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西德拉》imogeen

1、序

　　我第一次看到郑羡的照片是在高二的暑假。奋笔疾书抄着在网上找的名作读后感，冷气在背后嗖嗖的吹，窗子外的世界迫不及待展示过剩的亮光。终于在那个晴朗的黎明，我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彻夜不眠。合上被墨水浸得变厚的作业本，百无聊赖开始刷各种网页。

　　我知道郑羡是因为他太有名的前妻，就跟很多人一样。至今仍有人嗤之以鼻那个当年靓绝两岸的艳星如今各种金X奖拿到手软的影后怎么会为了这样一个寡淡的男人曾有了隐退的打算。这个话题就像现在的月经贴，时不时就被拿来调侃。正好，我看到了他的档案，还有照片。

　　那年我十七岁，他大我刚好二十二岁，我们的生日在同一天，初秋。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照片上紧抿着嘴唇，卫衣拉链拉倒最上面，表情严肃打着鼓的男人，莫名其妙的顺眼。

　　高三的日子对我来说其实不大苦，我跟我的同桌鸡妹每天过着好吃懒做的日子，除了打饭上厕所基本不会离开座位半步。鸡妹这名字跟某种职业没有任何关系，纯粹因为长得像鸡，浓重毛发锥子脸配上三角形的上嘴唇，唉，简直了。

　　我长在一个南方的二线城市，夏季燥热难耐，冬天湿冷入骨。好在这个城市的高考压力远低于苦逼的人口大省们，于是我能够心安理得的边偷懒边道貌岸然的告诉大人，我是个有目标清晰的人。

　　我的目标是L大的考古系。此系牛X非凡，跟北大考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专攻边疆考古，且深入人心的是此系在我市分数线连续五年让人喜闻乐见，每年去此系的考生九成都是被百般无奈的调剂过去，爱上这样不受待见的学科我觉得我简直是被选召的孩子。三次模拟我的分数均跟历年此系分数线持平，这样的安心感仿佛使我仿佛预见我的未来之路坦荡得过分。

　　高考完后我异常淡定，胜券在握的心情我想没人能比我更懂。我提前为自己办了各种庆祝活动，各界好友纷纷光临，喝着各种度数的酒。我酒量奇差简直没有酒量，夜夜笙歌的下场就是天快亮时常常被脑子里的绞痛唤醒，然后呕吐，冲个澡，又继续躺下睡。偶尔瞄一眼外面初升的太阳，会想起一年前的第一个不眠夜，和表情冷淡的鼓手。

　　我的十八岁最终还是狠狠的把我耍了，用成年人的方式。我高考发挥稳定，过了L大考古任何一年的分数线，而那年的招生简章上却画了一张表，第一栏是城市，第二栏是计划招考人数，在我的城市下面，数字是零。

　　我的父亲是本市一个副厅级干部。我的愿望落空他不动声色的窃喜，跟各个教育界的熟人朋友交换意见之后给我报了所211大学的会计系。

　　我觉得自己蠢得像驴，又开始新一轮的酗酒。有天我醉得倒在了酒吧的厕所，醒来时睡在阿靖的床上。阿靖是我小学同学，十年如一日感情坚不可摧。我挣扎着坐起来喝下床头柜上的水，模糊的视线里窗帘旁边有个似乎见过的东西。我问阿靖那是什么，她背对我修着眉毛，不咸不淡的说，那是我以为你要学考古了，我看盗墓笔记上老提这个，就在老家找了个工匠给你打的洛阳铲。

　　我不看盗墓笔记，我只看正史。那个闷热的夏夜我拖着又长又重的洛阳铲慢慢走回家，铲子划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刮擦声。晚上八点四处人头攒动，我在各种笑声叫声和洛阳铲的悲鸣里听到一点微弱的男声，唱着不属不归天罗地网珍惜狂欢唯拥妄想。

　　后来的事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人会刻意遗忘带来痛苦的东西。从那之后我再也没看过任何一本关于历史的书。被211录取之后我和阿靖去了趟新疆，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直面曾经的梦想。喀什和库车干燥的风消失在我的记忆里，二道桥的地毯巴扎给我的映像也只剩一个叫美丽公主的搞笑女组合。十八岁在一个漫长的夏天头也不回向前狂奔。在我日渐衰老的头脑里，异常清晰的只有那时感到同日出生的亲切，郑羡紧皱着眉的照片，和他的脸一样一丝不苟的古琴声，还有他时常出现的微弱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