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齐赋》雨霖伶

100、Chapter 7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1）

　　狐鹿姑手中的杯盏悄然落地，激起万千碎片，正如他的心一般，被尖锐的碎片划伤，不留一丝完整，他还可以听到隐隐约约的滴血声。
　　苏达从未见过在他心目中宛若神祗的狐鹿姑这般模样，忙上前想要扶住他看似摇摇欲坠的身体。狐鹿姑确实是在努力的撑着，他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展现自己弱小的一面，但是，无法掩盖他那颗滴血的心。
　　狐鹿姑；冷冷的扫了一眼苏达，仅仅这一眼，就让苏达感到遍体生寒，想要搀扶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狐鹿姑却也不理会他，径直的开口逐客：“你出去，出去！滚，滚，给我滚！”
　　苏达微微怔忪了一下，转身狼狈的退了出去。还不等他完全离开，却又听帐内的狐鹿姑朗声吩咐道：“可有亲眼见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本王不相信霍予晗会如此轻易的死了。去将他们召来，对口供！”
　　帐外的苏达轻轻的应了一下，转身离开。
　　阳光格外的明媚，狐鹿姑的心情却格外的阴郁。他抬头看向那跪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的少女，微微缓和了些脸色，淡淡道：“起来吧。你既然是亲眼所见马车以及其中的人被焚毁，不妨细细说道。”
　　看起来狐鹿姑不甚在乎，他不过就是故作淡定，心却已经是不敢再听下去了。他怕，怕听到予晗的死讯，怕他们两个好不容易得以在一起，又被命运给活生生的拆散。心底尚且还有一个声音在努力的说道予晗没有死，但这丝希望似乎是再微弱不过了。
　　少女见狐鹿姑的脸色似是平静，完全没有感到其中的山雨欲来风满楼，以为面前的这位宛若神祗的匈奴单于对着女子也不过如此。索性也不再压抑，轻声回道：“是......民女自当从实讲来。”
　　狐鹿姑眸中隐隐有希望闪现，他很清楚的扑捉到了少女眼中的松懈的神情，以为予晗幸免于难了，哪晓道，那一丝松懈完全是因为他。
　　少女缓缓开口道：“那日，民女上山采摘野草，却听着树丛旁似乎是有打斗声。那打斗声极为可怖，似乎是许多人在围攻一两个人......打斗声持续了没多久，就自动停止了。好像是那一两人已经......已经......”
　　狐鹿姑心底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攒住，格外的疼痛，连呼吸都是那么的困难。心底仅存的意识告诉他还有希望，便艰难的开口道：“说......下去。”
　　一旁的苏达很清楚的感觉到，狐鹿姑的声音在颤抖了。他不忍心再刺激自己的单于，他明明知道这位少年单于对于那位霍姑娘情深意重，人肯定已经是死了得了，不能再让这亲眼目睹的人细说当时的惨状了。
　　“你下去吧，剩下的我说就是了。”苏达猛地上前跨了一大步，他心中的算盘是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尽量说的较为轻松，也可以让单于受的刺激少些。
　　少女眼中似是由犹豫的看向高高在上的狐鹿姑，却见他眼里尽是些没有暖意的墨黑，冷冷的睨着苏达，冷声道：“自是不必。本王......除非亲耳听到予晗的死讯，绝对绝对不会相信也不会放弃！”
　　他的声音里有着固执的坚持，也有着微微一触就会土崩瓦解的硬撑。狐鹿姑此时的心，谁又能想到，在那坚强外表的掩藏下，已经是千疮百孔了呢？
　　“民女赶到那里的时候，便躲在树丛中细细查看，尽量不要惊动到那黑衣人。被围攻的似乎是两人，也似乎是一人，一时间看不大真切，都受了伤，背上的插满了白羽箭，如此的可怖。几乎可以说是嘴上挂满了血，好似黄泉的亡灵......”说到这儿，少女似乎自己也有些害怕，便话锋一转，“那领头的黑衣人，似乎是一个女子，说什么‘不该相信莫族人’‘代价自己偿还’。见那人都受了伤，便吩咐手下走了。”
　　狐鹿姑听着，只觉心如刀绞，却十分心细的捕捉到了莫族这两个字眼。莫族人，难不成又是莫祁或是莫蕴搞的鬼？只是被箭射中，予晗......不会死的吧？
　　应该不会死的吧？
　　少女没有注意到狐鹿姑的神态变化，自顾自说道：“但是，他们临走之前，还放了......放了一把火......民女，民女只看到，女子在火光中凄然的笑......单于，单于......恐怕，人是肯定活不成的了......”

　　苏达只觉心都揪紧了。
　　再看狐鹿姑，似乎神态极为平常，也十分冷淡，不禁暗道还好还好，单于不至于为那予晗姑娘闹到什么地步。这想法刚刚想出，空气中忽然传来浓重的血腥味，旋即“噗”的一声响起，鲜血四溅。
　　狐鹿姑的嘴角挂着鲜血，如嗜血般冷漠。他看着少女，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颓废、恐惧与疲惫，麻木的挥了挥手，示意女子退下。
　　见狐鹿姑吐血，苏达自然是十分紧张，连忙拿起帕子想要为狐鹿姑擦拭干净，却被他一把推开。狐鹿姑的眼神是如此的朦胧，好似他正在做梦，整个人都深深的沉浸在那美丽却无比虚无的梦境之中......
　　“噗”。还未反应过来，又是一大口血从狐鹿姑的嘴中喷涌而出，染红了他胸前的貂毛，无比鲜红。阳光为那貂毛，带上了一层嗜血般的妖媚。
　　转眼间，狐鹿姑已经吐了六七口鲜血了。苏达感到大事不妙，请了医官易诊断，才知道单于吐得都是心头之血，血色呈现暗红色，这都是心病，用药是治不好的。但是如果继续让单于这般吐下去的话，恐怕......
　　撑不撑得过今晚都是问题。
　　许多王公大臣都来了，这件事非同小可。单于刚刚登基，国家的许多大事还尚在动荡，若是此时单于出事了，那么势必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嗣位之争，若是汉朝再趁火打劫，那么匈奴，就真的彻底完了。
　　“单于......单于，身体为要啊。女子终究是小事，还请单于.......为匈奴帝国考虑！”为首的武官乌达那在狐鹿姑面前叩头道。他的身体止不住微微颤斗，身后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应和声。
　　涯儿也在狐鹿姑面前跪下，劝道：“还请单于以国家为重。予晗小姐已死，还请......单于节哀，切莫伤了身体才是。”
　　狐鹿姑凄然望了她一眼，并不说话，只是麻木的走到帐门口，忽而回头，看向那个空洞的单于宝座，顿时无力感席上心头。身体？权威？国家？若是没有了予晗，这些都算得了什么，就算是匈奴统一了天下，又算得了什么！
　　江山有她才如画，他爱她，胜过爱如画江山！
　　狐鹿姑唇边的凄然笑意越来越深，慢慢的，变成了一股嘲讽。紧接着，冷冰冰的话语没有丝毫温度，却掷地有声的响起：“查！都给我去查！若是查不出来谁杀死了予晗，你们都等着死吧。”
　　身后响起一片唏嘘声。
　　狐鹿姑却置若罔闻，眼见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被一轮清冷的明月所取代，只觉满心满眼皆是无力之感。清冷的月光，也不懂他此时的悲凉绝望的心境。
　　只愿：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