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齐赋》雨霖伶

114、人心尽处竟成荒（4）

　　予晗离开塞北已经有两天了。南疆离塞北实在是远，即使是如同升月这般大宛良马，在走了那么多没日没夜的路程后也不免有些筋疲力竭，发出微微抱怨的叫声，在予晗听来却是如泣如诉。
　　回望身旁，莫祁始终跟在她的身边。日出的朝阳映出少年人的血气方刚，也映照出了他脸上优美的轮廓曲线，在阳光与露水的映照下，那一张为黑衣所衬的面庞宛若天神。
　　感受到了予晗的注视，莫祁微微偏头看向她，轻轻说道：“怎么了，你累了么？我们这般没日没夜的赶路两天，约莫今日傍晚就可以赶到南疆了。到那里，我们就可以好好休息了。现在先坚持一会儿，好不好？”
　　予晗只感到心头一阵温热，轻轻地点头道好。
　　莫祁微微露出一笑，眼底的墨黑荡漾，竟也如同春风般和煦，在他的眼眸中收罗了一切阳光，一切温暖。予晗又想起了狐鹿姑那如泣如诉的眼眸，似乎是微微含着无奈，痛苦看着她决然离去。还有在鸿门宴上，壶衍鞮那始终没有丝毫温暖的墨黑，都深深的烙刻在了她的心头。
　　不知道为什么，眼底传来一丝温热，竟是想要流泪。予晗生怕莫祁看到，便若无其事的伸手抹掉眼角隐约朦胧的泪水，带着好心情看向前方的漫漫长路。
　　这路，若是马车，又不知道该有怎样的颠簸了。自从塞北过去，便是匈奴的管辖地盘，修建的道路自然不比汉朝那般整齐有序，凹凸不平，即使是良种马走的也很是颠簸，更别说莫祁身边跟着的随从那些普通的马儿了。
　　可是，恰恰相反，这些人的眼里没有丝毫疲惫，有的只是无尽的希望与神采，在他们略带胡人血统的眸子里宛若星辰般闪耀着，令人顿时感到精神一振。前面便是他们的家乡了，真正的勇士是要唱着凯旋的胜歌回到家乡的。
　　莫祁似乎看出了予晗的心里所想，微微一笑道：“看到了么？每个人都是一颗星星，即使不曾照亮天空。”
　　予晗深感这话说的有理，不由得点了下头，却看到莫祁原本只是微微勾了一下的嘴角轮廓变得更深，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阳光映衬的他的眼眸神采奕奕，往日的清冷已经荡然无存。
　　予晗不由得感叹，究竟还是自己太过于悲观了。四周的所有人都是如此的乐观，哪怕如莫祁所说，莫族的人们都生活在这无尽的仇恨中，他们却还是用最灿烂最光辉的眼神与笑容，迎接美好的明天。
　　那么，她又有什么理由悲观呢？

　　予晗与莫祁到达南疆的时间，却是如莫祁所说，是在傍晚的日暮时分。算算日子，从塞北到南疆的路程，也足足有两天两夜了。即使身心俱疲，予晗还是感到那抹斜阳照进了她的心坎。
　　莫祁的眼中亦荡漾着对于家乡的无限眷恋与温暖，在夕阳下熠熠生辉。他指着夕阳落山的那一处房舍，淡淡笑着道：“看到那里了吗？那里是我与莫蕴一同建造的房屋，那里是我们少年时代的美好记忆。每每看到这儿，我就会想起小时候与莫蕴在一起的玩笑，以及点点滴滴，想着想着，也觉得心中一片温暖。”
　　予晗亦是笑着点头道：“那处房屋看起来真的是很精致。你们兄妹的感情如此之好，真是令人羡慕。”
　　莫祁不明白予晗与她的大哥二哥的渊源，只道她是做了一番感叹罢了。他现在确实是很开心，很放松，就连予晗眸子里瞬间闪过的那一丝怅然，也没有捕捉到。
　　予晗牵着升月，与莫祁并肩而行。他们并不打算直接回到莫族人世代生存的地方去，莫祁考虑到舟车劳顿，便决定先在这小房子中住一宿，来日再回去拜见父母亲。予晗却也不反对，她虽然从小独立，倒也是娇生惯养的小姐。何况在来之前她的心情已经很是不好了，此时更是感到有些不适。
　　两人将马拴在山脚下的马厩内，便并肩上山去。予晗可以感受到莫祁温暖的气息在鼻尖荡漾，一种安全感油然而生。她可以想象狐鹿姑带给她的感觉，是惬意，而壶衍鞮是冒险，可是即使以前莫祁冒犯过她，他带给她的还是安全与温暖。她很高兴，他们两个之间可以做为正常的朋友，一起笑，一起打闹，去面对剩下的无数个日月。
　　夕阳，映衬着两人颀长的身影，在地下拉出长长的斜影，荡漾到天边。那影子，也是并排着走的。
　　不远处，传来少女欢快的笑声，还有少年富有磁性与诱惑力的声音，在天空中荡漾着，无比欢愉。

　　莫祁带着予晗来到小屋，真真是极为精致的。予晗难以想象当初的两个孩子，怎会建造出如此花前月下格外雅致的小屋，就令人感到好似置身于仙境般，云雾缭绕，前可俯瞰山河，上可仰望日月星辰，而置身于此，满眼满心皆是数不尽的悠悠海棠花香，别有一番情趣，令人深深的陶醉。
　　红日西斜，映衬在那两层的木质小楼中。虽看上去极为不稳，走上去却满是安全感。木头好听的声音在予晗的耳边轻轻荡漾，吹拂了她的心扉，也令得心中格外的欢愉。
　　莫祁笑着推开小楼的门，内室传来一阵幽幽花香，闻起来非兰非麝，倒是一种属于大自然的天然果香。见予晗似乎是在仔细辨认那是什么花香，莫祁微微笑了笑，莞尔道：“不必闻了。你怕是不知道这种花，被我们莫族人奉为圣花的这种花，香气扑鼻，闻起来倒是格外的提神醒脑。你觉得呢？”
　　“奉为圣花的花？”予晗微微侧头，淡淡笑道：“这花香倒是格外的像满天星。洁白无瑕，芳香扑鼻。”
　　莫祁眼里闪过一瞬间惊讶的神色，随即低下头来，低低的说道：“是啊，就是满天星。别看它弱小，曾经被水与火蹂躏，但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它是永远不会死的。”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如同草一般有着坚强生命的满天星，是莫族人的圣花，也暗暗代表了他们一定会一雪前耻，在一年一年的时光流逝中，他们终究会变得强大起来。说不定真的将来有某一天，满天星会变得如同海棠或是桃花般悄然而立，面对着那滚滚的潮流，毫不退缩。
　　莫祁见予晗眼里闪烁着思索的神色，似乎是深深的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他不由得微微一笑道：“你似乎喜欢思考所有东西，难道这就是霍家的做派么？什么东西都那么感兴趣，尤其是霍去病，对于攻打匈奴很是感兴趣。”
　　对于莫祁半调侃半讽刺的话语，予晗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略微莞尔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长安人的做派，你们匈奴人不懂的。同样，匈奴人的做派，长安人亦是云里雾里。”
　　莫祁面对于予晗的辩解，未再多说什么，只是将她的包袱放到案几上，伸手打开窗户，并点燃了一炉熏香，便转身走了出去。予晗望着那渐渐西沉的落日，未免有些感怀，一时间也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