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齐赋》雨霖伶

106、心字已成灰（5）

　　上官默微微愣了一下，迟疑的看向那个少年。少年眉眼间冷厉的神色仍未褪去，直直的看着她不寒而栗。她心中升起一股不耐烦的情感，也有隐隐的一丝不妙，却仍巧笑嫣然道：“不知公子是何许人也？”
　　那少年冷漠且居高临下的扫了她一眼，似乎完全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良久，冷漠的声音缓缓响起：“在下，匈奴右谷蠡王壶衍鞮。”
　　满座皆惊。
　　在座的人都知道匈奴右谷蠡王壶衍鞮的厉害。传说他是且鞮候单于生前最为宠爱的王妃安洛微王妃所生之子，即使这番没有当上匈奴的单于，却被匈奴人封为神祗，个人崇拜达到了极点，也称他为匈奴第一勇士。传闻中，他冷漠无情，一番面孔即使美若天神，却丝毫不把任何人的性命放在眼中，是匈奴唯一一个可以与汉朝的骠骑大将军一搏的人。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少人的目光害怕的游离向了脖颈淌血的穆多娜。能得匈奴的右谷蠡王这般相护，这跪在地上的女子，又怎会是普通人？
　　上官默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淡淡道：“王爷不觉来的有些迟了么？”
　　“在下在路上有事耽搁了，这才晚到。更何况，本是不速之客，来此本就不是为了公子与小姐的婚事。”壶衍鞮的目光忽明忽暗，看不出丝毫情绪，“若是打搅到了什么，还望夫人海涵。”
　　上官默面上不屑鄙夷的神色一闪而过，淡淡道：“王爷严重了。妾身怎会怪罪王爷呢？王爷能来，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她在那恩赐两字微微加重，似是在发泄自己的不满。壶衍鞮却好似没有听到，兀自将目光转向了别处，停留在跪在地上的穆多娜身上，目光里闪过一丝无奈与爱怜的神色，即使一闪而逝，还是被在场的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
　　上官默感到自己的手心在出汗。
　　壶衍鞮上前，手指微微挪动，推开了霍光的剑。穆多娜脖颈上的血迹滴到了他白暂的手指之上，染上一缕嗜血的颜色。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反倒从腰间掏出了帕子，柔声道：“将血先止住吧。”
　　穆多娜低声说了句谢谢，接过帕子，没有止血，随着壶衍鞮的动作站了起来。目光里仍旧闪烁着冷漠，却多了几分自信。
　　“小姐为何要如此刁难她？她不过是平日里无拘无束惯了，言行之中若是有冒犯，还请小姐海涵才是。”壶衍鞮的目光扫过上官默微微变色的脸庞，更加凌厉，“礼数方面，小姐莫要拿这般来要求她。”
　　上官默唇角扯出意思奇异的笑容：“王爷言重了。妾身只是好奇，这女子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扰乱婚礼，并口出狂言，这才询问道她的，并无任何刁难之意。王爷也切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穆多娜神色里似是有着迷惑的神色，喃喃道：“我的身份？”想起自己的家世背景，越发的不屑，旋即冷笑起来。
　　“对，身份。”上官默轻轻的点了点头，语气里似乎咄咄逼人，“即使是穷苦人家出身，也应该有名字姓氏，父母高堂。如今你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开口，难道是有什么不得以的苦衷，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说么？”
　　穆多娜忽然轻声冷笑起来。她冷漠的看着上官默，眼神里含着薄凉。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上官默自然是隐喻穆多娜那贫苦低贱的出身，定是有什么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说。
　　穆多娜狂妄的大笑起来，即使在笑，她的神情更像是在自嘲。笑了许久，她突然停了下来，用一种极端冷漠的神色看着上官默，一字一顿近乎咬牙切齿的说道：“好，你既然想知道我的身份，我就告诉你，我是谁！”
　　她在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正堂之内此起彼伏：“我乃匈奴公主，右谷蠡王壶衍鞮亲妹，穆多娜！”
　　她看到了霍去病的不可置信，看到了面前上官默的惊讶莫名，亦看到了在场所有人眉眼间涌动的害怕的神色。她笑，笑着笑着，变成了泪水，顺着脸颊流下，竟含着浓浓的嘲讽，提醒她做了怎样的蠢事。
　　良久良久，却听上官默忽然小声道：“对不起。”
　　穆多娜猛烈的摇头，旋即疯狂的大笑：“你不必说对不起。你对不起我的地方，又岂止今日这一点点？既然你们汉朝人本身就未把匈奴人放在眼里，那就不要怪我不近人情。撕破了脸皮的感觉，很好受么？”
　　穆多娜依然大笑着，走出门外。走了好远好远，她那狂妄与冷漠，含着浓浓凄凉自嘲的笑声，还依稀可辨。
　　壶衍鞮眼里闪过一丝冷漠的神色，转身离开。

　　予晗随着狐鹿姑回到大帐，此番两人的心情都好了太多。狐鹿姑与她的手指紧紧相扣，即使冷风拂面，她依然可以感受到从狐鹿姑手指上传来的一阵阵温暖的感觉。
　　两人相视一笑，共同走近大帐之内。涯儿正在大帐内焦急的等候着，见狐鹿姑安然无恙的随着予晗回来，她的面上闪过欣喜的神色，忙迎上去跪下来请罪道：“让单于担心了，是奴婢的不是，还请单于责罚。”
　　狐鹿姑淡笑着扶起泣不成声的涯儿，微笑道：“不是你的错，现在回来了就好。你去收拾一下吧，我们准备出发了。”
　　涯儿眼里闪过一丝会意的神色，微微一笑，转身告退。狐鹿姑轻轻舒了口气，回身看向予晗。却见予晗那漂亮的丹凤眼眸里含着些许的疑问看向他，隐隐的还藏着些犹豫。似乎是想要开口，却欲说还休。
　　狐鹿姑扶她到一旁坐下，轻声道：“不必有什么不敢说的，想说就说吧。”
　　予晗微微点了点头，犹豫的看向涯儿消逝的方向，迟疑的开口道：“我......你......是不是要去哪里？”
　　狐鹿姑点点头。伸手轻轻地握住了予晗瑟瑟发抖的手指，柔声道：“是啊，我很快就要走了。你愿意陪我去么？”
　　“我也可以吗？”予晗的眼里瞬间爆发出惊喜的神色，紧紧的握住了狐鹿姑的手，似乎是想要再确认一遍，“我真的可以与你一起去吗？你不要骗我，其实......我不需要你的安慰，你......”
　　狐鹿姑伸手轻轻的按住她的薄唇，声音轻的似乎微微响就会把她吓走，再度点了点头：“是的，还记得我们的许诺么？生生世世不要分开。”
　　予晗巧笑嫣然的点了点头，顺势靠在了狐鹿姑的肩上，眉眼间满是享受的神色，良久，才轻轻地问道：“我们要去哪里？是漠北，还是南疆？”
　　“都不是。”狐鹿姑轻轻抱紧了予晗，想要给她一抹温暖，在黑暗中，他富有磁性却压抑的声音低低传来：“我们要去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