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克斯提斯》琉璃蓝泽

5、第五章：阿德墨托斯

　　阿德墨托斯的故事？

　　当阿德墨托斯死期将至的时候，阿波罗为他欺骗命运女神，改变了命运。
　　只要有人替他送死。

　　从这一步开始，甚或更早之前，就已经是个错误。
　　错误在哪里？

　　整个故事，人们往往赞颂阿尔克斯提斯的深情，却忽略了阿德墨托斯的懦弱。
　　当死亡的命运变成一个可推托的东西，你知道人可以变得多疯狂么。
　　阿德墨托斯憎恨他的父母。他觉得父母应当是爱他的，他们年老又时日无多。但是他们却珍惜着自己的性命，不肯为阿德墨托斯付出。他觉得他们自私而冷酷，竟不愿用他们的性命拯救儿子的。
　　可是阿德墨托斯又有什么资格去憎恨呢。死亡的命运是降落在他头上，是他正想要去把它抛给别人，无人愿接，就用爱的名义捆绑和咒骂。他是最卑劣的那一个，却觉得这世界对待他冷酷。
　　幸好还有阿尔克斯提斯，一个深爱他的盲目的女人。
　　阿尔克斯提斯当然是深情的，而他们的别离也如此动人。阿德墨托斯当然也爱她，然而他更爱自己。所以他一边悲痛着，哭泣着，肝肠寸断着，一边让阿尔克斯提斯替自己去死。他用对方的性命换得了自己的，你觉得这算某种意义上的谋杀么？
　　爱对方到宁愿用自己的性命去证明，这当然是爱。同时，另一方却以爱的名义让她为自己而死。翻转一下事实，看起来多么寒冷。

　　而阿德墨托斯决不是唯一的一个，因为人的本性如此。
　　那么多传说里，从未有其他神和人这么做。以奥林帕斯神的性格，如果这是一件容易的事。也许他们就任意而行了。
　　如果改变命运，死亡的替换是如此容易的事。
　　世界该有多疯狂呢。

　　俄耳甫斯是懦弱的，可是他比阿德墨托斯勇敢得多，也高尚得多。他不愿为他的爱情去死，却愿意为之来到冥界。

　　你不是从死神手中夺回了阿尔克斯提斯么，这故事岂不是有个圆满的结局。
　　那就像前面阿波罗给阿德墨托斯换命一样，都是看起来美好的噩梦。而接下来我的所作所为，只是让所有人在泥潭里陷得更深。
　　发生了什么？
　　你还记得吗？阿尔克斯提斯已经死了，在她的灵魂被带走，成为冥府的子民前。
　　然后呢？
　　塔纳托斯是死亡之神，是纯粹的死亡，他没有复活死者的能力，无法使已僵硬死去的、蒙上裹尸布的躯体重新回复血气，变成活生生的生命。正是失去了那些，地底的亡灵才如此干渴。那时阿尔克斯提斯已经是一个psuche，一个冰冷的幽影亡灵。
　　可是我们听说过死者复活的事。

　　是的，你当然记得，当然知道。博学多才的奥德修斯。所以我才说故事早在更早时期就犯下了错误。阿波罗之子阿斯克勒皮俄斯救活了死者，侵犯了下界神明的利益，激怒了诸神。阿斯克勒皮俄斯被杀，而痛失爱子的阿波罗杀了为宙斯铸造弓箭的巨人，由此被下放到人间为阿德墨托斯干活。而正是在那时，他和阿德墨托斯成为了好友。
　　奥德修斯觉得摸到了故事表象之下隐约的脉络，有些什么贯穿其中。一种巨大的惊悸穿过他的脑海，使他发冷。那是毁灭般的真相，灼烧尽一切的可怕智慧。种种事物联系起来，在无知中安然的人就毁灭。就像无法承受雷霆之主的荣光真身的塞墨勒，在那充斥一切的光芒中活活化为灰烬。
　　你知道阿斯克勒皮俄斯是怎么救活死者的么？雅典娜给了他美杜莎的头，从一根血管中流出毒药，另一根血管中则流出神血，不朽的神血。他就用那神血救人，神的生命岂不是无限的么。如果你还记得克里特的青铜巨人，就会记得正是美狄亚欺骗他，使他拔出脚上的钉子，他体内的神血流尽，然后他就死了。
　　那么阿尔克斯提斯……

　　她是第一个活着的死者。死者离开是最让人悲伤的事，然而死者的归来是另一重深陷噩梦的开始。
　　你该想到，当阿尔克斯提斯失而复得，于情于理，阿德墨托斯都该何等欢欣，珍爱她。直到不久他便发现，她是一个死者。漫长的死亡是会让人发疯的，奥德修斯。而死去的爱情在不断腐朽。也许他疯了更好。

　　长久的沉默。

　　而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