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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葬身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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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话可说了,在心里给大师兄点了个蜡,催动马儿与薛静并行。他心里还有许多疑问,虽然那一晚之后薛静坦白了一些往事,还说以后做什么都不会瞒着他,可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很多举动秦子风还是看不明白,比如为什么坚决要回杭州。讲道理,既然这趟南下是为了相思阁,那分明是眼下的金陵更有价值才对,就如许一诺所说,朱雀白鹭双双被擒,必然引来诸多风雨,这种关键时刻,为什么要走。
薛静的说法是要送花儿回家,秦子风觉得这是随便找的借口,毕竟当时要不是自己拦着,花儿早就被他杀了,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肠。
不过疑惑归疑惑,薛静不想明说,秦子风也就不追问,反正他想要的很简单,只要薛静像现在一样,随时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刀山火海都一起,那随便他要去哪,要做什么,秦子风都没有意见。
很快,秦子风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没过几天,三人在路边小店吃饭时,薛静那个神出鬼没的随从冬月突然赶来,对他说了几句话,然后又匆匆忙忙的走了。
秦子风和花儿目送冬月离去,齐刷刷的看薛静。
薛静微微一笑,宣布轻松的行程到此结束,接下来要加快速度,有多快要多快,争取早日回到杭州。
“怎么了?”秦子风问。
薛静道:“白鹭失手被擒,他的杭州分坛也出事了,我们赶紧回去,去给他雪上加霜。”
秦子风,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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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走?”秦淮河畔的小楼里,黄衣姑娘轻声问,她手上还沾着药,正在缓缓地涂抹开,她手掌洁白,掌下覆盖的肌肤却纵横交错,刻着狰狞的伤疤。
方晨晓无精打采地趴着,懒洋洋道:“明天。”
“回洞庭?”
“不,杭州。”方晨晓道。
“杭州有事?”
方晨晓打呵欠:“薛静回杭州了,我觉得有点蹊跷,过去看看。”他突然笑起来,“我猜的没错,这小子果然被神月收拾了一顿,差点大打出手,展遥和秦子风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哈哈哈哈哈!”
姑娘叹口气:“你——那个薛静一看就不是善茬,你已经得罪他了,还是注意点吧,别跟他走太近,省得什么时候他瞅个机会给你一刀。”
方晨晓笑道:“他不敢的。”
姑娘一怔:“为什么?”
“因为神月。”方晨晓得意地笑了一声,“神月护着我,薛静是暗香谷出身,不可能真跟神月对着干。”
姑娘表示惊奇:“这就怪了,他们同出一门,怎么神月反倒护着你?”
“这个啊……说来话就长了。”方晨晓悠悠地勾起嘴角,脑海中一个遥远的少年身影渐渐浮现,又渐渐消失,变成雪竹林里临风而立的一抹寂寞青衫……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沉默一会儿,“其实和薛静没关系,只要我的事,不管对方是谁,神月都只会站在我这边。”
“就算错的是你?”姑娘反问。
“就算错的是我。”方晨晓肯定地回答,他带着笑,眼底却有一抹苦涩,“就算我犯了天大的错,身败名裂,千夫所指,人人背弃……他也会坚持站在我身边。世上这么待我的,也就只有他了。”
姑娘沉默半晌,低声道:“还有我。”
方晨晓嗤一声笑出来:“好啊,你可得说到做到。”
姑娘平静地嗯了一声,不再开口,她涂完了药,把手按在他背上,过了半晌,感觉手下的脊背渐渐止住了颤抖,才站起身,拿过毛巾擦掉他额上的冷汗,道:“好了。”
方晨晓长出一口气。
痛苦淡去,理智回笼,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差点忘了,薛静和神月解了相思,估计过不久便会传出去,你跟京城那边说一声,他的手法虽然有些不同,也难保不露出痕迹,别拖的久了,夜长梦多。”
姑娘道:“我正要跟你说,计划提前了,原本还需半年,但是刚刚传来的消息说,最多一个月,便会派人出发,寻找你要找的那个人。”
方晨晓吃了一惊:“为什么?”
“因为京城有人中了连环相思,然后活了下来。”姑娘道,“太医院参与了这事,但对方颇有身份,知情人都不敢乱说话,具体情况还没查到。”
“什么?”方晨晓一骨碌爬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知道,我只是转告你,让你有个底。”姑娘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明如秋水,“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但是结果如何,还是得看天意。”
夕阳透过了轻薄的纱窗,融融暖意照的一室昏黄,也照出了少女平静面容上隐约的哀伤。
“你们都觉得他早就死了,觉得我痴心妄想,是不是?”过了半晌,方晨晓冷冷道,“笑话,当年是我亲眼看着他逃离生天,把我一人留在死地,如今我都没死,他怎么会死?他一定还活着,而且一定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再没有受过半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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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静一行三人回到杭州,城门依然有公务员在站岗,检查来往路人的通行文牒,花儿自然是没有这东西的,正在懵逼,薛静扭头递给她一张,她打开一看——更懵逼了。
舞草,薛小花是什么鬼啊。
花儿姑娘瞪着自己突然被安上的名字,小脸涨的通红。
不过就算不喜欢她也不敢吭声,跟了这么多天,她把这两人脾气都摸清楚了,秦子风表面高冷,其实心肠很软,而薛静正相反,长着一张很好说话的脸,然而他决定好的事情,谁BB也没用。
于是很和谐地排着队进城,轮到他们时,衙役小哥看了看薛静,突然眉毛一扬:“咦!又是你!你又来啦。”
薛静微微一愣,随即想起来,这是几个月前他初来杭州时,那个以影响市容为由当场拦下他的小哥,只是一面之缘,又过了这么久,没想到这人居然还认得他,薛静觉得有趣,笑着点点头:“是啊。”指指秦子风,“我兄长,”又指指花儿,“我妹妹,一起来游玩。”
秦子风,花儿:“……”
“哦哦!”小哥恍然大悟,“我说呢,看你们三个长的这么像,果然是一家人,哈哈哈。”
秦子风,花儿:“……”
别瞎说好么,哪里长的像了!
进了城,如同秦子风所料,薛静绝口不提帮花儿找寻家人的事,直奔千金楼,把花儿丢给悄悄,扭头带着秦子风回了自己的宿舍,进门就铺床。
秦子风懵圈了:“这才中午,你……”
他的院子有侍女日常打扫,虽然离开了一段日子,还是十分整洁,薛静三两下弄好床铺,拍拍枕头:“师兄你休息一下,晚饭我叫你,今夜动手。”
秦子风没料到他之前说的尽快动手真的这么尽快:“怎么这么急,不先打探一下吗?”
薛静道:“不用,冬月腊月都在盯着。”
秦子风:“……”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是露出了什么异样的神色,以至于薛静看见了,略一犹豫,突然伸开手,很快地抱了他一下,他的手很凉,嘴唇却是温暖的,短促地印在耳畔。
秦子风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松了手,退开了。
“你好好睡一下,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他微微抿了抿唇角,露出几乎称得上志得意满的微笑,“你同我一起去,过了今夜,相思阁就再没有杭州分坛啦。”
说完就转身走了,离去的瞬间,秦子风看到他的脸有点红。
直到门被关上,秦子风都还有点懵,半晌才抬手摸了摸耳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水汽,记录着湿润的亲吻。
这是薛静第一次主动亲近他……在清醒的状态下。
秦子风躺在床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下意识地捏着被子拉到了头顶。这是薛静的房间,昏暗中,被熟悉的气息包围着,他突然觉得心中塞满了说不出的东西,涨的胸口生疼,简直要随着呼吸溢出来。
已经过去的漫长的别离中,他曾经无数次幻想,情愿拿一切去交换的,也就是这样的时刻。
互相守着彼此,共同面对一切。
秦子风乖乖地睡了,薛静却没有睡意,轻手轻脚把外边的小榻收拾出来,听着里面清浅均匀的呼吸声,呆了一会儿,开始打坐。
他对杭州分坛志在必得,但是不知道怎么对秦子风解释,不是不想说,而是没办法说。
当初离开京城,首先来的就是杭州,换句话说,打从一开始,杭州就是他最关注的,后来被许一诺派去走了一趟岳阳,顺手废了朱雀,完了也准备立刻回来,没想到又被叫去金陵,他当时明确表示不想去就是因为记挂着杭州,然而因为爆出了神月的消息,最后还是去了,此去金陵发生了许多意外,令他改变了许多想法,关于自己,关于秦子风,关于前生今世,来时与去路的心境大有不同,但是对于杭州,依然是最初的打算。
就算不能斩尽杀绝,也要夷为平地。
因为那曾是他的葬身之处。
在叶清明的祭日,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一人一剑,伤痕累累。他不贪生,却也不求死,苦苦支撑的时候,别离多年的秦子风突然出现。
二话不说,锁了他的经脉。
从小一起长大,对他关怀备至的同门师兄,就那么亲手掐断了他最后的生路。
说实话,他没办法原谅。
所以重活一世,他回师门拿解药,在同门较量时,明知道师兄处处容让,还是下狠手打伤了他。没有人知道,其实那一刻他多么想问,为什么你不救我。
然而那些过往只有他一人记得,问也无从问起。
所以一语不发,就那样默默的拜别恩师,叩谢尊长,离开养育他长大的师门,就当他忘恩负义,当他鬼迷心窍吧。
长辈们体贴关爱,悉心教养,可惜他不能报答,反而令他们伤心失望。
至于秦子风,昔日种种,便一笔勾销,断了十几年朝夕共处的情分,也断了秦子风曾对他抱有的感情,一别两忘,你有你的前途,我有我的去处。
然而,时间过去不久,一片火海狼藉中,秦子风找到了他。
如何能够拒绝。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薛静也明白,在当时的情形下,秦子风的做法自有道理,而且他已经狠狠的伤过他了,不能再记恨。
可是明白归明白,心底却始终忘不了自己曾经如何赴死。
始终不甘。
那么,就从源头下手吧,重来一遍,还是原来的地方,他再一次走进前世最后的记忆,从头抹去那一切。
这一次,师兄就站在他身旁,而不是像上次一样遥遥相对,生死相隔。
里间的呼吸声平静而安稳。
薛静听着听着,无声地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听到里面砰的响了一下,然后秦子风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薛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