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与梨花同梦》沐茜

3、隔帘花影

　　“等闲间，把一个照人儿昏善，这般形现，那般软绵。忑一片撒花心的红影儿吊将来半天。敢是咱梦魂儿厮缠。”
　　“大姐，这是唱到哪了？”
　　“你不是不听戏的吗？这会子怎么来了，这是《寻梦》，马上到《冥誓》了，好好听吧。”
　　“钟老板，这姑娘好，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有几回闻，妙音娘子也不过如此了。”
　　“司令说的是，能给司令唱戏是她的造化，日后她还要多多仰仗司令才行啊。”
　　“许过人家了吗？”
　　“没有，没有，我是从戏班子里买下她的，这模样，这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好，司令若是觉得好，我倒是愿意成人之美，就是不知在南京路的工程上陆司令会交给谁办了？”
　　“好，好，唱的真好，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这听戏就要有听戏的样，该放松就放松，钟老板别老谈公事啊。什么事，听完戏再说。”
　　“作死的东西。什么人你也往他身上蹭。”
　　“妹妹，这又是何必，不过是一只猫而已。”
　　“我要不是看是姐姐的猫，我刚就一脚踩死算了，呸，我还嫌胺脏了自己的脚。”
　　香莲趁喜儿给茶续水的空档，给了她一把弹珠让她放在台子上，香莲看喜儿唯唯诺诺的样子又怕她误事，还是让喜儿找来沈副官，毕竟自己娘家的人，自己能不信嘛。香莲心想，你不是唱冥誓吗？这不去阴曹地府怎么能叫冥誓呢？从这两丈高的台子上滑下来，不死也得残。我看你以后还怎么在司令身边唱。

　　“丽娘梦断梅魂折，梦境晰晰梦情切切。生死何足惜，唯有情难撇。怕甚冷骨饥寒如雪，俺烈血衷情，偎得香魂热。”
　　锦云浅黛如水，柔眸清亮，指捻花香，步步生莲。就在她踩着碎步转身定型时，不知踩着什么东西了，轰的一声，应声倒地。尽管以前跟过戏班子里几个武生学过怎么接力倒地，可事出突然，锦云还是没踩稳。
　　陆司令身边的副官立马过来扶人，可那里还扶得起，怕是什么东西磕着了脚踝。二太太怕查出是她放的弹珠，故意走进锦云查看伤势，一面和喜儿偷偷的捡起珠子塞到衣袖，便走了。倒是大太太左棻不慌不忙的让管家去请城东的杜大夫和西洋诊所的Smith 先生。
　　锦云以为四爷会立马带自己离开，可他就在眼前，一身长衫，倒是家常便装。那么长，可锦云觉得自己怎么也抓不住。她疼的脸色煞白，那汗珠像细雨一样，稠稠的，凉凉的，凉到人心里去了，她迷迷糊糊的看见台子上的帷幕呼啦呼啦的吹起，像是要把她包围起来。她晕了过去，梦里仿佛有人抱着自己，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样的轻，锦云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云端一样，好想就这样一辈子不要醒来。

　　“兰姨，我们这是在哪？为什么我的脚这么疼。”
　　“小姐，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我去给你倒水，这里是陆公馆，大夫说你伤到骨头了，能不疼吗？不能动的，这不，陆司令就让你住在这了。”
　　“四爷呢？我怎么没见着他。”
　　“奴婢也好长时间没见四爷了。倒是陆司令在小姐睡得几天天天来呢。”
　　“苏姑娘醒了，我来的可巧了。”
　　“夫人好，小姐，这是大太太。”
　　“锦云见过夫人，住在府上多有打扰了。”
　　左棻见她綰着一个茉莉小髻，光洁的鹅蛋脸如白绸般细腻，那眉目似蹙似喜，有点姣花照水，清水出芙蓉之态，便坐在床沿上，拉过锦云的手，笑吟吟的说：“真是个水葱般的人物，天底下竟有这样标致的人，我是见着苏姑娘才信啊。”
　　“太太说笑了，锦云不敢当。倒是太太这通身的气派和娴静是锦云如何也比不了的。”
　　“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还想和我们太太比。”旁边的小丫头趾高气扬的说。
　　是啊，谁不知道陆司令的夫人是前清的格格，论才情，论样貌，哪一样不是拔尖的，就今天她只穿了一件月牙白的苏绣旗袍，笼在她身上即清新自然又不失高贵典雅。锦云自知说错了话，便低下头，不在言语。
　　“不许对苏姑娘无礼，这人啊，无分贵贱，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我倒是想攀点亲，和姑娘结为姐妹呢。不知姑娘是哪年哪月生的。”
　　“太太这是折煞我了，我一个戏子，怎好与太太义结金兰，怕有辱太太身份。”
　　“我说要得就要得，你是不知，子豪在外面行军打仗我是帮不了他，可这后院我还是要治理好的。我们从北平来的时候，老太太就说了，这府里的女眷都要来路清白，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别是坏了陆家的声誉。我若不认妹妹，这底下的下人还不嚼破舌根啊。”
　　“太太的意思，锦云明白了，锦云的技艺不精才会在台上出差池，待锦云能行动，锦云自会离开。”
　　“苏姑娘这话说的，你啊，就把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家，缺什么都和我说，这下人们不好你也和我说，哟，光顾着说话，这天就快黑了，你好生养着，我先走了，要不然我那小丫头翠儿指不定巴巴的给我送灯呢。”
　　锦云明白太太的话，待他走后，便让兰姨收拾东西，寄人篱下总是不好的。兰姨见锦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就到后厨看看，顺便做一些小姐爱吃的点心。
　　锦云歪在床上，满绪的心思无从说起，夕阳西下，那余辉打在窗户上，那院子里桃花枝的影子斑斑驳驳的，相思一夜桃花发，忽道窗前疑似君。
　　忽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燕子，那般的娇小俏皮，它见锦云没有动，越发的大胆，在屋子里跳上跳下的。锦云才发现这房子好生的富丽堂皇。那桌子椅子都是檀香木的，一曲银钩小，那床上帐子上的银钩上刻的竟是木兰花朵，甚是可爱，若不是细看，真看不出来。待到那只燕子跳到桌子看，她才发现花瓶是景德镇的瓷器。倒不是她研究过，只是以前和四爷做生意的杨老板做茶叶生意，送了好些茶壶和两个瓷器给四爷买人情。
　　四爷送她了，可她那会子正与四爷闹别扭，失手淬了一个，他倒好，仍笑嘻嘻的说：“打得好，我也不喜这青花案的颜色，只是杨老板要是知道我这为博美人一笑，一下子就砸了二十多万买的器件，他怕是要心疼了。”锦云不理他，就看他在哪里一个劲的讨好，那时候多好啊，原来总有一个人是温柔了自己的岁月，锦云永远记得他说，我走过很多地方，踏过很多的桥，喝过很多的酒，最感谢上天就是让我遇见唯一的你。
　　兰姨进来的时候，锦云才发现小燕子早就飞了出去，倒是看见兰姨做了桂花糕，笑道：“这会子怎么会有桂花的。”
　　“我是看着后院那有个花房，没想到真的有桂花，想着小姐想吃，我就跟花房的人讨了来，做了一点，小姐尝尝。”
　　“快扶我起来梳洗一下，你这么一说，我还真饿了。”
　　“真不错，兰姨的手艺越发的好了。”
　　“什么东西不错啊，不知道我又没有这个口福。”
　　“陆司令，您怎么过来了。”锦云见他身上军装还没脱，就知道他一定是才回来，便让兰姨又拿了一副碗筷。”
　　陆子豪见她一身家常打扮，玉肌瘦弱，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不禁得一振。桌子上倒是一碗莲叶白玉羹，一碗枣熬粳米粥和四样小菜，还有一份绿豆面子的糕点，便问：“这是什么？我倒是没见过。”
　　“这是桂花糕，兰姨的手艺是极好的了，司令尝尝。”
　　“不错，入口即化，还有桂花的清香，是精致的人才想出这么个精致的吃法啊。”
　　“我也是借花献佛，这桂花都是您府上的呢，只是没想到司令这么有雅兴，我听兰姨说，花房里一年四季的花可都有啊。”
　　陆子豪见她一颦一笑温婉动人，笑道：“是什么花都有，可不及某人。”话一说出口，又觉得自己唐突了，又说：“桂花是好，只是太清香了，没有桃李开的灿烂。”
　　“司令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我倒是认为桂花是极好的了。”
　　“说来听听。”
　　“司令难道不问桂花虽暗淡轻黄，情疏迹远，却有本性，在秋风中清丽而不失坚强，它本是花中第一流，又何必与桃李争色。”
　　“这番见解倒也稀罕，我是领教到了，几句话倒说出了苏姑娘给人的感觉啊。”
　　他看着锦云，眼色迷离，柔情似水，锦云只好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不再说话。陆子豪见她坐在那里，眉目如画、纤巧灵秀、晚风中白衫犹如一朵百合花在黑夜中盛开，便讷讷的也说不出话来。
　　兰姨见他二人都不说话，怕是以为怠慢了司令，便道：“陆司令是不是吃不惯我做的东西，要不我让厨房再做一份送过来吧。”
　　“这是哪里的话，我瞧着做的不错，尤其是这桂花糕，怕是以后天天想吃呢。”
　　“那成，以后您到我们小姐那去，我做给您吃。”
　　陆子豪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原来主仆二人准备离开了，自己想留人，可这强扭的瓜不甜，便道：“腿脚好点了吗？”
　　“谢司令关心，好多了，锦云打算明天就回去了，总是叨扰司令，让锦云过意不去。”
　　他见她去意已决，便让身边的赵副官明日送她，自己黯然离开，锦云想这样也好，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这平行的线哪有相交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