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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Chapter 27(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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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明亮的汽笛在远处响起,渡轮黑色的影子慢慢由远及近,只要它一靠岸,我就要离开这个生我养我二十年的城市了。
一时间四下寂静无声,似乎风止了,似乎又风起了,头顶的一树紫薇花窸窸窣窣地响,白的紫的如绢细蕊从我眼前沿着无形的轨迹翩飞而下,像一场温柔恬淡经久不衰的舞蹈。
我忽然想:“文昱奕现在在做什么呢?”
这个想法令我为之一怔,继而不由连连苦笑,疯魔了疯魔了,我深受其害不得自拔,这辈子是再也逃不出这个名叫“文昱奕”的魔障了。
一群黑衣人不知从哪儿冒出,将我和瞿彦阳团团围住。
“抓你的?”我和瞿彦阳同时看向对方。
“抓我的?”再次异口同声。
眼风扫到远处一个即使年迈也依旧英挺的身姿,我拉起瞿彦阳就往几个大型集装箱的阴影里跑去,“丫的,是抓我的。”
在集装箱的缝隙里七拐八拐,身后的黑衣人怎么甩也甩不掉,我推开瞿彦阳,低吼:“分开跑!跑到大马路上就安全了。”而自己则跑向更深的阴暗之中。
黑衣人认准了我穷追不舍,我实在跑得腿软,一个不稳跌在地上,脚步声越来越近,心脏都快跳上嗓子眼儿了,我紧紧地把脊背与墙壁紧密结合,恨不得自己都变成一堵墙。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呼喊:“苏早早——我爱你——”
我心中一惊,顺着声音源头望去,不远的地方有一栋矮楼,瞿彦阳站在上面,往我这边疯狂地挥舞双臂,雪白的探照灯打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上是明晃晃的笑容,眼神无怨无悔。
进在咫尺的人全部都往他那个方向奔去。
他这是在帮我引开注意力!
这讨厌的家伙真是一个大傻瓜!全世界最笨最笨的大傻瓜!
心口涌起一股酸涩,双腿像灌了铅似的,一步也挪不动,明明现在就是最佳的逃跑机会,可是,当我看到他被人推下楼,摁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之后,我知道自己怎样都走不了了。
瞿彦阳啊瞿彦阳,我苏早早是什么人,值得你为我如此付出?你分明知道,我对你是唯恐避之不及,不会对你有半分心动,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仰望着浩瀚星空,左边是生路,右边是死路。我义无反顾地选择右边。
“放开他。”我从阴影中缓缓走出。
瞿彦阳被打得口鼻处皆是淋漓鲜血,昏死过去。
“这小子对你很上心。”文定龙坐在不远处的太师椅上,一身银白色的丝绸唐装,摇着一柄无字纸扇,身后站着一排黑衣保镖。
我喟叹,“我欠他良多。”
文定龙手中的纸扇遥遥指向我,他身边的一个保镖抱着一个锦盒朝我走来,距离我一米远处停下,把锦盒打开。
一股恶臭汹涌而出。
待我看清盒子里的东西之后,惊吓得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捂着嘴干呕,幸好距离吃完牛肉面的时间较长,食物已被消化,不然肯定一滴不剩地吐出来。
我第一次见识这个耋耄老人的凌厉可怕。
“那个叫阿东的家伙还真是条硬汉,我砍掉他第二条胳膊,他才把你供出来。”文定龙还是一副慈眉善目的神色,其实文昱奕和他很像,总能用温和的声音说出带血色的话语。
好不容易止住胃里的酸味,我擦一擦嘴角,“可是你为什么过了那么久……才来收拾我?你知道我是谁了?”
“知道。”文定龙纸扇微摇,轻嗤道,“当年苏强不过是我府上一个看门子的,万万没想到你外婆最后居然跟了这种人。”
心中厌恶他对外公的贬低,我却不敢明面上言语造次,追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什么现在又不放过我?”
文定龙合起手中纸扇,“我原本是想放了你,可你太不听话,你帮Adolph抢走TY,我自然不会再饶恕你。”纸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在他的手心,“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如何。你犯下的错,就让那人帮你承担吧。”
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我慌乱中瞥了一眼死去一般趴在地上的瞿彦阳,如果文定龙要对付我,我不怕,怕就怕他会把怒气撒在与整件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的瞿彦阳身上。
“求求你!你不要动他!”我哑声哀求。
“哦,为什么呢?”文定龙好奇地挑起白眉,笑得更加和善,“你不喜欢他,他为你缺胳膊断腿又与你何干。你放心,我只是要他的一只胳膊,不然我的好孙儿岂不亏了?”
我看向伤痕累累的瞿彦阳,这个倒霉蛋是个局外人,如果不是我,他也不可能被迫卷入这一场几乎长达一个世纪的恩怨情仇纠葛之中,我必须想方设法救他出去。
即使我接下来的所有反抗,都像那个成日疯癫幻想的西班牙骑士手持长矛冲向巨大的旋转风车,最后弄得遍体鳞伤,我也不能对不起瞿彦阳。
“七月二十九日,是你与我外婆分别的日子吧?”我扬起脸,不卑不亢孤注一掷,“自此一别,难以再闻佳人之音。”
文定龙的双眸之中闪过一丝惊愕,迅速到我差点不能捕捉。
“说到底,你对文英楠的宠爱,不过是因为他的生日罢了!TY,谭雨,呵呵,我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呢?你一手创建的公司,名字正是我外婆名字的缩写!”我一鼓作气破罐子破摔,想到什么说什么,也不管猜的是否正确,“你对外装作冷酷无情,可实际上,你却为了我外婆,付出半世情深!”
文定龙走到我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我,他收起平日里无害的伪装,眼神冷酷,“你说的对,我是对你外婆付出半世情深,那又如何?你是谭雨的外孙女又如何?你除了鼻子嘴巴和一对梨涡,还有哪点像她?你的眼睛是华立松的,脸型是苏强的,你的身体里混杂了他们二人的血脉,我为何要原谅一个与我没有丝毫干系的人?”
这个残酷的老人扬起一只手,就有一个黑衣保镖拿着一把刀走到瞿彦阳身边,握住他的胳膊,只待文定龙一声令下,便会手起刀落,血光四溅。
我仰天长笑,模样癫狂,眼中尽是最后的垂死挣扎,“文定龙啊文定龙,你就这么怨恨我身体里华立松和苏强的血脉?你若恨,只需把我全身的骨血抽干净便是,可你不要忘了,我死了,这世上再无谭雨的血脉了!”
文定龙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我绝不放过这天大的好时机,从脖子上拽下玉坠,伸手递到他眼前,“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文定龙一把抢过吊坠,手掌紧紧地攥住,脸色逐渐发白,原本无一丝感情的双眸,被滔天巨浪般的悲恸淹没。
我轻声说道:“有一美人,妖娆如玉,有匪君子,不离不弃。你们将玉佩一分为二,东西永隔如参商。可是你手握‘不离不弃’,却义无反顾地远渡重洋。外婆将‘妖娆如玉’挂在颈项,任红颜空逝,年华衰老。”
我加重嗓音,目不转睛地逼视他,“文定龙,到底是她负你,还是你负她?!”
文定龙猛地抬起头,眼中的熊熊怒火惊得我后退一步,这是一头狮子嘶吼前的征兆,他已经被我的话语逼迫到绝境,只能疯狂地大开杀戒。
我握紧拳头,告诫自己这种时候害怕是没有用的,咽一咽口水,一字一句地说道:“文定龙,你如果不相信,可以算一算,我今年二十一岁,我母亲是二十三岁生下我之后去世,你不会不知道,我外婆是什么年纪生下我妈妈的吧?”
文定龙眼神忽闪,身子在轻微地颤抖着。
我并不知道外婆的年岁,可想想也能猜出她和盛老夫人年纪相仿,于是抓紧时机,继续说:“没错,一个女人,三十来岁才结婚生子,在那个年代怎么说都太晚。你说说,她为什么要错过大好的青春年华?因为她在等你,最后她决定结婚,是因为她知道她等不到你了!没有办法再等下去了!”
文定龙恶狠狠地瞪着我,腮帮子的肌肉因咬牙切齿而虬结成一团,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开口质问我,说明心里最后一道防线终于被我击溃。
我冷笑着面向文定龙,以鄙弃的眼神对他残忍地凌迟,“你知道我外婆为什么要嫁给我外公吗?因为她知道她要死了,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她因为你的缘故没有办法再继续活下去,但是她必须要在这个绝望的世界上留下一点自己的血脉,让你回来的时候,即使见不到她,也不至于太过哀伤!”
文定龙身形一欠,他身边的黑衣保镖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他。
我朝他踏近一步,不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你知道我妈妈的名字吧,单名一个‘雯’字,有雨有文,这还不足以说明她对你的一片痴心吗?可你呢,你在她水深火热、受尽折磨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你在美国逍遥地过你的日子,娶美国女人,生下孩子。如果我没有算错,我外婆去世的时候,文昱朗都已经出生了吧?”我面带挑衅,“文定龙呀文定龙,你有什么资格,来质疑我外婆的无悔情深呢?”
文定龙被黑衣保镖扶着在太师椅上坐下,他一手攥着半枚玉佩,一手捂住眼睛,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的指缝里滴落,随着夏日闷热的炎风吹向远放。
这一刻,他哪里还是什么叱咤风云、翻云覆雨的龙头老大,他只是一个深陷在不见底的悲哀痛苦之中的垂暮老人。
我壮起胆子,架起地上的瞿彦阳往外走,走了几步,回过头看着那个止不住哀声哭泣的老人,“文定龙,我想,外婆不会恨你。即使恨,也是恨那个生死不由人的岁月。”
直到我走出港口,文定龙也没有抬起头看我一眼,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我把瞿彦阳送去医院,医生诊治完后告诉我,他身上都是一些皮外伤,只有鼻梁骨被打断这一处最严峻,静养两日也可痊愈。
我进入病房的时候他还在昏迷,从他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编辑一条短信发送给邓安妮,想必过不了多久邓安妮就会来了。
我打算悄声离开。
“苏早早。”不知何时病床上的瞿彦阳已经苏醒过来,眼中是不舍的悲伤。
“对不起,我连累你了。”我垂首站在他面前,低声道。
“你要一个人走?”瞿彦阳死死地盯住我。
我握住他的手,“瞿彦阳,我苏早早三生有幸能够认识你,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以后如果有缘再见,你要我做什么,我豁出命也会办到。”
瞿彦阳立即说道:“让我跟你一块走。”
我断然拒绝,“除此之外,我不能再连累你。”
瞿彦阳苦笑不已,“那么就此一别,我们哪里还有相见之期?以后我再想让你帮我做什么,又该到哪里去找你?”
我嘴角苦笑,这个男人对我的情谊,我这一辈子都无法报答,“瞿彦阳,对不起,我不爱你。”
“我知道。”瞿彦阳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用手背擦去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瞿彦阳,我要走了,再见。”
“等一等,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了,也不枉我为你挨打一场。”瞿彦阳眼眶含泪,咬一咬嘴唇,嘶哑地开口,“苏早早,你最后告诉我一次,你为什么选择他?”
我忍俊不禁,柔声道:“因为他来的比你早。”
“是不是,如果我先遇见你,你就会选择我?”
“这种事情永远不可能发生,我没有遇见他,哪里会遇见你?”
离开医院,我掏出口袋里为数不多的几张钱数了数,暗暗叹气,辗转来到火车站,以我身上的钱还能够买到一张临市的火车票。
不曾想,黎媺居然出现在火车站的门口。
“快点跟我走。”黎媺一个箭步上前,拉住我的胳膊。
我面无表情地甩开她的手,和她保持一定距离,眼眸中一点一点地沁出冷色的光泽。
黎媺将脸边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手指着我,一字一顿,“苏早早,我最后一次告诉你,苏强不是我杀的。是,没错,那天和你在路上碰见他的时候我是有弄死他的想法,可我还没下手,他就已经被人杀害了。”
看着她坦然无畏的眼睛,我心口一突,忽然觉得,我知道是谁了——是文定龙。那个时候距离文英楠被砍断胳膊的时间不远,文定龙虽然没亲自来中国,不过他肯定有派人来,起先他是想对付我,但后来看到我外公,他便知道我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