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妖》白衣非他

2、【贰】

　　怎么会不记得呢？
　　树下仿佛又出现了那个小小少年的影像，大大的麻布衣服衬得他愈发瘦小，衣袖裤腿挽到手肘膝盖，头顶的发旋执拗鲜明。一看就是个桀骜难驯的主儿，往后的年月也证明它当年确实没看错。
　　少年手里拿着石块，用力地在树干上刻着字，光是磨破了树皮还不算，刻得好深。疼得它咬牙切齿。
　　终于忍不住幻化作个村妇前来呵斥，少年扔了石块边跑边回头笑，朝它扮鬼脸：“这株桃花是我的！”
　　孩童的戏言却教它听得片刻失神，在树下静立了一会儿，摸着树干上的字迹，在低头看胸口同样稚嫩的字体：口天。歪歪扭扭，尚未完成。
　　果然是岁月太长，太寂寞，不然怎么就这样轻易被搅动了心绪。它淡淡勾唇，复而化进本体里。
　　之后仿佛兑现承诺般的，少年时常到林子里来看他的桃树，说故事也好，唱歌也好，也发呆或睡觉。
　　一开始它嫌吵，自己守着这个林子百年，安安静静才是常态，这个一出现就方圆百里不得安宁的主，实在是难以忍受，因而也想着法子赶了他不少次。奈何少年意志坚定，它也无奈地随他去了。渐渐适应，也爱上听他说些人间事。
　　今天是母鸡下了双黄蛋，明天是隔壁张三偷吃了李四的瓜；娘亲病了，药材好贵，大夫也不肯让价；他跟着大人去捕鱼了；今天和邻村的孩子打架了，牙齿掉了一颗，吃饭满嘴血腥味，千万不能告诉娘；娘身子愈发不好了，下不来床；去求了大夫，却给打了一顿，身子那个疼啊；娘发高烧了，几天都醒不过来，好怕……
　　娘今早，真的没有醒过来……
　　它静静坐在枝头向下看，哭得累了倒在树下睡着的小少年蜷缩成一团，小动物似的，抱着凸出地面的树根仿佛依靠。突然，心口就遭了某种微妙的触动。百年来它为了同一个人类第二次下树，伸手去触碰少年的脸颊。
　　“吴邪。”
　　朦胧中他听得有人唤他，几次努力睁眼，只看进一双黑色眼睛，淡淡的深邃的，无悲无喜，无欲无求，带着几丝道不明的困惑，不知为何看得他想流泪。再睁眼，却是回到了家中床上，身边两片桃花瓣，如坠梦里。
　　他这一生，再也没有遇见过那么好看的眼睛。再也没有。
　　那之后长长岁月，喜怒哀乐，他有它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