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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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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是南海的一座孤岛,宫殿便修葺在靠海的一方,从菡萏殿的凉亭往外看,是一望无际的
蓝,壮丽非凡。
我去的时候,只见凉亭内坐了三人。
桓玉和羲和坐在右方,远远望去,天清海蓝,一座凉亭,一双俪影,自成一景。多出来的,
却是将离。
我问素心:“阿离怎么也在?”
素心摇头:“我出去找君上之时还不曾见到将离君,许是刚刚才到的吧。”
我眉毛一挑:“他倒来的是时候。”
三十万年岁月,就只得了将离一个弟子,倒不是因为他天资有多么聪颖、仙骨有多么的上佳
,只是他爷爷,上一任东海水君于我有恩,他老爹,这一任东海水君很会缠人。软磨硬泡了许久
,又送礼又跪求,最后牵来不足百岁的将离,用小星星似的眼睛看着我,望的我鸡皮起了一身,
才终于得了我的首肯。
将离是只应龙,龙分很多种,按颜色分,分为金龙、赤龙、青龙、白龙.......什么颜色都有
,杂色的也有。按种类分,分为蛟龙、蟠龙、应龙,三种龙中又以应龙为尊。将离便是一只金灿
灿的应龙。
我收将离为徒时,伏羲还在,伏羲看将离眉目清秀,说很有他当年的风姿,便教他习琴。
我却不赞同:“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一个小胖子,哪有什么风姿,倒是很有几分油水。
”
伏羲瞪了我一眼,还是执意教将离习琴。我将将离交给他,倒也乐的轻松。
总之,伏羲很满意,我也很满意。将离年幼,尚不懂得满意不满意。
唯一表示不满意的是将离他爹,他看将离过了四百岁还只会弹琴,不会任何法术,十分羸弱
。便又拉了他来,用星星眼望了我半天,让我不得不亲自教他法术。
我把能教的都教给了他,久而久之,将离在四海的小辈之中已少有对手。只是由于前期的艺
术熏陶,加上他天生柔弱的相貌,常常让人误以为他比较娘炮,于是这就引发了日后一连串的悲
剧。
阿离还有一个妹妹,名唤长生。这个名字还是有一定典故的。
长生才出世时,只是一条软趴趴的小应龙,又体弱多病,三天一小病,五日一大病。
她爹娘请了许多名家看过,吃过很多补药,却一点用处也没有。
一日抱来我跟前,让我卜了一卦。我说,只是名字起的不好,换个名字便是。
她娘便求我给她起个名字,希望她活的长长久久,寿与天齐。
此时,长生她娘并不知道,我天宫中曾有一匹马叫铁蛋儿,否则便不会有这样的提议。
我见她如此相信我,自不好辜负她的一腔热情,略微思索道:“既然想要长生不死,不如便
取名......”
话未落音,长生她爹便拍了桌子,道:“长生?嗯......这个名字甚好。”
我也点点头。便定名为长生。
等东海水君夫妇抱着长生走后,阿离偷偷问我:“君上真的打算给妹妹起名叫‘长生’?”
我摇摇头,道:“其实,我想说‘不死’来着,你不觉得更有个性一些?”
“......”
我教阿离法术时,长生便也跟着学,适时,伏羲已经不在,少了些文化的熏陶,久而久之,
长生便向女汉子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将离见我来了,急忙奔到我面前,双手一拢,作了个揖:
“父君本想让我送来三十箱子大礼,我知君上嫌占地方,就只送来二十箱。”
我见他孤身一人,问道:“长生呢?没跟你一起来?”
他道:“惹了些事,被父君禁足了,连君上的生辰也出不来,急的跳脚呢!”
将离和她这亲妹妹都是惹祸精,阿离这阵心智成熟了些,便不大明着惹祸了,就算惹了什么
祸事也能自己善后。长生却瞧不得阿离这样暗里耍花枪的,还秉持着以往的性子,常常惹些是非
,要人给她善后。若是小事,她父君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这次却被关了禁闭,连我的生
辰也不放出来。
我便问道:“惹了很大的事么?”
“有些大,前些日子,父君和母后给她说了亲事,去相亲的时候,跟人家打了起来,打断了别
人一条腿。父君很生气。不过,她让我把礼物给君上带来了。诺。”
我拿来看了看,是个做工精致的香袋,赞道:“这香袋做工不错,长生越发有个女孩样了。
”
“才不是呢,香袋是天宫的织女做的,上面的图案才是长生绣的。”
我又仔细端详了一下香袋上的图案,上边是一团金黄色的东西,底边又是些蓝色的东西,十
分抽象:“这绣的是什么?一个有些细长的太阳么?”
将离说:“不是。”
“那是什么?一朵被揉碎的花么?”
将离嗤笑说:“很接近了。”
我瞥了他一眼,他只好公布答案:“长生说,绣的是金龙戏水。”
“......”
半晌,他不确定地问:“君上,你会戴的吧?”
我看看他乞求的眼神,有些于心不忍,只好说:“会的。”
他便松了一口气,道:“君上若不戴,我那宫殿的屋顶都得被掀了。”
我素知长生的品行,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同情。
走到凉亭里头,羲和也站起身来迎我,一身紫裙迎风而立,裙裾翻转,好似一只紫蝶翩飞,
乌黑的秀发上斜插一支金色的步摇。
见我来了,她很高兴,忙向我问安:“许久不见流觞帝君了,帝君一切可安好?”
“安好、安好,”我招呼他们坐下:“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羲和闻言,淡淡笑了起来,温然道:“自我上了九重天后便很少再见过帝君了,近来君上也
频频叨念帝君,恰逢帝君生辰,君上便携我来看看。”
我趁喝茶的间隙偷瞄了一眼桓玉,他一身玄色长袍,衣领竖起,前襟棱角分明,宽大的衣袖
上熨了些浅浅的祥云样纹。一如既往的冰山脸,全然看不出叨念我的样子,正心想着,羲和丫头
青天白日说瞎话的本领是跟谁学的。
“今日我去了佛海森林,浮生花开的极好,一派灿烂之色。”我清清嗓子道:“哥哥与、与嫂
嫂可稍作休息,明日去赏花。”
“阿爹阿娘还在时,每逢这个时节都要到蓬莱小住几月,阿爹常说,浮生花酿的酒是世上最香
醇的,能与帝君一起饮酒作乐便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了。”
我笑了笑:“往事已不可追。但每每回忆起从前的情景,倒是挺快乐的。”
羲和听了,露出一个淡淡的笑:“阿爹也是这么说,他喜欢弹琴帝君擅吹箫,每每合奏一曲
便是人生一大乐事。”
将离问道:“听闻伏羲帝君曾作过一首了不得的曲子,可惜将离还没听过,伏羲帝君就离世
了。”
我感叹道:“你说的那首曲子,应是《浮生栩》,我也没能同伏羲一起将它合奏完。”
“帝君没来之前,我与将离君正说起此事。”羲和看着我:“帝君可带着碧落?”
我摸了摸腰间:“往日都带在身上,今日出门倒没带。”
“阿爹临终前对我说没能与帝君奏完《浮生栩》甚是遗憾,我今日特地带了阿爹的古琴来,帝
君可愿合奏这一曲?”
“许久没有再听到过伏羲琴音了,我也十分怀念。”我笑着点头,让素心将碧落箫取来。
我将碧落拿在手里,示意羲和可以开始。她纤细的手指抚上琴弦,转轴拨弦三两声,伏羲琴
音传至耳畔,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碧落箫微微地在颤动。
羲和的琴技与伏羲一脉相承,连带给人的意境都是一模一样的,不知何时起,我便沉浸在音
律之中,闭上了双眼。
幼时,我与伏羲一道在西天极乐听如来法会,我从《妙法莲华经》一路睡到了《大般涅槃经
》,到最后《圆觉经》时勉强擦了下口水,睁眼一瞧伏羲正听的聚精会神,这不得不让我刮目相
看。于我而言,佛学理论是一件很玄妙的东西,每次见众仙友坐而论道都觉得很高端大气上档次
。
我眼睁睁瞧着伏羲与佛理融会贯通,更眼睁睁瞧着伏羲成为高大上的一员,心里有些不甘,
但奈何一翻开佛理书我就想闭眼,一闭眼我就想睡觉,反复多次,我便知道我注定与佛理无法兼
容。
伏羲学有所成,内心大概十分傲娇,他同我说:“世间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
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我那时嗤之以鼻,觉得这是他炫耀的一种方式。在他离世前谱了《
浮生栩》,又同我说了一次八苦。他说是人或是神都会经历八苦,听这首曲子便是在领略自己的
八苦,但是苦是甜一切唯心造,历经八苦才能大彻,继而大悟。
那日,伏羲也是坐在菡萏殿里轻抚琴弦,惠风和畅,琴音正好。
聆听完半截《浮生栩》,伏羲问我可看见八苦?
我摇摇头,只浅酌一杯佳酿。
今日又聆听《浮生栩》,在我心里的还是那一汪海水,有风有浪,却静的让我觉得空灵,忽
而听见远方传来了歌声,亲喝着琴声与箫声,恰如山涧的溪流,转了九曲十八弯,婉转别致,又
如飞舞的彩蝶,轻盈飘渺,让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一曲终了,我睁开眼睛,望向海平面。
一白袍锦衣女子带了一行人踏浪而来,据凉亭十丈处停了下来,恭敬地跪在海面上叩首道:
“南海文瑶族公主梓盈,奉北海水君之命前来为君上贺寿,愿君上福寿安康。”
我望着跪倒的一行人,除梓盈公主之外个个手里都捧了礼物,倒也老怀安慰:“本君好久不
过生辰,难为北海水君还记得日子,真是费心了,梓盈公主到亭子里来吧。”
她便携了白色的裙摆,腾云到了亭子里。
“镌罗裙兮嬛嬛袅,启朱唇兮娓娓绕。美矣,甚美矣!”本君尽三十万载的岁月里见过不少的
美人儿,九重天上的娥皇和羲和丫头更是一等一的出挑。神族尤其是天族女子,大多都爱着一身
白衣,可眼前这位穿素锦白袍的当真是本君见过最好的,就像是浮生花里的雪末,纤尘不染。
梓盈望着我愣了一会,双颊绯红,微微垂首道:“君上过誉了。”
见亭子里,桓玉跟羲和也在,又赶紧委身施了一礼。
羲和示意她免了礼数,赞许道:“今日闻公主歌声,方知什么是绕梁三日了。”又转首,对
桓玉说:“听闻娥皇长公主也善歌,一曲曾使百鸟起舞,可是真的?”
桓玉似回忆了一下,道:“确有其事。”
羲和唇畔勾出一丝笑意:“那比之梓盈公主如何?”
桓玉道:“不及。”
羲和笑意更深:“那公主许是这四海八荒第一歌者了。”
梓盈连连摆首,自谦道:“娘娘说笑了,人人皆知,娥皇公主貌美而善歌,如天上昼日,梓
盈不敢与之相比,更担不起这第一的称谓......不过,若论第一,刚刚的琴箫合鸣倒是一绝了。
”
羲和听她说完,亦轻轻摇头:“流觞帝君的箫声当世无人能及,但我这琴技却远不如我的父
君。刚刚与君上合奏一曲《浮生栩》,苦练了许久,与父君当年比还是差了许多。”
“梓盈自幼便习音律,也作过些不入耳的曲目,刚刚琴箫合奏的那首曲子,梓盈却从未听过,
除悦耳之外,好似还能让人坠入梦境一般,很是特别。”
我答道:“公主未听过也不奇怪,这首曲子是伏羲帝君作的,伏羲喜爱佛理,将人生参悟的
透彻,所谓浮生,便是尘世八苦,本意是想让听曲之人,在琴音中回忆现实所经历的磨难欢乐,
真正参透八苦。这曲子本身也很复杂,琴谱就不说了,还夹了些幻术在里头。对弹奏者要求也高
,不但要熟悉音律,还要法力高深。”
梓盈听罢,眼中满是敬佩:“伏羲帝君列位三君,能参透西方佛学,还能谱出如此佳作,当
真令我辈敬仰。”
将离也摇头晃脑道:“此曲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却将我这几万年的悲欢离合从心底引了出来
,细细思索一番,又埋了回去,倒觉得悟到了许多。”
听众人夸自己已仙逝的父亲,羲和自然很高兴,笑得越发亲和。
我心里不以为然,觉得阿离生不逢乱世,小小年纪也未经风月之事,不晓得哪里来的悲欢离
合。便问道:“那阿离可看到人生的大悲事了?”
将离转了转眼珠,羞涩一笑:“就是被父君追着打屁股的时候,真真是世间惨事!现在想起
也觉得屁股隐隐作痛。”
羲和笑道:“这也算惨事?哪个小时候淘气不被罚的?”
其余众人皆笑,唯独桓玉在一旁沉默,只喝着手上的茶,看他的神情,我便知道他对‘八苦
’一说并不上心。他要遗世独立,我却偏偏要拖他下水,便问道“兄长可参透八苦了么?”
“没有。“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曲目中的幻术对我无用。”
“兄长修为之高,实在令流觞汗颜。”我笑道:“不过这只是一方面原因,说到底还是我等
的演奏没能打动兄长的心。若是兄长有心,便是再低级的幻术,也会将兄长的心思拉拢来,你们
说,是不是?”
此话一出倒是冷场了,几个小辈也不敢接我的话,桓玉淡然看着我,反问:“你的八苦又是
什么?”
我心头一愣,表面却摇头笑了笑:“也不怕兄长笑话,这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
,求不得,放不下我一个也没看到。”又佯作懊恼状,道“我于佛学上向来没有慧根,凡与之相
关的皆是我的盲点。”
羲和温柔笑道:“帝君不必懊恼,阿爹曾说,君上是个悠然随性的,或是本来就没这些烦恼
。”
梓盈亦点头附和:“又或是叫帝君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之人未出现罢了。”
眼看着,这场谈话的矛头又对准了我的光棍身份,我忙寻了另一个话题来,撇一眼阿离,他
心领神会,说了几个段子,将此事岔了过去。
又闲聊了一阵,便各自回宫殿休息了。
明日便是我的生辰,浮生花开的最灿烂的一天。我想,若不是因为浮生花节的缘故,我恐怕
连自己三十万诞辰也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