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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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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贪欢,代价往往惨痛。
自罗湖一次,即便遥自认身体向来康健,冷水冷风轮番下来,还是染了风寒。奈何祭礼迫在眉睫,遥职任奉常,司宗庙礼仪,青城弹丸之地,民风淳朴尚检,大型的祭典一年到头难得遇见一次,奉常此等消耗官饷的闲差便少一个是一个。遥早年在帝都上过私塾,自然脱颖而出,因而青城只有遥一个奉常,此番势必全权负责。
就连素来温和的真琴,每逢他们生病便也不再那么好说话。老姜、丹参加黄芪与红糖熬成浓汁先灌下去好几碗发汗,之后便蒙着被子睡觉。半梦半醒间似乎又瞧见那日湖畔边的小少年,红色的眼珠仿佛剔透的琥珀,眉头紧蹙仿佛有千千万万个不乐意,走得一步一回头。
睡着嘴角也带笑,浅而深的。
之后祭礼上远远望见过一次,少年背对着他站在祭台上,换了龙袍朝着东面洒酒敬香。高冠博带,器宇轩昂,黑色的衣襟上金丝手绣着金龙腾云,陪着朱砂色的镶玉腰带,纵使年轻的骨架稍显单薄,却也难掩日后龙虎帝王之气。
句芒为春神,即草木神和生命神。句芒的形象是人面鸟身,执规矩,主春事。向东方祭祀,就是因为句芒居住在东方。
东南地区来了倒春寒。身子还未好全,便只穿着单薄朝服忙活了大半天,遥只抬头望了凛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头晕,干脆垂下头,任凭冷风吹得他意识模糊,盼着祭典早些结束。恍惚间只记得旁边有人拉了他一把要他往后站,大队的人马在他面前走过。大约王是回了,但他们还得等着,等天子仪仗走出八里。
就在遥错觉自己快要冻僵的时刻,一张火鼠披风仿佛天罗地网般撒下来,将他从头裹到脚,末了始作俑者仿佛还是不满意,也不知道气什么,只揪着领口用力将他裹得更紧。
“啧。”他听见他的声音,抬头果然看见紧蹙的眉,看进一双火色眼底。遥看看他,再扭头看看渐行渐远的仪仗,那辆天子乘坐的八宝鎏金车照样走得事不关己,顿时就在毛茸茸的披风里茫然地看着凛。
少年似乎对这眼神很受用,骄傲地一扬眉,指了指身上御前暗卫的衣裳,笑得阴谋得逞:“我和御子柴换了,现下只要把头发藏好。”
“这样没事吗?”
“有事不过一顿鞭子,我说不打谁敢打?他们都是怕大公公,我可不怕。”
“那天是谁哭着被带走了。”
“……才没有哭!”
“任性妄为的笨蛋。”
“喂,游泳都能染上风寒的才是笨蛋吧。”
“……”
“哼,你们南方人体质就是差,哪像我们……阿嚏!”
“……”
“……”
“快点走啦!”十分不耐烦、甚至凶巴巴地吼了一声扭头就走。
遥便跟上,自后瞧着少年窘得通红的耳际,无声地勾起唇角。
两人的朝服毕竟显眼,凛只是朝着热闹的草市方向瞧了一眼,便拖着遥往另一个方向走。
“想去吗?”
“不想。”
“你想去。”
“不想!”
“你想。”
“……还在生病的就给我乖乖闭上嘴。”
遥就真的闭上嘴不再说话,一直忍到凛跨上马,朝自己伸出手来。
“这有马,我可以自己骑。”扭头看着拴在一旁的另一匹马。
凛挑了挑眉,翻身下马便朝着旁边的马过去,三下五除二解开栓马绳,还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下,手搭凉棚目送马跑远,才闲闲地回头看着遥:“没了。”
“……”
东郊离青城尚有距离,凛特意选了一条有山有水人少的路,信马由缰。
“你身上真冷。”才抱稳遥,凛便大皱其眉。
遥闻言计上心头,干脆向后靠近凛怀里,淡定地蹭了蹭:“冻死你。”
“……”
远处绿水依着青山缓缓地流,初春的太阳是一团毛绒的浅白,光线不扎人,淡淡的暖。几棵树上生了早莺,弱弱地甜甜地唤着朝夕。
遥忽然开口:“下雪了,凛。”
“都要立春了哪来的雪?”
“你看。”遥动了动,凛低下头,见他指着自己的鼻尖皱了皱鼻子,又摊开手,其上是软而轻的白色。“你看。”蓝色的眸子带了些执拗的孩子气。
凛被逗得笑起来:“哪里是雪,这是你们南方的扬花。连我都晓得,你却不知道,你还真是妄为南方人。”
“啧,居然没上当。”
“小孩子吗,你?”
“凛,我带你去青城的立春祭如何。宫里定然看不到。”
凛沉默了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遥心满意足地窝在软裘里,温暖与缓慢的颠簸包围着,一会儿便昏昏欲睡。凛抱着他抬头去看纷纷扬扬漫天柳絮,沉郁好听的嗓音念着不知哪一家的诗。
“不宜雨里宜风里,未见开时见落时。”
“春如短梦初离影,人在东风正倚栏。”
“愿他化作青萍子,傍着鸳鸯过一生……”
低头去看,遥已经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