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齐赋》雨霖伶

173、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3）

　　看着那被丢在地上的竹简，壶衍鞮俯视着自己的目光如同看蝼蚁一般，莫蕴的肩膀猛地颤抖了两下。她哆嗦了许久，才狠下心来去拿起那竹简，打开一看，却见尽是些“失德”之类的词语，不由得簌簌落下泪来。
　　“壶衍鞮。”莫蕴忽然抬头，狠狠的盯着他，“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当初你是怎么说的，许诺过我只要帮你当上匈奴的单于，你就会让我当着匈奴最高贵的阏氏。可是如今呢，你当上了单于，却要废我，你真是太过河拆桥了！”她忽然冷笑一声，眼里带着些许得意：“你休要如此想，匈奴没有废除阏氏的先例！若是你这么做了，便将是你一生抹不去的污点！”
　　壶衍鞮回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忽而露出一抹快意的笑容。这抹笑容也不由得让莫蕴看的痴了，她呆呆的盯着壶衍鞮的笑容，只觉时光若是一直停在这儿，那边好了。方才的痛恨与不快，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了。
　　“是么？没有废阏氏的先例？”壶衍鞮淡淡的望向她一眼，再度一笑，“可我偏要创这个先例。阏氏，只要死了，便不可以连任。就如且鞮候单于的阏氏一般，你也无子嗣，就连孩子，都没有办法当上太子。”
　　莫蕴猛地一颤，用尽全身力气阴狠的盯着他，狠狠道：“你也不要妄想！霍予晗是绝对不会留在这里的！你想要她肚子里的孩子当上匈奴的太子？妄想！我是绝对绝对不会让一个贱人的孩子当上匈奴最为至高无上的王的！”
　　“是不是不是你说了算的。”壶衍鞮瞥了她一眼，“因为，恐怕那时候你已经是个死人了。记住，莫蕴。”他的声音忽而变得无限阴狠，“若是予晗的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第一个就杀了你！”
　　有什么忽然碎裂的感觉在心中迸发，莫蕴无力的退后了两步，多亏小桃的帮助才勉强站稳。她看着壶衍鞮，许久许久，忽然仰头一笑，灿如夏花，轻轻笑道：“呵呵呵，我真是天底下最为蠢的笨蛋。你说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霍予晗什么都有了，我什么都没有。终究，这一切还是我欠她的。”
　　“她不再是霍予晗了。”壶衍鞮眼里依旧没有丝毫温暖，“从今以后，她便是我匈奴最为高贵的女人。而那原本属于汉朝的姓，霍，也会被改为最为高贵的姓，赫连。”
　　莫蕴凄然一笑，喃喃道：“赫连予晗......瞧，多讽刺啊。我这儿巴巴的想要当你的阏氏，可你却早就谋划好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即使我不爱狐鹿姑，起码我们也是相敬如宾，井水不犯河水的。却没有想到，我身边的那个人，却是我这一生伤我最重的人。”
　　“爱得深，自然伤得重。”壶衍鞮淡淡往她一眼，不再说话，转身离去。

　　阏氏大帐内，予晗正坐在榻上。医官已经离去了，她的身子骨好，抵抗能力也强，即使是痛彻心扉，却还是可以做到基本的安然无恙。她看着自己的手臂，隐隐约约有些恍惚，盯着那混黄的烛光摇曳，也不关心现在这是在哪里了。
　　壶衍鞮走到帐门外，看到的就是内室的烛光摇曳。这隐隐约约的烛光，不由得令他心头一暖。守在门外的两个侍卫见是他来了，想要行礼，却被他止住，示意他们退下。
　　予晗淡淡的坐在榻上，听到了脚步声，也懒得抬眼，只是淡淡道：“膳食不必送进来了，你们去告诉壶衍鞮，我不饿，不想吃东西。”
　　没有回答。
　　予晗感到奇怪，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不比狐鹿姑差的一张容颜，精致的五官仿佛是老天用刀斧一笔笔刻出来的，令人无比陶醉。这原本是应该令人面红心跳的一张脸，在予晗眼里，却格外的令她厌恶。在壶衍鞮的注视下，她冷笑一声道：“怎么，嫌那一箭还没有把我射死么？壶衍鞮，我就在你的身前，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也不必大费周折了。”
　　壶衍鞮只觉心猛地一痛，情不自禁的想要上前去抓住予晗的手告诉她是自己不对，却终究忍住了。骨子里的尊严在暗示他，他不应该低声下气的向任何人道歉，也不应该向任何人认错。他是单于，他就是对的，任何人在他面前只要意见不合，都是错的！
　　予晗见壶衍鞮并未说话，冷冷的勾了勾唇角，淡淡道：“壶衍鞮，狐鹿哥哥现下已经死了，只怕你就是日后的单于了罢。也对，你如此苦心排除异己，杀死了莫祁，你才是当单于的最好人选。我真是没有想到你竟是如此的心机深，看来当初狐鹿哥哥的猜测果然没错。”
　　壶衍鞮只觉喉头一阵哽咽：“予晗，任何人都有身不由己，正如我曾经在你离开塞北的时候对你说的一样，不要以为谁和谁不一样，其实等你在这红尘中走一遭后，你才会明白，我们都一样。”
　　“不，狐鹿哥哥和你们都不一样。”予晗的眼里呈现出些许决然的神色，淡淡瞟一眼他，便继续低头去凝视着自己的手臂。
　　良久，良久，仿佛连风儿都静止了，壶衍鞮才斟酌着开口道：“予晗，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顿了顿，轻轻道：“狐鹿姑没法给你的，不过是这阏氏之位。但我壶衍鞮却可以给你，而且我向你许诺，我这一生，就只有你一位阏氏。”
　　闻言，予晗沉默了良久，忽然一勾唇角，露出凄然苦笑。她回头看向壶衍鞮，轻轻地摇了摇头。见予晗拒绝，壶衍鞮不禁皱了皱眉头，“你是怕莫蕴么？我已经下旨将她废除，此后，你才是匈奴最高贵的女人。”
　　予晗顿了许久，许久，连壶衍鞮都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她却幽幽地开口，话语冷漠如冰：“壶衍鞮，你莫要自以为是。你以为我稀罕当你的阏氏么？我这辈子，只是狐鹿哥哥唯一的妻，只是他的妻！”
　　她的话语充满决然，毫不顾忌壶衍鞮已经蹙起的眉头，淡淡的语气里近乎带了些许哀求：“壶衍鞮，你放我走吧。我已经无力再留在任何地方，也许我当初来塞北是一个错误。但是我不后悔，我真的不后悔，因为让我认识了狐鹿姑......”她的唇角勾起如孩子般的微笑，似乎陷入了甜蜜的回忆中，“他是那样神仙般的一个人，只可惜......但是这些都没关系了，在他死前，我曾经对他承诺过，一定会离开长安，寻到我自己的宁静。而狐鹿哥哥......我只能用我的一生来怀念曾经的永远。”
　　壶衍鞮只觉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的心忽然变得好痛好痛。他努力的按捺下胸口中的烦闷与怒气，冷冷道：“你以为你想走就可以走么？我才是单于，若是我想要把你留下，你走不了。”
　　“壶衍鞮，你留不住我的。”予晗唇角露出凄然一笑，却依旧掩盖不住眉梢的黯然，许久许久，她才从袖口中抽出一道玉带，轻轻道：“这是先单于的命令，许我离开塞北，你安敢不从命？”
　　壶衍鞮只觉胸口猛然揪紧了，原本的成竹在胸，也变成了些许犹豫。他想要留下予晗，难道那原本可以掩盖住的真相，此时为了留住她，不得不吐露了么？
　　“予晗。”他轻轻地开口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一个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