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齐赋》雨霖伶

165、莫离莫离，终别离（4）

　　温泉行宫内，予晗听到了狐鹿姑说的话后，轻轻点了点头，起身便去开窗。这窗外的天气可真够冷的，近乎刚一掀开窗子的那一刹那，雪花便簌簌的飘进，紧接着便是格外猛烈的寒风吹进帐中，饶是予晗身体好，都被这寒风冻得下了一跳。风呼呼的吹着，眼看就要把案几上狐鹿姑画的画儿吹到地上，予晗害怕，连忙拿了一方砚台紧紧压在上面，这画才不动了。
　　她小心的放开手，转身走到窗子旁边，强忍着心中的冷意拿起木栓，将那窗布附在上面，将窗子支了起来。窗外，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雪花跳着晶莹旋转神秘的舞步，静静的落在不远处的皑皑雪地上，一层层的积累，转眼间，那雪竟已经将月牙泉遮盖的看不见了。
　　身后，狐鹿姑虚弱的声音淡淡穿来：“予晗，你过来吧。窗子边冷，我要看雪，你也不必冻着了。”
　　予晗轻轻的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内室。却看到狐鹿姑正挣扎着从榻上起身，作势要下榻来。她吃了一惊，连忙扶住他的手，轻轻道：“狐鹿哥哥，你的病还没好，就别下地了......我服你到床上去坐着吧。”
　　狐鹿姑吃力的摇了摇头，抓住了予晗的手，握的死紧。予晗虽感到了痛楚，却仍咬着牙，没有发出声来。狐鹿姑看向远方飘落的白雪，眼里呈现出无限向往，却终究化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轻轻道：“小时候，我最喜欢下雪的时候了。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就在这银装素裹的世界里疯狂的玩，你打我，我打你，不亦乐乎......”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哀戚，“只可惜，如今大姐和二姐都出嫁了，而壶衍鞮与我从小一同长大，只怕，现在也必定是殊途了。”
　　予晗只觉心中一阵酸涩，扶着他冰冷的手，顺势拿了一件外衣为他披上，轻轻道：“狐鹿哥哥，你要看雪吗？我陪你看。我们到窗边去坐着吧，你少时的遗憾，我来陪你。”
　　狐鹿姑露出孩子一般纯正的笑容，轻轻点头。他真的是病入膏肓了，此时，就算是点头也变得莫名的吃力。予晗的眼眶却是一酸，她别过头去，努力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小心的伸手去擦拭她，生怕被狐鹿姑看到。
　　狐鹿姑还是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柔声问道：“怎么了？”
　　予晗笑着摇头，原本的苦涩也都化为了山花绽放般灿烂的笑容，轻轻道：“没什么，外面雪太大了，一不小心被迷了眼睛，感到有些不舒服而已。狐鹿哥哥，我来扶你。”
　　狐鹿姑明白予晗的意思，也看出了她的极力掩饰。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却不想去揭穿她善意的谎言，静静点了点头。予晗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的扶着他到了窗边座下，两人一言不发的凝视着远方飘落的白雪，如同潺潺流水，直直的流到了予晗的心坎去。
　　狐鹿姑觉得心内越来越闷，虽然没有疼痛，半边身子却开始麻木，在隐隐约约中，他预知了些什么。
　　他看着予晗静静凝望着窗外的漂亮的丹凤眼眸，映衬着飘落的白雪，显出点点白光，耀眼夺目，却令人心碎。仿佛予晗的手是他现在唯一的依托，狐鹿姑握住了予晗的手，轻轻道：“予晗，你会忘记我吧？”
　　予晗依旧看着窗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了他冰冷的手。许久，似是做出了极大的内心挣扎，她才轻轻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啊，你说得对。我会忘记你，重新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予晗，看到桌上的画了吗？我在最美的时刻把它画下，它就如同一盆娇嫩美丽的花朵，永远不会枯萎。但那只是瞬间的美丽，它终究会枯萎，会成为这茫茫人海中的一粒尘埃。”狐鹿姑转过身，极为认真的看着予晗，看着她似乎略微恍惚的眼神，轻轻道：“而我，要你做的，不是枯萎，而是比现在更为绚烂的绽放，永远不要枯萎，永远不要放弃。你一定要努力，那清晨最为耀眼的第一道阳光，与那些滋润的雨露，势必是属于你的。”
　　予晗只感到眼中一酸，她正要开口，却听狐鹿姑继续道：“我也是，我也如其他的花一样，或许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在这一辈子中，我也会与你吵嘴怄气，我也会做一些你不愿意我做的事情，我也会让你伤心，让你生气......”他沉默了许久，忽而话锋一转，“但你要记住，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无论前方的路是好是坏，是悲还是痛，你都要勇敢的走下去。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你人生的下半个旅途，只能由你来走下去。”
　　他紧握住了予晗的手，贪恋着尘世中的不舍，他唯一的不能放心。原以为只要他有情，她有意，他就能握着她的手，看天上云卷云舒，观庭前花开花落，直到白发苍苍。可原来，他拼尽全力，能阻止生离，却无法推开死别。
　　“不要念念不忘所有灰暗的时刻，也不要拿这幅画中的人儿来和你现在，以后来比，那样，不公平。”
　　予晗紧紧合上双眼，睫毛却在不住的颤抖：“嗯。”
　　他在微笑，可他的眼睛里是担心，说话渐渐困难，也明白她都知道，他和她之间无需多语，可就是不能放心，“记得我们那次看日出吗？我带你去鄢支山，你两次都没有玩的尽兴。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放弃，坚持走下去，肯定会有意想不到的风景，也许不是你本来想走的路，也不是你本来想登临的山顶，可另一条路有另一条路的风景，不同的山顶也一样会有美丽的日出，不要念念不忘原来的路......”
　　予晗轻轻点头，对他露出一抹明丽的笑容，笑容背后，却是掩却不去的苍白。她努力了许久，终于开口道：“你放心，我会离开塞北的。我以后准备逍遥山水间了，狐鹿哥哥，即使你不能再与我一同......”她的眼里露出一抹悲哀的神色，“我却依然会努力的活下去。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牵绊，我要去遍我所有想去的地方，走遍所有美丽的地方。”
　　狐鹿姑轻轻点头：“嗯，不要忘记帮我去照顾一位朋友。”
　　予晗微微讶异：“你说雪岚？”沉默了一会儿，她点头道：“你放心，我会去的。别忘了，雪岚的名字是我取的呢，若是我不去时常看她，哪里能对得起这半个主人的身份呢？”
　　狐鹿姑在微笑，吃力的开口道：“予晗，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无论何时何地，要记住，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不管是委曲求全，我都要你好好的活下去。听到了么？”
　　泪珠从予晗的眼里滚落，她终于忍不住了。她轻轻点头，承诺到：“放心，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就算是......”予晗的声音颤抖了一下，看向狐鹿姑：“为了你。”
　　狐鹿姑轻轻点头，吃力的伸手想要去擦拭予晗眼角的泪水。予晗伸手紧紧握住了他冰凉的手，仿佛这一次抓，就再也不愿意放开，永远都不会松开。
　　胸中似有万刺扎心，竟连喘气都变得无比困难。狐鹿姑却仍然在微笑：“予晗，再为我唱一首歌吧，那首......首......”
　　仿佛心有灵犀，予晗贴着他的胸口，用脸颊的温暖温暖着他内心的冷意，轻声哼唱了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