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并蒂 ...
-
[命若琴弦]
[第三章/并蒂]
——[鹤发苍颜，并蒂如花。]
毫无疑问，苏翊是自天衣教创立以来最伟大的一任教主。她以“天衣二流”的形式，完美地解决了星辰系秘术的修习矛盾，并且使天衣教达到了历史上的巅峰。
不过可惜的是，自苏翊死后，天衣教便消失在了江湖中，而苏翊自身，也往往被史学家骂得体无完肤。即便是真正知情的人，对她也只有一声叹息。
苏翊喜欢红衣，而且出门必穿。至于原因，婉襄得到的回答是：这样血溅在上面看不出来。于是众弟子及江湖中人无人敢着红衣，以此来提防着苏翊。
可是一件衣服，不能说明什么。
连日来下了几场雨，雨丝细得够可以，落在身上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下得密、下得久，倒也搞得白夏羽心思跟着天一块愁。所以当白夏羽两眼一睁睡醒时发现雨终于停了的时候，二话没说便起了个大早风风火火地拉着秦若阳出宫去了，虽然到目前为止两人也还在一条江旁蹲着，而且差不多有上三个时辰了。
“夏羽哥哥……你是不是有心事啊？”蹲得身心俱疲的秦若阳第很多次打破了沉默。
白夏羽只扔石子，不说话。
“这里已经快没有石子了。”秦若阳道。
白夏羽手都没抖，抓起土块扔进江里。
秦若阳哭笑不得，无奈道：“夏羽哥哥……我求求你了好不好，你有什么事就快说吧，别吊着我行么？”
冠起的长发下是英气的脸庞。双眉斜飞，薄唇轻抿，白夏羽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穿的粗布衣裳，头也没偏地向山里走。
秦若阳一怔，旋即立刻追上去，一把拽住了白夏羽的胳膊。
“你在……恨我？”
白夏羽懒散地抬眼，挑起一抹笑：“你是我妹妹，怎么会？”
虽然笑得同平时一样温暖，但是却温暖不到她身上。她很清楚地知道他只拿她当最亲的妹妹，从来没想过会有昨天那种事。其实这也都不算什么，如果他心里没有别人，这种事她有的是时间让他习惯。可是她也是直到昨天才知道，原来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所以你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穿着粗布衣裳，是想说明什么吗？”秦若阳咬着牙问，声音却小的模糊。
“没有。”白夏羽回答得很快很坚决，“这种衣服我早就穿习惯了。还有，若阳，养尊处优四个字用不到我身上。”
“夏羽哥哥！”秦若阳抬起头，双眼已是溢满了泪，“我固然是没有通知你，我也知道这样的事很突兀，但是你要知道，这世上能够跟你长久在一起的人只能是我啊！”
“粼粼碧波江水寒，胜却娇花尸骨残。这美人公子为何不要呢？”带着几分讥讽的意味，声音远远传来。白夏羽心下一慌，转了身子望向江面。
远远地，一只竹筏缓缓漂来，白衣女子立在竹筏的中央。天空碧蓝如洗，两岸翠竹如屏，女子白裙曳地，却随着河边的冷露红花湿了一江春光。
白裙自下而上到女子的腰部，由一团浓稠的黑渐渐生出了花纹——墨色晕染的莲花图案。
白夏羽登时愣在了那里，恍惚间喃道：“师父……”
==========
“学习幻术的秘术师，对于精神游丝的感召力必须要比其它系的秘术师强。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么你所施的幻术就会漏洞百出。而如果你的幻术被强行破开，那么重伤是在所难免的，更甚者，可能会失去性命。”
夜里，苏翊着一袭水蓝色窄袖曳地长裙站在船头。时至夏季，荷叶莲花铺满湖面，孤舟一叶，停在湖中央。
白夏羽穿着中规中矩的弟子服，闭眼跪坐在帐内。
“你的感召力在众多弟子中的确是佼佼者，”苏翊道，“我本也有意培养你。可惜，你还是学别的秘术比较好。”
“师父此话何意？”白夏羽忽的睁开眼，“我的感召力与众多星辰皆可共鸣，缘何不能学习幻术？”
苏翊笑了笑，转过身来面对着白夏羽，眼眸中闪过一丝寒光，仿佛月光也冷冽了起来：“怎么？你刚才没感觉到？”
白夏羽倒吸一口凉气。
刚才他确实在进行和星辰的共鸣，而在浩瀚的、不可计数的星辰中，他还是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其中一个的庞大吸引力，这种吸引力甚至可以盖过其它的星辰，屡屡引诱着他的神思。
“是……太阳。”白夏羽低声道。他有些诧异，他的师父、苏翊，居然可以在他共鸣时，强制地和他的精神游丝连接来窥探他。如果这样，那岂不是……
苏翊冷声道：“所以你还是早日去投他处吧。”
白夏羽一怔。“师父说出这话来，是要赶我走吗？”他壮着胆子，头一次反驳她，“恐怕师父是想趁此机会保护徒儿吧。”
微风掠过，满湖荷叶频频点头。她沉默了一下，面色没有丝毫改变：“你话太多，当心割了舌头。”
“割了舌头又怎样呢？”他站起来，走出帐，站在她的面前。他比她高一些，于是他略略低着头看她，“师父会说出这些话来，无非是师父知道学习幻术的苦。而师父不但不激励我，反而劝我知难而退，师父是因为受过伤，所以才以这种方式来保护徒儿？”
她终于黑了脸，右眼角的半翼蝴蝶加重了她身上的冷厉。
他握紧了手掌，甚至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冷汗也在背后唰唰地下。
“但是，师父。”他继续说着，斩钉截铁，铿锵有力，“我不需要荣华富贵，也不需要功成名就。”
“我只需要你，师父。”
==========
白夏羽从回忆里醒过来，脸上绿了一大片。虽然他很钦佩当时自己的勇气，但不可否认的是，苏翊当时只是回给他一个冷笑：“你喜欢你师父？”而且还特意加重了“师父”两个字的语调，并且之后也没有再单独指导过他。简而言之，就是两人的关系降到了冰点。然后自此后的两个月，他陆续接到战乱的消息，而且又得知清恒帝突然病倒，所以便要下山归家，再之后……就是现在这了。
阔别四年，他已经从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气小子，变成现在成熟稳重的小公子哥。而任凭时光以怎样的方式经过，他所不变者，唯她一人而已。
瘦小的枝桠上开出了第一串桃花，在春风中微微颤抖。花瓣细腻的纹路就像他细腻的心思一样，规律而缜密。
深山桃花开，香气复芬芳。南风知我意，君心可归卿？
竹筏缓缓漂到了江边，白夏羽这才看清她。她几乎是没有任何的变化，依旧是七年前的她。精致的锁骨，尖削的下巴，圆髻绾在脑后，尺长鬓发垂过肩头。敞开的领口上是一截白皙的脖颈。美眸流转，右眼角半翼蝴蝶翩然若飞。
“啊呀，原来是徒儿呀。”她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同时又扫了一眼秦若阳，惊讶变成了惊喜，“骄阳公主也在。快上来坐坐。”
秦若阳瞅了白夏羽，发现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苏翊身上，她心中一寒，暗叹一声。
“三皇子之妻。”秦若阳微微颔首，简单介绍了自己。
白夏羽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向秦若阳介绍道：“这是我师父，苏翊。”
苏翊也颔首：“天衣教教主。”
苏翊这边不疾不徐，白夏羽倒是有点急。苏翊刚才那样介绍自己，苏翊竟毫不在意，他能不急吗？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没有告诉她他的身份……所以这样……也算是混过去了？
秦若阳展颜一笑：“原来这闻名江湖的天衣教教主就是您啊，还真没想到夏羽哥哥会认识您呢。”
苏翊则伸出手，对秦若阳做出了邀请的手势。“哪有的话，不过都是些骗人的伎俩，巧着让他们都栽了罢了。”
“您可真会说笑。”秦若阳有些无理地没有理会苏翊的手，反而自己直接步上了竹筏，“像您这样把别人耍的团团转的人，难道不怕自己有一天被别人算计了吗？”
苏翊转过身，拎起筏上小几上的茶壶，给秦若阳斟了半杯，“我这一生就好比这半杯茶，有一半的生命，会献祭给我最爱的人。”
白夏羽此刻成为了愣头青，智商和情商全线下降，完全听不懂两人的谈话。
“那您还真是舍得。”秦若阳冷笑一下，旋即拿起了一只空杯，“我还以为您会说您会献祭一生，没想到只有一半。”
“那是因为前半生都是在为后半生。”
“不，”秦若阳抬手，将茶杯随意扔进了江里。茶杯即刻没入了江中，“您这一生，都没有必要如此。”
苏翊苦笑着摇了摇头。
秦若阳低头，解下了腰间的一块玉玦，放在小几上：“送您的。”
那块玉散发着柔和的光泽，隐隐地，还有些精神游丝的残留。想必应该也是个法器，只是没那么好罢了。苏翊收回视线，也随手从小几上放着的一沓符里抽了两张，双手捧着，递到秦若阳面前，“还望三皇子妻笑纳。”
秦若阳冷着脸色，收了符纸揣进袖子里，然后也不多说，饮尽了那半杯热茶，从苏翊身边擦肩过去。苏翊的脸上依旧是那勾起的一抹笑。
“师父。”白夏羽突然叫住苏翊。
“怎么了？”苏翊转过身来看着他。
此时秦若阳已下了筏，站在岸边，背对着他们。
她听见他上筏的声音，听见对苏翊说：“师父……可喜欢这件衣服？”
听见他说：“师父对我向来寡言，我全当师父默认了。”
听见他说：“不知道师父有没有听过这样一首诗。”
听见他说：“相守不负，仗剑天涯。”
“鹤发苍颜，并蒂如花。”她在心里，默默地应和道。
她没有听见苏翊说任何一句话，却能够从白夏羽那种少年遇见心上人才有的羞涩语气中清楚地知道，即便苏翊以后再也说不了话，她也不能够代替她在白夏羽心里的位置。因为白夏羽的眼里，只有她苏翊，是他永远不会放弃的。
从苏翊身边擦肩而过时，她对她说：“苏翊，我知道是你。”
“昔日救命之恩，来日必以命相报。”
可惜，白夏羽，就是她的命。
墟山，天衣教。
重重的纱帐隔开了天光，宫殿内烛火满堂，一片辉煌。
苏翊蜷缩在大理石的地板上，一缕缕冰凉逐渐刺入她的肌肤。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耳朵，几个时辰前白夏羽贴在她耳旁说的话，让她的耳朵和脸颊现在都还微微发烫。她挤了挤脑袋，让半边脸颊紧贴在地面上。
她半眯着眼睛，看着地上灯火的倒影，迷离又彷徨。
墨色的并蒂莲渲染在白裙上，晕开了一片浓稠的深情，匍匐在她的脚边，等待着她的垂怜。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并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