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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尸身至镖局齐恸,亡讯藏秀才瞒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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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叔看着八斗抱回来的敬褀的尸体,同样愣了好久。君子一恸而行,朝夕相处的兄弟,就这么死去,对于上了年纪的恭叔而言,这是何等的难以承受之痛?他的眼前,不禁又浮现出佟镖头临死前的场景。
但他毕竟是过来人了。他没有时间悲伤,因为他是一个镖师,这趟镖还没有走完,前行的脚步就不能停止。在悄悄抹掉眼角的泪珠后,恭叔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枪,沉默良久,才终于开口道,“八斗,你在这里看着镖车,我再去树林里看看!”
八斗去的时候急于找敬褀,并没有在现场寻找详细地证明黑衣人身份的线索。恭叔正是去完成这项工作。但当他走到八斗所述的黑衣人尸体所在之处时,却见鬼似的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一具尸体。
难道八斗说错地方了?这个念头刚升起来就被恭叔自己扑灭了。地上明显切凌乱的血迹着实证明了这里有尸体被挪动的痕迹。观察了片刻后,恭叔的背后忽然起了一股凉意。他知道,这次龙门镖局惹上了一个非同小可的对手。那些人能在八斗抱走敬褀,自己赶来这里这短短的时间里,面对同伴的死亡而不惊,高效率有组织地转移了现场尸体,清理完除血迹外的一切痕迹。这份执行力,实在令人可怖。
尤其令恭叔发寒的是。这伙事件,竟然还有除了龙门镖局与黑衣人团伙之外的第三方插手——杀死那几个黑衣人的人,又是谁?
此地不宜久留,思考无果后,恭叔便果断撤退,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树林。
恭叔回到了镖车处,八斗连忙冲上来询问情况。恭叔摇了摇头,“线索都清理了,人被搬走了,我找不到任何有用的讯息。”
恭叔又走到正躺在镖车上的敬褀尸体的一旁,长叹了一口气,接着又眉头紧锁着将脸别开,沉默了好一阵,才道:“现在的情况太扑朔迷离了,再往前走一步都可能有危险。这样,八斗,你先把敬褀的尸体带回镖局,好好安葬了,把情况报告给当家,他足智多谋,一定能下论断的。”
八斗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听从了恭叔的吩咐,却立马发现了不妥,“恭叔,那你呢?”
恭叔拉了拉马车的缰绳,“我继续把这趟镖走到青城。”
八斗立马急了,道:“不是,您自己都说前方危险重重,我怎么能让您一个人上路呢?”
“八斗,你做好我刚刚说的事情就可以了。”此刻的恭叔,言语中透露着一股无与伦比的威信力,“敬褀就交给你了。”
听到敬褀,八斗也不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那您保重!”
八斗为敬褀做了一个担架,拖着他便往回家的路走去。而恭叔则是独自驾着镖车,驶向了青城。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的一个小山头上。
劫镖的黑衣人一个不少的齐集于此,地上躺着数具尸体。他们彼此间沉默着,过了好久,人群中才传来一道愤怒的声音。
“为了一个狗屎不如的白敬褀,我们竟然折了这么多兄弟……混账,真是混账!龙门镖局,老子以后给你们没完”
“我们现在想的应该是,死了这么多师兄弟,该怎么跟师父交代。”
“只有跟师叔商量商量了。虽然少不了挨顿训,但师叔素来就极为照顾我们,知道他们横死在龙门镖局的人的手上,一定会为我们出头的!”
鱼白的初阳渐渐笼罩了大地,青空下黑影一闪,小山头上顿时人影全无。
转眼间,两天过去了。
这两天里,恭叔恐有不测,日夜兼程地赶着路。总算是平安无事地把镖压到了青城山。
对于江湖的泰山北斗,武当派送来的聘礼,青城派掌门尺留仙亲自出门迎接。还热情相邀恭叔相酌一席,一醉方休。可恭叔压根没有心情再这里逗留,镖既然送到,心中的石头也已经落下,他现在就想赶紧回镖局。随便找了个借口推脱,恭叔一点休息也不做,立马便动身回去。
一天后,拖着敬褀,一身疲惫的八斗也终于回到了镖局。
这几天里,八斗几乎是日夜不息地在赶路,生怕误了事情。跋山涉水,疾行了数百里路程终于赶了回来。
龙门镖局。
看着这块牌匾,八斗忽然又一种莫名的辛酸,好似有一种好久不曾有过的感觉。八斗轻轻推开了镖局的门。大门一点一点打开,熟悉的景色渐入眼中。八斗太饿太累了,以至于喊出那句话后,便直栽栽地朝前倒了下去。
“粗…事…儿…了…”
…… …………
八斗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璎珞的床上。因为璎珞身为大夫,大多药物和针具都放在自己的闺房之中,在这里治疗八斗是最有效率的。但其实并不用这么麻烦,因为——
“放心吧,他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饿晕过去了,我去熬碗药给他补补就好了……咦,八斗你醒了?”
璎珞一下子坐到八斗的床沿边,再次为他把了一次脉,确定没事儿后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八斗看了看四周,当家的也坐在床沿边。他双眼一片通红,看神情明显也是经历了一番悲恻,八斗见风吹不动雨刮不倒的当家都露出这样的表情,忍不住“哗”一下流下泪来。
“当家的,敬褀他……”
陆三金沉默地点了点头,手中的床单不禁更捏的更紧了一些。他十岁便出过闯荡,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龙门镖局只是他二十八年生命中占了二十八分之一的一个过客而已。但在这个地方的一年,他却与大家真正建立了一种他前所未有过的真正的感情。所以绕是他陆三金定力超人,又怎么能忍得了这横来之悲?
但是,他毕竟是龙门镖局的大当家,是龙门镖局的定海神针!在大家眼里,只要有他在,天就永远不会垮!
陆三金不想辜负这份信任,所以他并没有失去所有的分寸。他眼神聚起焦,看向八斗,“八斗,你先去吃点东西,然后把路上的经过一点不漏地告诉我。任何存在于你脑海中的片段、细节、只言片语的线索,都不要放过!”
璎珞闻言,二话不说便去熬药。八斗渐渐止住了哭声,扫了两眼四周,忽然问道,“当家的,秋月姐呢?”
陆三金下意识地往门外看了一眼,叹道,“抱着敬褀哭呢。”
盛秋月是个不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但她豪爽的个性使得她的感情一旦迸发出来那将一发不可收拾。她毫不顾忌自己形象地抱着白敬褀面目全非的头颅纵声痛哭,心中不禁浮现起一段一段的往事。
她虽然是敬褀的舅妈,与敬褀真正相处的时间却不长。但他清楚记得,在那段镖局最困难的日子里,敬褀与青橙来到这里入世江湖。敬褀的梦想就是当个镖师,他是个富二代,却一点不嫌弃这里坏境的艰难。就算在镖局最危难的日子里,他也始终没有离开。大家一起省吃俭用,躲债务,一点一点建立起了深厚了感情。
可是这具尸体,算什么?
盛秋月止住了眼泪,停下了抽泣,在心中紧握住自己的那把刀,狠狠发下了誓言——
“敬褀,你放心,我一定为你报仇雪恨,把他们一个一个找出来剁成肉酱!”
大堂中,大家都聚在了一起。八斗、三金、璎珞和秋月都出奇寂静地沉静在伤悲里,却又出奇地严肃。在陆三金的示意下,八斗讲起了事情的经过。从最开始出关中,遇上的第一伙小山贼开始,到最后那场昏天黑地的夜袭,每一个细节他都尽可能详细地再现了出来。整个过程陆三金都没有打断他,认认真真地听完每一个字,然后问了不少详细的细节,便沉思了起来。
“你们被袭击的那晚,那个闻叶旸有没有出现?”陆三金问的最多就是这个人。
“闻叶旸?”八斗先是一怔,随后摇头道,“没有。那死掉的几个黑衣人都是年轻人。其他的应该也不会差太多。”
陆三金点了点头,开始了分析,“你们遇见他的当天当晚就被劫镖,世界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所以他的嫌疑很大。而劫镖的一行黑衣人对于镖车实际上是佯攻,目的绝对不在镖。否则无法解释他们不集中精力抢镖而派出那么多人追敬褀。同理可得,敬褀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真正的目标!但是闻叶旸又不太可能跟黑衣人是一伙的,在你们口中他的武功几乎出神入化,他完全可以从正面击溃你们,根本没必要搞这些花样。而且在跟敬褀打水漂的时候才是他出手的最佳时机。所以他缺少一个劫镖的理由。但他最后又问了敬褀父亲的名字,这又使事情产生了变数。我们做两种可能——
一,他跟敬褀他父亲有交情。那么那几个黑衣人就很有可能是他杀的,但敬褀却在之前就死在了黑衣人手上。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黑衣人的尸体没有跟敬褀的尸体在一起的原因。
二,他跟敬褀的父亲有仇。那么他跟黑衣人是一伙的可能就大了。虽然也有说不通的地方,但终归有了一个理由。
总之,现在的线索还是不足,我没法分析清楚太详细的情况。一切都要等恭叔回来再说……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那就是,敬褀需要我们为他讨一个说法!”
“对!当家的,你说该怎么做,我们都听你的!”
盛秋月义愤填膺地一声呼喝,大家群集响应。陆三金看着箭在弦上的众人,重重点了点头,“我现在跟家里闹得很僵,动用不了什么关系,但我身上好歹还有些钱。你们出门办事,首先不要考虑钱的问题。秋月,你跟敬褀的父母写封信,把这事儿说一下,让二老调整好心态。告诉他们,这件事我们龙门镖局一定会负责到底。八斗,你去接应恭叔,他这一路上危险重重,指不定会遇上什么意外。”
最后,陆三金忽然叹了口气,“最后,璎珞,你给青橙也写一封信……”
近年来,七侠镇渐渐有关中第一镇的说法。并不是因为这儿有多么富饶,也不是因为这儿有什么巧夺天工堪天地造化的景点,仅仅是因为这里出了一个名震武林的五岳盟主莫贝。
而说到莫小贝,就必定要谈到她从小长到大的地方,七侠镇第一私企——同福客栈。
“老白,老白!”
“老白!”
“啊?哦……湘玉。”白展堂坐在秋千上愣愣出身,在被佟湘玉轻轻摇了摇肩膀后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我刚走神了。”
岁月在佟湘玉脸上留下的痕迹比白展堂清晰太多了,她比起二十余年前的确是老了,脸上的皱纹多了好多,现在甚至连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也谈不上。她微微一叹,“展堂,你这两天是不是睡得不太好,都没什么精神。”
“不是。”白展堂眉头一皱,微微摇了摇头,按了按心口,“就是这两天不知道为什么吧,心里有点堵得慌,就像这儿,少了啥东西一样,空空的。”
“是不是啥病啊。这事情还是去看看大夫的好,可千万不要落下什么隐疾,如果……”
“白老板,您的信!”
听闻到门口处仆役的一声叫喊,白展堂带些懒散地站起了身来,叹道:“又来信了。不知道是薛董王哪家又想入股……”
佟湘玉陪着白展堂一起走到了正堂,白展堂拿过了信便直接读了起来。佟湘玉也不看,待白展堂读完后直接问道,“展堂,谁来的信啊?”
“啊…哦…嗯…”白展堂口中发出喃喃不清的声音,眼神却一直死死地盯着信面,双手攥得老紧,眼珠子仿佛都要登出来了。
“展堂?”佟湘玉看白展堂神色不对,踮起脚尖便想看一看信的内容。白展堂却忽然将信拿开,转过头朝佟湘玉笑道,“没事儿,一个老朋友找我有点事儿,玉啊,我出门几天,家里就拜托你了啊。”
佟湘玉奇怪之余,还想挽留,白展堂却头也不回地离去了。他快步走到路口,转过弯时便宛如一道疾风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封信,正是盛秋月寄来的关于白敬褀死讯的信。
多少年了,盗圣已经多少年没有全力使出他天下绝顶的轻功。白展堂几乎御风而行,两侧的景物呼啸而过。他的去处,正是远在汉中的龙门镖局。
从流亡了一个青春的盗圣,到平淡了半辈子的老掌柜,白展堂已经习惯了平平淡淡的日子。虽然他的功夫一点儿也没落下,但他老了,心也老了,实在是承受不起刺激了。
……
京城,户部侍郎府。
吕卿候看着自己掌中记述了白敬褀死讯的亡书,良久没有语言。
吕卿候从不否认自己的内心,他坦然,自己在伤悲的同时,他的确为自己的女儿感到一丝庆幸。但他虽然并不喜欢白敬褀,却并不意味着对他没有感情。因为那毕竟是他看着长大,伴膝成长起来的孩子。
而且,敬褀再怎么说也是故人之子。单从这一点,吕卿候便感到一种悲哀。更何况,他完全能够想象青橙在得悉这个消息后将会变得何等疯狂。那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记住,龙门镖局来信的事情千万不能跟你们二小姐说。”
所以,他做了一个自私的决定。
烛火之上,信笺化作一片漆黑的碎粒,堙为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