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再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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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那一夜的一切都被史官记载了下来，这是白清羽登基后的第一件大事，也是云羽建国以来的首次内战。那被无数火焰照亮的夜晚不仅留在了史册里，也留在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心里。
“耀阳”作为最上品的法器之一，果真最大限度地发挥了白清羽的能力。皇宫内的战场简直就是灾难现场，当晚的秘术师军团少有几位能全身而退，大半都死在了殿前，而这些死亡的秘术师中没有一个人还能保留着完整的皮肤或者骨架。同行的经天司的祭司们都被这场面震撼得头脑不清，他们也不曾想到这自小便备受冷落的皇帝竟然有如此深厚的秘术功底，而当这皇帝屠戮之时，他们发现他的双眼是深沉的暗红色。
秦丞相对这一切仿佛尽在掌握般，他始终面带着满意的笑容。
春雨如酥，浇透了积攒一冬的尘埃。庭院里，宫灯伴幽径，怪石衬花影。廊下对支着两张软榻，白清羽和苏翊各倚一侧，中间是一张放了棋盘的圆桌。两人手中执着棋子，沉默地对弈。
四周雨声沙沙，透明的雨珠顺着叶子如连缀而成的珠链一般垂落。而二人执子的手却落下得无比缓慢。
在白清羽的命令下，经天司、凌烟阁和医署均用了最好的人力物力去救治苏翊。白清羽打量着对面神色平静的苏翊，心中情感起伏。旁人看那夜的绚烂凶残无比，只有他自己清楚在使用“耀阳”的时候是什么心态。
但他有点怀疑自己。
苏翊踌躇许久，终于落下了这一子。
白清羽技艺不差，只消片刻便看出这本平分秋色的一局终于快有了输赢的结果。他快速地将棋子下在了那关键的一处，苏翊瞟了一眼棋盘，面容冷淡道：“我输了。”
“阿翊，你……”白清羽欲言又止。敢情苏翊这是在让着他？
罢了罢了还是不直说了，下一局再让回去吧。
自登基大典到现在已是半月有余，白清羽怕苏镜担心苏翊，便于第二日立即派了人快马送信至墟山，苏镜在回信里大方地表示苏翊可以多呆一些时日，一年半载也不是个问题。这种假装大方实则态度暧昧的表示让白清羽不禁联想起苏镜名震江湖的“天命说”，虽然白清羽自己并不相信，而且是以前不信，以后也不想信。
不过说实在的，白清羽是不喜欢板着脸的苏翊的，明明只是个十六岁的丫头，怎么看上去总是一副老成的样子。小姑娘，应该多出去转转，多笑笑。
“下棋是不是有点没意思？我带你去宫城外转转吧。”白清羽有些殷勤道。
苏翊定睛看了他几秒，有些疑惑地反问他：“你怕输？”
这丫头的嘴啊……何苦这么毒辣……
白清羽心中哀叹。
云羽的帝都在国土的东部中心，名为应天。应天内分三个部分，即坊市区、皇城区和经天司。帝都本身坐北朝南，皇城居于中心，皇城北面属于经天司，其它属于坊市区。皇城有高墙隔开，而经天司则全部开放，因而经天司也有“云羽花园”之称。
白清羽是带苏翊出去玩的，因此他换了便服，选择从经天司带苏翊去坊市区转转。
前些日子的内战似乎并没有对坊市产生很大的破坏，屋舍俨整，街巷井然。从经天司绕路到皇城至帝都南大门的正街上，热闹与繁华才尽收入眼中。明明春日才来无几，但满街的人却已穿上的春衫，五彩缤纷的颜色鲜活了整条街道。
正街名为安庆道，它中间可过三辆车马，不可过人。街旁有专供过人用的长廊，廊与街由两排桃花树、护街沟和红色的杈子隔开。长廊的外侧是一到五层的商铺，楼高的窗檐挂着彩旗，楼低的门前推着小车。天放晴后，街上人来人往，攀谈、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苏翊有些害怕地拽住了白清羽的衣袖，白清羽看见她胆怯的神情，内心不禁暗笑了起来。
“你要是害怕就抓住我的手。”白清羽关心道。
听得此言，苏翊怔了一下继而松开了手，她虽然冷漠却也有点高傲，白清羽的玩笑话在她听来多少有点讽刺的味道。
白清羽偷笑了一声，果然苏翊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内，他立刻倾身抓住了她的手，笑道：“别走丢了，留在我身边。”
苏翊的双颊立即浮起了两抹淡粉色，她挣扎了一会儿，却因力气不过白清羽而只得失败地任由后者抓着。大概是受到了这热闹氛围的感染，苏翊最后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对新鲜事物的好奇逐渐占据了她的内心。白清羽带她去了酒楼茶馆吃些卤味，听民间乐曲，又带她去尝街边的酥饺青团。
“有点腻。”苏翊推开了白清羽伸来的拿着第三只酥饺的手。
白清羽看着自己怀中还剩下的十几只酥饺，有点尴尬。他自己并不爱吃甜味有些重的东西，刚才苏翊被香味吸引，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小摊，他便为了满足她，一次买了二十只。
算了……一会儿送与流浪的乞儿好了。
春季正是草长莺飞、纸鸢高挂的季节，孩童们引着线在街上跑来跑去，不多时又让苏翊好奇了起来。
“这个……是什么？”苏翊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小姑娘手里的黄色菱形纸鸢。
“是纸鸢，它可以飞到天上。”说话间，白清羽已经带她走到了一个卖纸鸢的摊子前，“你喜欢哪一个？”
苏翊沉吟了一会儿，拿起了一个鹰状的。
摊主笑了起来：“这种样的纸鸢，被姑娘挑中还真是头一回呢。”
苏翊有些不太明白地看向白清羽：“鹰不是会飞得更高一些么？”
“姑娘啊，莫非你没放过纸鸢？”摊主和气道，“这东西只是图个样子好看，飞得多高还得是咱自己动手放。你看这个燕子怎么样？花花绿绿的多好看。”
“可是我……”
“你喜欢便好。”白清羽取了银子付给摊主，拿了线后便带着苏翊走向一个人较少的街角。苏翊双手捧着纸鸢有些不知所措，看着白清羽将线的一段系在撑起纸鸢的竹骨架的中央，然后把缠着线的手柄塞给她，拿着纸鸢往远处走了些。
“你拉着线往后跑，跑快点。”白清羽喊道。
苏翊依言照做，果然很快纸鸢就能飞起来，只是准头不好，时而往左右栽下去。白清羽一会儿跑左边一会儿跑右边，最后决定亲自上手教苏翊。
“拽着线往上提，一点一点地后退，像这样。”
白清羽走到苏翊的背后，张开双臂环住了她。他宽厚的手握住了她的小手、轻搂住她的腰，他一边引线，一边带着她向后退去。一阵春风忽然穿街而来，纸鸢趁机扶摇直上，风将苏翊的发吹扬起来，轻轻扫过白清羽的眼。
嗅到的清香，不知是风的，还是她的。
“啊飞得好高！”苏翊高兴地笑了起来，“我就说嘛鹰才会飞得高！你看旁边那些燕子，哪里比得上我的？”
白清羽松了手，看着苏翊跳着离开他的怀里，跟适才那些孩子一样在街上轻盈地奔跑了起来。这是苏翊最为自由的一天，她终于不用再每日沉浸于秘术研究中，终于可以过得像个普通的姑娘。
在这次星术大会之前，包括天衣教的弟子在内，少有人对苏翊有所了解。常规下天衣教每年只有两次全体出席的盛典，这也是苏翊能露面的两次机会。她虽是奇才，但苏镜对她的要求也因此更为十分严苛，苏翊几乎没有过休息的时候。
她在那个冬夜里要红灯笼，就是因为她在唯有两次的盛典里都看见了它。明明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在她的眼中居然稀奇无比。
白清羽看着苏翊放纸鸢时流露出的笑容，心中一半是惋惜，一半是怜悯。
入夜后，皇城宫殿仍是灯火通明。白清羽带苏翊回了偏殿——他还需要处理政事，尤其是江山易主之初，事物繁杂。他顾不得一直陪苏翊玩，但也不许她独处。于是只得在自己批阅奏本时偷瞟几眼在软榻上轻柔酣睡的她。
殿外忽然传来鸽子“咕咕”的叫声，白清羽正疑惑，只见苏翊已经坐起身来，她把手指放入口中吹了一个哨声，紧接着一只灰色的鸽子便飞进了殿里。门外的侍从慌慌张张地进来想逮住鸽子，白清羽挥手示意无妨。
苏翊取出纸条，只用眼扫了一遍便大惊失色。
“我……我得回去……”苏翊已双目失神、声音颤抖。
白清羽察觉不妙：“怎么了？苏兄催你回去？”
“不……不……”苏翊呢喃道，她下了软榻踉跄地走了几步，“天衣教……天衣教……”
“教中出事了？”白清羽意识事态紧急，连忙走到软榻边上捡起了纸条。
适时寒风乍起，从正堂吹了进来。纸条上的内容不禁令白清羽一阵胆颤。
“秘术百宗攻上天衣教。”
纸条上如是写道。
白清羽把纸条紧紧攥在手里，他没想到苏翊的一次援助竟能引起江湖上这样大的风波。天衣教的确是在近几年声名鹊起，并且地位随着“天命说”一路水涨船高。如果单单因为皇室问题而掀起这场腥风血雨那未免有些小题大做，这只能说明本就有门派对天衣教怀恨在心，并且能够联合百宗，看来这个门派很可能也是个大宗。
“我随你回去。”白清羽斩钉截铁道。事情总得有个了结。
“不可以，”苏翊果断拒绝，“你若去了，那天衣教与皇室联合这一名分便坐实了。”
“那我也不能看着你回去送死！”白清羽急了。他本以为自己是墙头草可以随风倒戈，没想到自己不仅突然间被推上了高位，更是招惹了江湖门派。他不想人和事皆因自己而改变，更不想看着一切变化无常而自己束手无策。
苏翊重整了情绪，她平静道：“我的一切都在天衣教，我必须回去。”
白清羽沉默了。他知道自己拦不住苏翊也没有立场去拦她，他也知道自己这位置只是徒有虚名。良久，他卸下置于正堂中的剑架上那柄通体深红色的剑，将它交于苏翊。
“此剑名为‘莲见’，意为杀人时血绽如莲。剑很轻，你用也不会费力，”白清羽严肃道，“如果……如果一切已无法挽回……用它脱身，回来找我吧。”
春夜风寒，她的黑发与红衣被吹起，如云海般荡漾。她莞尔一笑：“相信我。”
白清羽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的脸，担心与不舍交织而成的一种全新的复杂情感在心头萦绕，然后仿佛鬼使神差般，他低下头，迅速吻了一下她的唇瓣。
柔软且饱满，却害怕似的颤抖。
“我会的。”
然后他伸手将身后那名贵的青花釉里红瓷瓶摔碎在殿门外。
“来人！立刻备最快的马！”
一别，三年。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再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