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年余光》宁郁

11、Chapter 5（2）

　　在车上，黎媺一边听一首英文歌一边不疾不徐地开车，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打着节拍，问我，“听得懂英文吗？”

　　我说：“你讲笑话呢？”

　　黎媺说：“那你得学学英语了，之琦可是过了英语八级的人呢。”

　　我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你还是跟我讲笑话吧。”

　　黎媺翻出一本牛津字典扔给我，“喏，送你个礼物。”

　　我掂了掂堪比方砖的大字典，“你说我把它称斤卖了能得多少钱？”

　　“应该比你称斤卖了值钱。”黎媺说，“我也不勉强你，每天二十个单词，一个月后再多增十个……”

　　“打住打住！”我尖叫起来，“你这还是不勉强呢？！你简直是打劫！”

　　“那你想看看我真正打劫的样子吗？”黎媺皮笑肉不笑，“上了贼船就别怕贼惦记。五十万已经在你卡里了，交易生效。”

　　在我没有向黎媺索要五十万之前，我尚且可以对她大呼小叫，在我提出之后，我只能对她唯命是从。

　　“这些钱是你打给我的？”我问。

　　“怎么可能呢，”黎媺失笑，一只胳膊支撑在车窗沿，揉着眉心，略显无奈疲惫，“是之琦打给你的，就她有这么多闲钱。”

　　车子在一家茶楼前停下，立在门口的服务员卷起水晶珠帘，对我和黎媺客气地微笑。这家茶楼离护城河很近，临窗的位置可以看到杨柳依依，河水潺潺。盛夏将至，树叶愈发浓绿清脆，千里一碧，令人心旷神怡。

　　我看了看四周，浑身不自在。

　　黎媺微笑，“怎么了，不喜欢这里吗？”

　　“没有，”我诚惶诚恐地摇头，“这么古典高雅的地方，我怕会碰见认识华之琦的人。”

　　黎媺忍俊不禁，“你要放松。你现在就是华之琦，以后你会天天来这里喝茶。即使是碰见熟人，你也要用正常的状态跟他们打招呼。”

　　我更为惊惧地看着她。

　　“如果你来腻了，下一条街还有一家西式的……”某人明显理解错误。

　　“不是不是！”我惊慌失措地摆手，“我的意思是，我没钱……”那六十万元的棺材本儿我可不想动。

　　黎媺将手覆在我的手背上，隐隐带了些力气，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你要记住，你是华之琦，华之琦永远不会没有钱。”

　　这话说的忒霸气。

　　我嘿嘿傻笑，揉着自己的鼻子，“我也有有钱的时候，偶尔赢了几千块……”

　　“不许提以前。”黎媺话音虽轻，却无比严肃，“你是华之琦，华之琦是不可能赌钱的。”

　　我沮丧地耷拉着脑袋，“唉，你们真应该找一个专业替身演员，像我这种临时路边找的，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黎媺抿唇一笑，“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有时候人不逼一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聪明。”

　　我咳了咳，“我怕一逼自己，自己就成渣了。”

　　“你放心啦，认识之琦的人真心不多。”黎媺柔声道，“在大学的时候她就不喜欢与人亲近，大家也都不知道她是华盛千金。我也是进了华盛公司工作，和她说了，她才告诉我她是华家的大小姐。”

　　我懵懵懂懂地点头，若是这样的话，或许华之琦就看出黎媺并非冲着她的身份，才愿意和她坦诚相待地做朋友。

　　黎媺品了口茶，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招来服务生，笑着道：“麻烦你去换一壶茶。”

　　服务生应该是个新来的，不明事理，“小姐，请问这茶有什么问题吗？”

　　正巧经理路过，赶紧把服务生拉至一旁数落一顿，对黎媺赔笑道：“黎小姐，对不起，新来的什么都不懂。有什么要求您和我说就好了。”

　　黎媺笑容不变，指尖清脆地敲一敲茶壶，“袁经理，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是不是见我太久没来，就拿井水泡茶招待我们？”

　　“黎小姐对不住，是我一时疏忽大意。”袁经理把茶壶递给服务生，“去换一壶山泉水泡的……”

　　“山泉水？”黎媺冷笑一声，笑意荡然无存，“袁经理，你还真是不长进。什么年代了还用山泉水泡茶，难道你不知道泡茶的水必须是埋在地下五年以上的雪水才喝得吗？还用，装雪水的罐子换成玉质的，不许用陶罐，一股子土气。”

　　看着袁经理忙不迭地跑去亲自换茶的背影，我暗暗咋舌，什么是不怒自威，什么是说一不二，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袁经理换来新茶后，精明的眼珠子在我身上一转，笑得亲密无间，说：“华小姐好久不来了。”

　　“前段时间不是结婚么。”黎媺面不改色地解释。

　　“对，和TY集团的文三公子，这场婚事可是轰动全国呢。”袁经理阿谀奉承，“像华小姐和文公子，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呀。”

　　“轰动全国？”黎媺双眉一挑，颇有玩味之色，“上八卦头条儿了？”

　　“哪能呢！”袁经理马屁拍的溜溜响，“文家和华家可是大人物，岂能让那种八卦周刊拿去做文章，那些东西，是上不得台面的。”

　　“呵。”黎媺笑音如烟，眼风轻轻地拂过我的面颊。

　　我冷着一张脸，不为所动。

　　看来黎媺原先和华之琦时常来这里喝茶，这个袁经理应该和华之琦挺熟识，光凭说话的语气和瞧我的眼神。既然他都没有认出我是冒牌货，我心里也长吁一口气，只要板起脸认真扮演那个高冷的公主就好了。

　　袁经理也不多话，对我们欠一欠身就离开了。

　　黎媺从包里拿出一本文件夹，递给我，“呐，这份是我帮你查到的文昱奕的个人资料。”

　　我有些措手不及，“你怎么……”

　　黎媺笑眯眯地帮我翻开第一页，“既然以后要你帮忙在文昱奕身边周旋，还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我略一沉眉，认真开始看起文昱奕的个人档案。

　　出生地美国华盛顿，生日是六月二十三日，居然是结婚后的第一天，怎么没听他提起过？回忆那一天他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好吧，什么特别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掀过不谈。

　　从小学到中学的成绩一直十分优秀，结果他大学却就读于一所位于旧金山的学校，名字我压根儿没有听过，学的还是美术专业。

　　我脑补一下文昱奕一身艺术家的装扮，头戴一顶红色的贝雷帽，白色T恤被颜料染得五花八门，松松垮垮、破破烂烂的背带裤，一手执画笔，一手拿颜料板，在雪白的画布上天马行空。

　　我再次清晰地听到咽口水的声音。

　　声音极大，连黎媺都听得一清二楚，她正要喝茶，红唇还没有碰到杯沿就停下来，纳罕地眨一眨眼睛，“你怎么了？”

　　“喉咙痒。”我面不改色地说。

　　文昱奕大学毕业后，进入TY位于旧金山的分公司，从事的是TY集团名下杂志出版美编的工作，半年之后，从美编助理升职为文案策划，又过半年，由策划升职为主编，一年后，成功进入华盛顿总公司的市场部。可他进入总部，竟是从广告策划助理开始做起，一年后调至市场策划。再过两年，他考取MBA学位，升职为市场策划主管，又过两年，升职为市场部经理。就在他成为市场部经理的第二年，他被调来TY公司大中华区当市场部总经理。

　　一出明升实贬的戏码。

　　他从毕业工作至今，所有的路都是自己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完全没有看出他的父亲、TY集团的董事长文定龙插手其中。且不说他们是家族企业，即使是作为一个后台够硬、硬件够强的正常人，他工作的道路不得不说太过于艰辛了。他就和那些无家庭背景的求职者一样，仰人鼻息地拼搏着，每升高一个台阶，就是自己往脚下垫一块从山上辛苦开采来的石头，纯粹靠的是自身实力打拼。

　　我感到一阵齿寒，瞪大眼睛从一堆文字中缓缓地抬起头，“我想知道，他的哥哥，文昱耀和文昱朗，是怎么做到TY集团亚太区总裁和欧洲区总裁的？”

　　黎媺的唇边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痕，“很正常的升迁，你也知道这种家族企业，孩子一学业有成，离开学校，就可以直接进入集团公司的总部，在最至关重要的部门里谋得一份职业，然后等到上头的人或退休或离职，第一时间升上去。”

　　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可是文昱奕，从来就没有受到过这么好的待遇。”

　　“文昱耀的儿子，文英楠，你记得吧？和文昱奕同岁。”黎媺在藤椅里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他大学毕业后，进入TY集团总部的销售部，因有背后靠山的打点，他很受销售经理的看重，是部门里重点栽培的苗子。不得不说，文昱奕来到TY总部，与他于无形之中成为竞争关系。他们是同一年成为市场部和销售部的经理，只是所管辖区域不同，才没有造成正面冲突。不过去年，TY总部的副总经理退休，职务空缺出来，一时又找不到人上任，文昱奕和文英楠都盯上了这个位置。”

　　“所以，”我想了一下措辞，“文昱奕就被流放来中国了？”

　　黎媺被我的说法逗乐，“可以这么说，不过其间还有一个小插曲。那位退休的副总是个严苛的德国人，据说他觉得文昱奕更适合接替自己的位置，所以力排众议，举荐文昱奕为下一任的副总经理。他这一行为惹怒了上头，文昱耀直接把文昱奕抓来了亚洲。而且一开始他并没有把文昱奕放进中国，而是打算让他去越南分公司。”

　　“越、越南？”我大吃一惊，“他未免太黑心了！”

　　“黑心？”黎媺冷笑，眼眸半眯，“文昱耀既然没有把文昱奕当成弟弟对待，他这么做无非是为他儿子，何来黑心一说？”

　　我气哼哼地问：“那么，文昱奕又是怎么逃过这一劫的？”

　　黎媺放下茶杯，“文昱奕好歹在TY集团工作八年，足够有时间有经历建立起自己的人际网络。可惜呀，他即使有自己的助力，但是面对的也是文昱耀和文英楠俩父子，欧洲的文昱朗虎视眈眈，太上皇文定龙又不管不救。如果他背后有强硬的靠山，只要文定龙肯为他发一句话，他也不必离开总部了。”

　　“那文英楠是如愿以偿了？”我冷哼一声，挑眉想了想，“不对呀，我记得他还是区区一个销售部总经理呀。”

　　“没错，文昱奕临走前也不忘将了他一军。”黎媺勾起嘴角，藏有一种讥讽的意味，“他把自己认识的一个业内大人物挖来TY公司，那人论资历学识都高出文英楠一截，直接成为新一任的副总经理。文昱耀和文英楠的如意算盘，是落空咯。”

　　我一口气把满满一杯茶喝完，“黎媺姐，你说如果是真正的华之琦，对文昱奕来说，有没有帮助？在他工作上什么的。”

　　黎媺思考两秒，果断下结论，“我想之琦不会帮助文昱奕。”

　　我一想也是，可是这不是重点，我说，“那如果她愿意呢？她会怎么帮？”

　　黎媺抿起唇，“之琦是商学院金融学毕业，大学里成绩比我还好，她对金融专业有极高领悟性，大四那年还可以成功保研，只是她不想继续读下去才放弃了。如果要帮文昱奕，简单来说只用把华盛集团的业务和他手头上的业务挂上钩，再推波助澜一下，成功办好几个大项目，提高他在业内的知名度。麻烦点的嘛，太啰嗦，我也不详述了。”

　　我的嘴巴大张，“完全没听懂。”

　　黎媺忍不住轻莞，“你没有读过商学院，没听懂是正常的事情。”

　　我贼兮兮地凑上前，“黎媺姐，一般念商学院，需要学一些什么呀？像文昱奕在市场部工作，需要哪一方面的知识呢？”

　　黎媺像看外星人一样地看着我，好半天才开口，“市场部嘛，要求的也不多，但像金融学、统计学、管理科学什么的最好都知道吧。”

　　我面部抽搐，“你好像说的已经是三个专业了吧？”

　　黎媺一脸人畜无害，“现代社会需要的是多功能全方位人才。”

　　我腆着笑脸给黎媺的茶杯里续上茶水，“黎媺姐，你能帮我弄几分你说的那些专业的大学课程表吗？一到四年级的都要。”

　　黎媺精亮的眼珠在我脸上一转，瞧得我心里发毛，她徐徐说：“好吧。”

　　八成她已经猜到，我完全被文昱奕的美色给收买了。

　　转眼已到中午，我和黎媺一块儿在外头吃午饭。

　　吃饭的时候她问我，“对了，你想学车吗？之琦的驾照和那辆敞篷车都在我这里，如果你想学我可以帮你去驾校报名。这样你从你家来市区就会方便很多。”

　　“不用啦。”我挤出一丝笑容。

　　从今往后我还要为文昱奕去大学里奋斗呢，哪里有时间学车？而且那辆红色的敞篷车太过招摇，我每次开它的话还要把自己的脸弄成华之琦的模样，我可没那个闲情雅致。

　　吃完饭她开车送我回别墅，路过书店的时候我进去买了一本健胃养生的菜谱，路过超市的时候又进去买下许多菜。

　　黎媺错愕地看着我，大墨镜快要从她脸上滑落，“你买菜谱就算了，买菜算什么回事啊？难道你们没有请家政公司的人吗？”

　　经她这么一提点，我想起还有文昱奕约了家政服务员上门这一说。

　　我干笑，“没，囤货嘛，囤货。”

　　回到别墅，我打电话给文昱奕，告诉他我到家了，顺便又问他中午可有按时吃饭。我听到他在电话那头笑了。

　　我问他，“你这么希望有家政人员来？”

　　他说：“这样对你我都方便。”

　　好吧，如果你觉得方便的话，我说：“嗯，下午我会看着办的。”

　　四点钟，家政服务员准时登门拜访。

　　我像个地主婆儿似的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拖鞋趿在脚趾头上一抖一抖的，斜着眼睛打量坐在对面的家政服务员。四十来岁的样子，任她舌灿莲花，我自巍然不动。被我看久了，她的笑容有些局促。

　　我好心放她一马，打破僵局，“问你三个问题。”

　　“夫人，您说。”她身子前倾，讨好地笑。

　　我问：“一天之内，三十张床单让你洗完，做得到吗？”

　　她一愣，“这……”

　　我又问：“同一天，楼上楼下全是瓜子皮和碎玻璃渣让你打扫干净，做得到吗？”

　　她又愣，脸色难看。

　　我再问：“同一时刻，你洗床单打扫卫生的时候，要对房间里我和我先生喊破天的声音充耳未闻，做得到吗？”

　　她再愣，脸上彻底一点血色也无。

　　送走这位阿姨，我得意地想，哼，要过我这关，也不看看姐姐是从哪儿出师的，那可是全中国最肮脏最堕落的销金窟啊。想当年在莲姨的店里，我是恨不得把整个店铺打包扔进洗衣机里洗个七天七夜再高温消毒一百回合。

　　我愉快地哼着歌洗菜，洗到一半想起要给文昱奕打电话报备一下，“那个家政服务员我看了，不行，就让她走了。”

　　我还没说你快点回来吧我准备煮饭了，他就把话接过去，“这样啊，那我们今晚出去吃好了，半个小时后我到家接你。”

　　我看一眼水槽里湿哒哒的青菜，把它们甩一甩统统塞进冰箱里，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