微动，紫蘅榭前的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如水面一般荡出层层涟漪，从水纹中心浮出一柄长剑，剑柄古朴，不雕繁纹，剑身通体银亮，犹如寒芒。伴着它的出现，园中大风忽起，满地花草尽皆摇曳身姿，似奄奄一息之态。赤帝站起，衣角在狂风中飘飞，朱红绢布是天地间唯一的亮色，张狂嚣世。“黎簇，你听着。风雷剑择主，他日你若入魔，此剑必斩你于诛仙台下！”

　　“小仙断不敢忘！”

　　黎簇向前握住风雷剑柄，甫一入手即像一道电流注入心脏，将心底的战意引出。他轻挥长剑，剑气纵横，空中风雷汇聚。也不知是剑御人还是人御剑，黎簇提着风雷剑流畅地使完一整套剑招，三十六道天雷纷至沓来，一道比一道强，将园中几座假山劈成齑粉，然而不伤他身分毫。他旋身，收剑，空中风停雷隐，阳光重现天际。若非园中狼藉，他真要以为这一切不过是个噩梦。黎簇惊喜地望着手中长剑，眼中炽热清晰可见。

　　解雨臣笑了笑，“没料到你与风雷剑脾性相投。金阙帝君心血之作，莫耽误了它。”

　　黎簇欣喜地拜倒在地，恭恭敬敬三个响头，“多谢师父！”

　　赤帝偏头对上青帝，“你徒弟是不是叫的太快了——”话未说完，黑帝的凌云宫亮起一道光柱，直插云霄。

　　青帝园中花花草草纷纷哭道，“才走了风雷，又来金光，天生异相，却让我们这些未成人形的花草遭殃！”

　　“是啊是啊，当我们花草打酱油不要钱吗！”

　　“差评！我们花草出镜也是要领盒饭的！”

　　“差评+1”

　　“……”

　　“有古先生的刀笔‘金缕’……”吴邪面色稍变，“金阙帝君的‘风雷’……小花，也许他们会成为命局里唯一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