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水遥》flypeter

17、第十六章 信仰

　　在周末，大家除了去西餐馆或者自助餐厅(buffet)打牙祭之外，还有一个吃饭的选择，就是去教会。
　　虽然是移民国家，无论人口组成还是宗教信仰都是多元化的，但美国基本上是一个白人基督教徒为主的社会（犹太人在经济和政治上占有和人口比例极不相称的重要地位），而华人社区的教会活动尤其积极。无论是接新生，安排临时住宿，或者是周末活动（到教会吃免费餐外加和教友们一起唱诗祷告），教会替中国学生（无论是大陆还是香港台湾甚至ABC或者亚洲其他地方的华人）做了很多好事。一来，教会的人多，力量大，二来，对上帝的信仰让他们大多数人都很热心助人。很多刚来的学生常常在周末去教会参加他们的礼拜，顺便蹭蹭饭，不过大多坚持不了多久——因为大部分人还是没有信仰基督教的打算，所以实在不好意思继续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行为了。
　　江水遥刚来的时候曾经见识过牧师和基督教徒们的热情，但是从小就受唯物主义和进化论的教育的她很难（也就是说，基本上不可能）接受上帝的存在。每当教徒们向她宣传主的伟大，神迹的存在，进化论的种种不足等，她就有种本能的排斥——做科研的中国人，很难放弃对科学手段的基本性依赖，而现在网络又这么发达，基本上所有类型的信息都可以在网上找到，所以大家变得对自己格外自信。一句话，如果有问题，就用现代科学手段解决；不知道怎么解决，到网上用google搜，这就是大多数人解决问题的思路吧。所以，江水遥对于华人基督教徒过分热情地宣传和拉新人入教颇不以为然，觉得那简直是一种精神强迫的手段。更何况，她听人说，基督教认为不信教的人死后都要在地狱的烈火中焚烧，那如果她信了教，如果真有焚烧一说，岂不是害了国内那些不信教的亲人？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情即使是虚妄，做了也太过分，所以她压根儿没有想过要加入基督教，并且觉得加入基督教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虽然有信仰的人觉得没有信仰是一件很难以置信而且可怕的事情，反过来，没有信仰的人也并不羡慕有信仰的人啊。
　　可是随后而来的一件事情，彻底改变了她的想法。
　　汪悦儿是和水遥同校的女生，是电子工程系的。因为她和水遥同一年来美国，又常常结伴去打羽毛球，彼此关系很好。她俩和小慧本来是一起住一个大公寓的，后来悦儿有了男朋友，就搬出去和男友同居了，所以水遥和小慧就又另外找了一个两居室的中等公寓合住。这天悦儿来找水遥，神色憔悴，平时明亮的眼神也显得十分黯淡，看上去心事重重。
　　“悦儿，你怎么啦？”水遥大吃一惊，拉着悦儿跑到楼里一个僻静的角落，“病了吗？你看起来很没精神呢！”
　　悦儿强打起精神笑了笑，却掩不住笑容里的苦涩：“水遥，我近期准备回国一趟。”
　　“出什么事了吗？”水遥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
　　悦儿低声说：“我妈病得很厉害，我很担心，就回去看看她。”
　　水遥呆了一下，问：“那，是什么病呢？”
　　悦儿低下了头，慢慢抬起来的时候眼圈儿已经有点微红：“医生说是肠癌，已经是中晚期。现在虽然在做化疗，但是不知道能不能完全治好。我听人说美国有些药和营养品会比国内的好，这次来，是想问问你有哪些可以带。毕竟你是学生物的。”
　　水遥难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搂过悦儿的肩膀：“我马上替你找找。你先别担心，现在医疗手段很发达，阿姨一定会没事的。”
　　悦儿终于忍不住，眼泪慢慢落了下来，沾湿了水遥的衣裳。
　　安慰开解了一番，看着悦儿瘦伶伶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电子系的方向，水遥心里很沉重。孤身在海外，生活和工作并不是唯一的考验。父母在国内渐渐老去，儿女却连尽孝膝下都做不到，有什么事情，急死了也没用，谁知道他们心中的苦呢？尤其悦儿这样的独生子女，出了国父母身边再没有其他子女可以照料，不像水遥还有个哥哥可以指望。何况疾病和意外，往往是那样突如其来，让人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便一下子被打得晕头转向。想起水遥刚来美国的时候，哥哥也是刚工作，眼见着一双儿女都有了出息，父母心里是多么骄傲和满足啊。谁知一场车祸，哥哥陷入昏迷，父母心忧如焚，水遥在美国也是日日夜夜悬着心，却又不能立刻插翅回去，每天看书做题试验完全是心不在焉。那是她最亲爱的哥哥啊！她完全能理解悦儿的感觉，那时候，天仿佛永远是灰色的，那样沉重，让人随时都想流泪。。。
　　悦儿回国陪了她妈妈两个月，父母担心她的学业，又逼着她回来了。悦儿的老板是出了名的难搞(tough)，对于悦儿突然要回国本来就有些不满，一去两个月，就立即停了悦儿的薪水，并且表示悦儿的工作已经有人接手，意思竟是不要悦儿再留在他的实验室了。这对于悦儿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要是找不到其他教授接受她做学生，她就无法维持学生身份，也拿不到学位，必须立即回国了。悦儿好容易才找到另一个教授做老板，虽然也是很有名的厉害，总算暂时解决了问题。然而同时她男朋友毕业离校，不知怎地两人就分手了。这期间的种种辛酸煎熬，很难想象悦儿是怎样一步一步地熬过来的，更何况她还不能和家里诉苦，每次打电话回去，都要说很好很好，让本来就已经够辛苦的父母放心。水遥和小慧她们常常给她打打电话，找她吃饭，却只见悦儿一天天的苍白和消瘦下去，当年来的时候那苹果似的圆脸已经瘦成了瓜子型，额头和眼角竟有了些隐约的细纹。一个二十五不到的女孩子，一下子从无忧无虑活泼外向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敏感多疑起来。
　　再后来，悦儿和她们的来往越来越少，偶尔一次出门，也是和她的新室友，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一起去教会听礼拜；再后来，她就接受了洗礼，加入了基督教，变成了基督徒。
　　水遥有一度曾经怀疑基督教是不是可以给人洗脑；她感觉悦儿就是被教会生生的抢走了，不再和她们来往，却和教会的人交往甚密，这是怎么回事呢？她和小慧受邀去参加了一次教会的聚餐，惊讶地看到悦儿在和教友交谈的时候，重新又变得主动起来。虽然她还是比刚来的时候沉默许多，但是却也不再那么苍白消沉了。也许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吧，可以让那些需要力量、需要帮助、需要爱的人们，可以感受到力量，感受到帮助，感受到爱，既然如此，就让他们相信有神的存在，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上帝，信仰，做到了她们这些朋友做不到的事情。
　　水遥想，如果信仰可以让悦儿变得快乐，从那些阴影和伤痛中走出来，那么，这信仰就是好的。上帝如果真的存在，就请帮助那些需要你的子民吧。上帝，我由衷地感谢你，可以帮助我的朋友。她有些自嘲地想，她的确是越来越现实了，就连信仰，也可以拿来作为交换帮助的筹码。

作者有话说

　　由于前阵子上不了晋江，没有办法更新，所以隔了这么久才添上来。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