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歌山河》凤既明

1、司空丞相

　　锦绣端着茶盏，三月的天气，熏得人暖洋洋地，十分惬意舒爽。她的脸颊生的圆润，面目虽平常，笑起来却十分可爱。
　　“锦绣，锦绣……”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唤。
　　她转过身，“少爷叫我做什么？”
　　陆家二少爷陆蘅，十七八的年纪，身形修长，面目温润，只是平日里做事却极为少年心性，“你可知道，下月初八，你就要被嫁给看门的王柳儿了。”他一只手指着锦绣，看上去很是着急，锦绣自幼进了陆府伺候太奶奶，而陆蘅自小就是太奶奶身边长大的，因此陆蘅与她虽说主仆，却是青梅竹马。
　　锦绣轻笑了一声，“我知道啊，好了好了，不跟少爷说了，这盏燕窝羹我还得给二夫人送了去呢。”
　　太奶奶死了，锦绣也被安排去了二夫人那里，不知道为什么，二夫人前日里竟将锦绣赏给了王柳儿。
　　“既然知道了，你还在这里端茶。”陆蘅急了，一把夺过她的茶盏，放在廊上的木栏杆上。
　　锦绣有些急了，“主子决定的事情，我们奴婢再哭再闹能怎样，少爷，锦绣知道少爷为了奴婢好，其实……”
　　“其实什么其实，反正，我不答应，我去求二娘，我去求她……”陆蘅心里一热，握住锦绣的手。“锦绣……”
　　锦绣吓了一跳，陆蘅少爷的心思，她大略是有些知道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敢去看他灼热的眼神，就像是一个无底又致命的深渊，她何德何能，让他这般。
　　十年朝夕相处，不是无情，只是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介奴婢罢了。
　　“少爷不必多说，其实……”锦绣一句话还未说完，陆蘅便捂上她的嘴，另一只手将她揽在怀里，他的力气很大，锦绣一下子竟挣脱不开。
　　“你只要听我说不就好了，我知道你的那一套，什么少爷奴婢，你愿意不愿意关我什么事，反正我是不愿意的，你要是真这么没良心，我就跑去清源山当和尚去了。”他说的句句真心，却引得锦绣笑了起来。
　　陆蘅的脸有些红了起来，他可是鼓足了勇气说的这番话，他举起一只手敲了敲锦绣的脑袋，“笑什么笑，再笑本少爷可真去清源山当和尚了，到时你可不要求我。”
　　“其实……”锦绣抬起头，触上陆蘅的那双眸子，清澈而又有温暖。
　　“别说了，跟我走，找二娘去。”说着，陆蘅拉着他的手就往前走。
　　锦绣大喊了一声，“其实我跟二夫人说了，锦绣这辈子都不嫁人。”
　　陆蘅呆愣了一会儿，面容先是开心，再是凝重了起来，他敲了敲锦绣的脑袋，“傻啊，一辈子不嫁人，话说的这么绝，不过也没关系，来日方长，我总有办法的。”
　　锦绣见他那副模样，想来他是想多了，“少爷，锦绣原是要与你说清楚的，可是，怕真说了却显得自己自作多情，谢谢少爷厚爱，这是锦绣的福气，但是锦绣不过是一介家仆。”说着，她挣开陆蘅的臂膀，“少爷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当和尚什么的话不要再说，要是你真去当和尚，老爷可不得扒了我的皮，扒了我的皮也就算了，少爷一当和尚，这江州城的姑娘们也要伤心难过死了。”说完，她笑盈盈地从栏杆上拿起茶盏，重新放在木盘子里。
　　陆蘅自知拗不过她，低下头，煞有介事地问道，“那锦绣你会不会伤心难过。”
　　“恩，自是伤心难过的，主子里面少爷对我最好，所以，少爷不要再想些不该想的东西，说些不该说的话，少爷对锦绣的好，锦绣都记在心上。”锦绣朝着陆蘅行了个礼，便自顾着走了。
　　陆蘅呆立在远处，其实他还有些恍惚，心中翻江倒海，手上好像依然残留着那丝温度。
　　没关系，一步步，总是要敲醒这个傻丫头的，家里的问题，一步步再说，眼下至少让她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
　　……
　　正是万里晴空下。
　　司空乱抬起头，那块匾额依旧富丽堂皇，晃得人刺眼，看着看着，他的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陆开元，我说过，斩草不除根，总有一天让你们千倍百倍还我，心中暗暗地细想着，光只是想象，司空乱的血液就要沸腾起来。
　　如今，他已是当朝皇帝亲信，本朝堂堂丞相大人，只是世人皆知，他的丞相是怎么得来的，只是讳莫如深罢了，一介娈童竟成了翻手云雨的人物，其中滋味，只有司空乱自己知晓。
　　他坐着步辇，后方跟着一众小厮，抬了许多礼品，司空乱今日来，不是为了别的，正是向当朝尚书陆开元的女儿提亲。
　　当朝丞相造访，陆府自是不敢怠慢，陆开元亲自出门相迎。陆府上下一众排开，陆蘅也在别了锦绣以后被家丁唤到了此处。
　　司空乱走下步辇，十年前，他跪在这个门槛外，苦苦哀求，无人相救，而如今这陆府的人，无一不是看着他的脸色，战战兢兢。
　　“丞相大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陆开元带着一众家眷，见过司空乱。
　　司空乱的一双眸子并没有看向一脸殷切而又害怕的陆开元，“伯父不必多礼，司空家与陆家原是世交，伯父可如小时候一般唤我乱儿。”这话中有话，惊得陆开元脊背一凉，“丞相大人说笑了，说笑了，快，里面请，里面请。”
　　一众人到了室内，司空乱与上方安坐，而陆开元坐与他边上，一干家眷哪敢坐下，只是直直地站着。
　　“此番前来，其实是向伯父讨一样东西。”司空乱悠闲地呷了一口茶，坊间传言当朝丞相生的极美，自是连天下女子都是望尘莫及，今日众人一见，心中都暗自感叹，果真如此，那容颜自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陆开元步步小心，生怕出错，惹出成年旧账来，便连声附和道，“只要陆某人有，定送与大人。”
　　司空乱掀了掀茶盖，“此事甚为简单，原是先父先前曾告知与我，司空家与陆家之间，原是定了亲的，先父前日托梦与我，说是这桩心愿未了，务必让我向陆府提亲。”
　　“不成！”陆蘅站了出来，他唯一的妹妹，怎能嫁给这样的禽兽。
　　“蘅儿休得无礼，丞相大人，小女能嫁与大人，实乃小女和陆某人之福气，陆某求之不得，求之不得。”陆开元直起身，向司空乱行了行礼。
　　“陆大人，此事便商定了，我也不就留了，区区薄礼也望大人收下。”司空乱慵懒地直起身表示告辞。
　　“大人慢走。”
　　……
　　送走了陆开元，二夫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陆繁缕是她的女儿，“老爷，老爷，你可想想繁缕啊，这司空乱摆了明还在记恨老爷当年的事情，女儿嫁过去了哪有好日子过啊，老爷。”
　　陆蘅扶住二夫人，说道，“爹，你可真要把繁缕嫁给他，你可知道，他，他……”陆蘅望了身旁的繁缕一眼，她不过十三四岁，眼前的场景她不明白，也不知道司空乱的提亲意味着什么。
　　“他司空乱是兔儿爷，那又能怎样，皇上捧着他，灭了陆家那是轻而易举的事，舍了繁缕恐能保陆府平安一时，若是反抗，你可知道下场是什么。”陆开元双唇惨白，身子有些发抖。
　　“爹，繁缕不想嫁。”繁缕走到陆开元身旁，一双眸子像小鹿般惹人怜爱。
　　这女儿，他是最疼爱的，把她往火坑里推，陆开元哪里忍心。一时间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拍了拍繁缕的肩膀，“繁缕啊，爹对不起你，但是为了陆府，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原是爹造的孽，本该爹来偿还，却报应到了你身上，因果报应啊因果报应……”
　　“我去找司空丞相。”说着，陆蘅正想冲出门去，却被陆开元一个耳光打了下去，“混账，你大哥死的早，陆家的香火就只有你一个，凡是都没个思量，你还嫌麻烦不够多？”说完，陆开元叹了口气，“你想保得你妹妹的太平日子，方法只有一个。”
　　“什么！”陆蘅全然忘了方才吃过的一记巴掌，焦急地追问道。
　　陆开元咳了一声，“让陆府变得与司空丞相可以相抗衡，那么就算司空乱娶了繁缕不至于虐待她，眼下只有一个机会，我知道鹭白长公主钟情于你，你为太子伴读，见到她的机会也是颇多，如若成为驸马，我陆府便有了更多的筹码。”
　　陆蘅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父亲，那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人，“父亲大人，难道孩儿们的婚姻都是筹码？”
　　陆开元呷了一口茶，“蘅儿啊蘅儿，你的心思还是浅显了些，对于男人来说，每一步都是一次机会，你走错一步便可能跌下万丈深渊。我陆府的未来在你手里，就算要老夫死来换的你一个光荣的前程，老夫也在所不惜，无愧列祖列宗。”
　　陆蘅想要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竟直直往后退了几步，一旁的二夫人还在哭泣，他突然有些恨自己，只会说，却什么都做不到。
　　繁缕也好，锦绣也好，谁都保护不了，父亲指的道路，不是做不到，但是陆蘅心里却有千百个不愿意，他不喜欢鹭白，为什么要去算计着娶她。
　　他喜欢的，一直喜欢的。
　　明明只有锦绣一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