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歌山河》凤既明

3、泥淖之鱼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司空乱笑了一声，拨开那男子放在他肩上的手。“凭你的几句话，让我去做皇上的玩物，你不觉得这太可笑了么。”
　　那男子看上去并不脑，只是用折扇点了点自己的唇畔。“也是，你怎么能理解我的苦心呢，当年你的母亲也很不理解呢，如今她还这样死去了。”说完，他的一双手勾起司空乱的下巴。
　　“镜，过来。”那男子呼唤着他身后的小男孩儿，“他叫镜，可是我的孩子，可惜他的母亲是平常人，镜的样貌完全没有遗传到我，要是遗传到我，我同样会教会他仇恨，再把他送给皇帝。”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他摸了摸镜的脑袋，“你的母亲月筝，是我唯一的妹妹，她过了这样一段安稳幸福的日子，到最后也是干净的，应该是满足地走了吧。”
　　司空乱怔了怔，他的母亲真名的确叫做月筝，由于是琉月族的关系，母亲从来不用真名，额间的那点红也从来不再外人面前显露，这个身份几乎无人知晓。“就算你说的全部是真的，皇帝难道真的会被我玩弄于鼓掌之间？你说的未免也太轻巧了些吧。”
　　那个男子却全然不理会司空乱的言语，直起身自顾着说道，“琉月族的男子都活不过三十，你可知道。”说完，他看了看他身边的镜，“三日后，便是我三十的寿辰了呢，我真是好长命啊，你说呢，镜？”
　　那个叫做镜的男孩儿脸上有些哀伤，愈发紧紧地抱着他的父亲。
　　“你看上去虽不强壮，也不是明天就会死的吧。”司空乱觉得此人明明看上去很健康。
　　“要是我死了，请好好照顾镜，可以么，他只是一个常人，如果有一天他妨碍到你了，请留他一条生路好么？”那男子温柔地望着叫镜的男孩儿，那男孩儿轻轻地将头埋进他的怀里。
　　司空乱完全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些什么，“可能你真的我的舅舅，但是恕我不能相信你其他的话。”
　　“没关系。”那个男子的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来，司空乱的双眼渐渐模糊，视线开始游离，整个身子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
　　“你……”司空乱倒在了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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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华，她的儿子现在是我的了。”那是一个男人的低吟。
　　“是啊，他身上流着我妹妹的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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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朦胧间，司空乱睁开双眼，他衣衫不整地躺在大床上，身体很是麻木与不适，他这是在哪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醒了？”那个男子站在床前，眼神竟然有些欣喜，“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叫风华。”
　　“你对我做了什么。”看了看满床的残疾，司空乱说出这话的时候是嘶吼的。
　　风华坐到床边，渐渐靠近司空乱，“我，只是将你献给了皇上。”话语里没有一丝波澜，他的嘴角甚至有着一丝浅笑。
　　司空乱惊恐地发现他的皮肤上有好多吃咬痕，他的胃液翻腾着，趴在床边一下子吐了起来，他想死，他真想现在就死。
　　“这只是万千琉月族人经历过的相同经历，无论男女被人当做发泄的玩物。”风华轻轻地捧起他的脸，眼中似乎带着些许悲怆，“乱儿，是这个世界抛弃了我们，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堕入黑暗中，将这个世界毁灭，为我们琉月族人创造一个新的世界，没有人，再能亵玩我们，没有人再能决定我们的生死……”
　　说完，风华吐了一口血，可他好似并不在意一般，从怀着掏出一把匕首，“会不会杀了我，你会好受一些。”
　　司空乱觉得眼前的人是那样可怕，他的理智在崩塌，“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司空乱觉得自己脏极了，他恨不得把自己的皮肤一层层的剥掉。
　　“如果硬要说为什么，那一定是命。”风华咳嗽地越来越厉害，鲜血不断地从他口里流出。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司空乱从床上滚了一下来，他想逃离这里，可是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风华拉住丢了魂一般的司空乱， “事已至此，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了，一条便是肮脏龌龊地死去，另一条便是肮脏地活着，一步一步报仇雪恨，乱儿。”风华将匕首放在司空乱的手里，握住他的手，直直地插向了自己。
　　“你，你这是做什么？”司空乱慌乱地丢开匕首，风华已经倒在了地上，血从他身上潺潺地流出来，染红了他美艳的华服，将他的肌肤映衬地如莹雪一般。
　　“对不起……让你承受这一切，只是，咳咳，只是月箏的孩子一定能做到，一定能让我们的族人，有一天不再遭受这些凄苦。”风华躺在地上，口中不断地吐出鲜血，“而我的孩子，镜……”他伸出一双手，好似向上抓着什么。
　　司空乱怔怔地站立着，看着血泊中的风华，突然间，他像发了疯似的大笑起来，那笑声却带着哭腔，“你以为，你们跟我有什么关系么，哈哈，为了你们，哈，太可笑了，我现在肮脏的身体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别人，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哈哈哈，太可笑了，哈哈哈。”说完，他无力地倒在了地上，绝望在他整个身体里漫延，“我，到底做错过什么。”
　　“记住仇恨吧，咳咳，乱儿啊……陆开元，皇上，整个大齐朝，还有我，都是你的仇人，是我们一步步将你逼成了这个样子，咳咳。”风华将手伸向司空乱，他的眉眼里带着笑意，恍惚间，他看着司空乱，仿佛看到了他的妹妹月筝在呼唤他。
　　“阿哥，我带你回家吧。”他的妹妹，这个世界上最好看最温柔的姑娘，正向他伸出双手，对着他笑，那笑容是那样熟悉，他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筝儿，我好想回家。”一滴泪从风华的眼角滑落，“好想好想……”他闭上了双眼，心中竟是怡然的畅快，终于可以解脱了。
　　司空乱见他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捡起掉落在身旁的匕首，此刻他的眸子里是化不开的黑暗，他的嘴唇被他咬出了淤血。
　　他再也不是那个少年公子，他一步步走到风华身边，扶起他，将匕首插进风华的身上，低语道，“记着，我会将你们全都毁灭，不是为了你的族人，是为了我自己，你在地狱好好地等他们吧。”
　　风华最后吐了一口血出来，“谢谢，乱儿……”他的眼中带着满足，气息渐渐消失了。
　　司空乱放开死去的风华，大口喘着气。
　　正在此时，门慢慢地被打开了，是那个叫镜的孩子缓缓走了进来，他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父亲，竟平静地走了过去，蹲下身，用自己的小手，轻轻抚了抚父亲的双颊，好像父亲只是睡着了，“爹……”
　　“呵，你不哭么，你不想报仇么？是我杀了你父亲。”司空乱觉得自己像是被抽干了一般。
　　镜摇摇头，“我知道，父亲想要这样，大哥哥，这样，你会不会好受一些呢，其实爹已经只有几天的寿命了。”说着，他抬头望向司空乱，“镜不怪你。”
　　说完，镜朝着司空乱露出一个温暖的笑来，但是这笑里却有超出年龄的苦涩，生来没有琉月族人的美貌，有幸躲过了被亵玩的命运，但是，他天天看着父亲，承欢与那些齐人的身下，即使小小年纪，却知道父亲的心里有多苦，拯救整个琉月族对父亲有多重要。
　　“爹，镜会乖乖地，黄泉路上，爹慢点走，是不是下辈子就再也记不得镜了……”他捧着父亲的手，终于抑制不住地哭泣了起来。
　　……
　　……
　　“大哥，你在想什么？”弹奏古琴的镜停了下来，那琴声戛然而止，将司空乱从回忆的苦海中拉了回来。
　　原来司空乱走着走着，竟坐在这个亭中发起呆来，连他自己都未发觉。他轻笑了一声，“没什么，就是一些无聊的事情罢了。”
　　“镜也觉得很是无聊。”长大的镜，面容清秀，笑容温暖，宛若一块璞玉一般，“有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大哥的事能不能让镜也分担一些。”他的嘴角带着笑意。
　　司空乱靠在亭子的廊檐上，一双眸子不知望向何处，他挥了挥手，说道，“胡闹。这些事，我做就可以了，我答应过他，好好照顾你，就一定会做到的。”
　　镜不再说话，只是幽幽地弹起古琴来，那一声声，却比方才让人听了更为悲切怅然。
　　“陆开元，皇帝，还有整个大齐朝，让我一个人来践踏就可以了，这种好滋味怎么能让给镜呢……”司空乱望着那清冷的月光，过了好久，他喃喃地道，“镜，你是干净的啊。”
　　琴声骤然停住了，镜知道，司空乱一直活在这样的痛苦里，即使如今，身为丞相，拥有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权力，他依旧无法释怀，他堕入泥淖，肮脏不堪的事实。
　　“泥淖里的鱼无论他如何翻腾，身上都是肮脏不堪的。”司空乱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而我便是这泥淖里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