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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推倒师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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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静是个很认命的人,从小就认命。
随遇而安,得过且过,不讨厌热闹,但更愿意一个人待着,没有特别理由绝不主动惹事,遇到找上门的麻烦也是能避则避,避不开再想办法解决。
想办法解决的意思就是①想办法②解决,怎么效率怎么来,干脆利落,从不在细节上浪费精力。
所以当他从后山竹林回来,察觉玉生香忽然失控的时候,既没有惊慌也没有生气,猜到神月动了手脚也没有回去质问他为什么坑自己,而是很冷静地分析了自己面临的形势。
结论:抵挡不住。
虽然早就做了预防,在顾流云身边打工时也接受过相关训练,但是玉生香的威力实在非同小可,他中招这么多天,一直在努力化解,可是任他功力再强,到现在也才消去不到一半的药性,而现在,体内残余的药量集中爆发,汹涌如潮,不是意志力可以抗衡的。
怎么办呢?
很简单,去青楼找姑娘。
薛静做了决定,一秒钟也不耽搁,回房拿上钱包,嘱咐花儿给秦子风准备晚饭,骑马出了碧落山庄。
六朝金粉地,秦淮胭脂流。
金陵风月天下闻名,有耳朵的都知道,不用问路就找到了地头,一眼望去,暮色中的秦淮河畔处处莺声燕语,岸上十里花楼,水中连环画舫,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热情地招揽客人。
玉生香在骨血里沸腾,热气一层层翻滚上来,薛静忍的难受,没有闲工夫挑三拣四,就近下马,抬头一看,”翠柳居”。
翠柳……居?他略一愣神,脑子里迅速飞过去什么东西,但是不及细想,眼前一黑,又被体内翻滚的浪潮夺去了注意力。他用力按住胸口,低声喘了一口气,勉强回复清明,咬咬牙,抬手看了看。
╭(°A°`)╮
这才短短片刻,指甲就从浅粉色迅速变成了西瓜红,而且还在越来越快地蔓延开,指节都开始发红。
……玉生香真正开始发作了。
薛静盯着血红的手指,深吸一口气,催动寒冰真气在掌心凝聚起来,片刻后,血丝慢慢减退,指甲逐渐变成冰白色。
在不惊动封印的范围内,寒冰飞雪运转到了极致,整个人都被浸透在寒凉的真气里,仿佛置身冰窟,然而在身体深处,无法控制的地方,玉生香愈演愈烈,仿佛被丢弃在火海之中,无论他怎样尝试,也压不住血液里爆发的高热,全身渐渐发烫,潮水般的浴望一层层涌上来……
他浑身发软,站不稳,一把抓住身边的柱子,咔啦一声,指头陷入木头里。
“这位公子……”
薛静定定神,默不吭声地松开手,抬起头。
门口来来往往的姑娘和拥着姑娘的男人顿时眼前一亮!
眉目标致,眼神清透,双颊是绯红的,就像个误入红尘的弱质书生——如果忽略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的话。
迎客的姑娘冻的一哆嗦,小脸瞬间苍白。
啊啊啊!不是错觉!!冻死人啦!!姑娘倒吸一口冷气,提着裙子小小地退了一步,”公子……要进来么?”
……
夜色渐浓,千姿百态的花船离开河岸,在宽阔的江面上飘来荡去。
方晨晓心里烦躁,多喝了几杯酒,坐在船头吹了点风,吹的昏昏欲睡,忽然被人晃了晃。
“寨主寨主,醒醒啊!”侍卫的声音小声叫他。
“什么事?”方晨晓懒得睁眼。
“寨主你看看,那边船上好像是薛公子!”
“……?什么薛公子。”方晨晓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还是没睁眼。
“就是上次来我们寨里那个薛公子啊,千金楼那个。”侍卫略兴奋,”寨主你忘了?你在萧山救过那什么县令,人家想对你道谢,托薛公子来找你,然后你不承认,骗了薛公子,还……”
方晨晓唰地睁开眼睛,目光锐利:”在哪儿?”
侍卫一指:”那边!”
“……”方晨晓沿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片刻又转回来,”你不想活了?”
虽然是夜里,但是灯光月光加上江湖人特有的超强视力,足以看清方圆百米的一切,船是有,人也有,不过……哪有什么薛静?
侍卫吓的一个激灵:”真的是薛公子!就在那个船上!刚才出来了一下!又进去了!”
方晨晓见他说的笃定,眉头微微一皱,凝目望去。
那是一只中规中矩的小船,外表称得上素净,船头挂着两只灯笼,写着翠柳的字样。
秦淮河,翠柳居。
方晨晓神色严肃起来:”你没看错?真的是他?”
虽然薛静看起来不像喜欢喝花酒的模样,但是醉翁之意多半不在酒……何况还是翠柳居的酒。方晨晓皱眉看着那只船,心里惊疑不定。这个薛静在江湖上籍籍无名,没听说什么来头,但是这短短一个多月,他先去洞庭晃了一圈,又来了金陵,捅了白鹭,接着出现在翠柳居……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他有千金楼的金牌令,背后多半是许一诺在指使——就为了个左遥,许一诺铁了心要和展纵青联手?
真烦人。方晨晓本来就不好的心情顿时更加恶劣。
侍卫看着三寨主阴沉的脸,小心翼翼地回答:”我也不太确定……但是很像很像薛公子。”
方晨晓沉默片刻,淡淡道:”跟上。”
风移影动,水面泛起波澜,画舫摇摇晃晃,不着痕迹地逐渐靠近翠柳居的小船。
撞不撞?
方晨晓认真地思索着,还没想好,忽然听到小船里冒出一声女子的惊呼,”啊——!”方晨晓一愣,然后就听到”砰!哐当!哗啦!”……桌椅翻倒的声响不停传出来。
紧接着,对面船舱里出来一个人。
方晨晓(⊙o⊙)
那人身形十分不稳,脚步虚浮无力,像喝醉酒一般,好不容易出了船舱,脚下一个踉跄,又被凳子绊了一下,闷哼一声,差点脸着地,幸好还是站直了。
朦胧的月色里,灯光照着一身黑衣,他顿了顿,略微抬头。
方晨晓看清他的脸,霍然起身!
“薛——?”他叫出一个字,诧异地停住了,是薛静没有错,但是怎么会搞到这么狼狈?
堂堂相思阁白鹭都栽在他手里,翠柳居谁能伤了他?
不太对……
方晨晓仔细一看,囧了。
薛静扶着围栏在船头半跪半坐,断断续续地喘着气,脸色被灯笼照的通红通红的,满头大汗,呼吸乱的隔老远都能听见……这……
难道是自己想太多,高估他了,他真的只是来寻欢作乐的?
方寨主顿时有点崩溃。
崩溃中他又想起一件事,那天在自己水寨里,和薛静同行的还有个神秘的绝世高手,轻功登峰造极,剑法出神入化,以一人之力便破解了潇湘剑阵,依稀记得薛静叫他师兄,两人隐约有些道不明的暧昧,他还以为……原来不是那么回事。
退一步讲,就算当时真是那么回事,以眼下情况来看,必然也是分开了。
方晨晓想着,嘴角勾起一抹笑。
如此星辰如此夜,相逢即是有缘,不如做个伴吧。他走上前,清清嗓子,正要打招呼,薛静忽然动了。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没有返回舱里,而是在甲板上用力一按,然后黑衣翩然而起,像夜色里飘飞的羽毛,轻巧地避开来往的船只,在江面上几个起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寨主……薛公子他……”侍卫看的目瞪口呆。
方晨晓望着倏忽远去的身影,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半晌,他不言不语地收回目光,身形一晃,上了薛静刚离开的小船。
侍卫再次目瞪口呆:”寨主!你你你……”
“没事,我就想看看他找了什么样的女人。”方晨晓冷笑一声,抬脚进了船舱。
……
深夜宵禁,街上空无一人。
薛静离开秦淮时心情激荡,神志不清,把马忘在了翠柳居,一路踉踉跄跄靠走的,脑子里越来越乱,力气也消耗的七七八八,走着走着,终于,吧唧!一声闷响,像暴风雨蹂/躏过的小花一样摔在街角。
玉生香在血管里肆虐,每一刻都像是要把身体炸开,热的喘不过气,寒冰飞雪也在升级版的对抗中失去了控制,冲破封印,游走全身,在极度的痛苦中徒劳无功地试图缓和浴望。
冰火两重天,像寒冬像炼狱。
拼尽全力也压不住了,指甲完全变红,如同涂过蔻丹的少女的手指,抠在地上寸寸断裂,留下大片暗沉的血迹。薛静急促地喘口气,喉咙痛的不行,他舔舔干涩的嘴唇,茫然地抬起头,长街凄冷,无星无月,天地之间一片噬人的苍茫。
碧落山庄不远了……秦子风就在那里。
也许已经入睡。
也许在等他回去。
薛静可以想象出他的模样。
上次回山时,小师弟说,过去分别的五年,秦师兄一直挂念自己,时时坐在已经没有主人的房间里,一天天,一年年,盼望自己回心转意,再回到他身边。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为什么能那么关注一个人,分开的时候百般牵挂,被伤害了也不放弃?
薛静从来没有好好想过这个问题。他也不关心,毕竟那是秦子风的事,不是他的事。师父和掌门说,秦师兄喜欢他。秦子风自己也承认过,甚至还吻过他。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很清楚,这一生只有一条路,只能自己走。自取灭亡,与人无尤。
可是……
并非没有过更痛苦的时候,但那是自己的事,和旁人有什么关系?都是一个人不声不响地挨过去。但这次却是第一次有了别的念头。
不想独自忍受了。
想回去。
想见他。
那样的念头突如其来,无法抑止,他甚至理不清自己的想法,就像被妖魔操控一样,混混沌沌地离开了秦淮河,想回碧落山庄,然而,一步一伤,强撑着走到这里,精力终究消磨殆尽,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咫尺天涯。
然后更糟糕的来了。
星月渐渐隐没,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夜雨很快就下大了,风雨交加,劈头盖脸,砸的身上生疼,头发和衣服顷刻间被淋的湿透,一边热的口干舌燥,一边冻的打哆嗦,苦逼的是又没有一丝力气,他低下头,整个人都麻木了。
半晌才抹把脸,咬咬牙,试着往街角爬过去。
那似乎有个小庙,不知道供的哪路神仙,距离不远,隔着雨也能看见点点灯光,但是此时的薛静实在没有力气,望着那团光,差不多动一动歇两歇,磨磨蹭蹭墨迹了半天,才终于爬到门口。
一身泥水,狼狈万分。
“呼……”
费尽力气把门关上,长出一口气,抬眼看了一圈。
青砖砌成的案上静静地燃着两盏长明灯,后面有个神像,形容很端庄,只是薛静头晕眼花,也看不清是谁。
角落里有一堆乱七八糟的稻草,薛静歇了片刻,慢慢蹭过去,把稻草铺整齐,垫在身下。他浑身湿淋淋地缩成一团,把头埋在膝盖上。
嘴唇触到衣服上的水汽,不自觉地咬住了。
明明冷的发抖,体内的燥热却丝毫不见减弱,反而变本加厉,层层累积,热的口干舌燥,仿佛随时都会窒息。
封印发作的痛苦已经很难耐了,但是比起玉生香,简直不值一提。薛静死死地咬着下唇,舌尖卷起一缕缕腥甜,摸索着解开衣带,伸进里面……然而完全没有用。
“啊……”
喘息终于带上了抽泣,沙哑难辨,如同陷入绝境的野兽。
不能排解的渴望和冷热纠缠的痛苦叠加起来,丝丝缕缕万箭穿心,多年苦守的心防终于崩溃。
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一个人活着?为什么即使这样也不能放弃,像这样毫无目的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
薛静模模糊糊地想。
不知不觉,眼泪落在地上。
十二岁恢复记忆时,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躲进山里痛哭了一场,从那以后再没有掉过一滴泪,直到现在。
过去的二十五年既短暂又漫长,一身两世风雨沉沦,生过很多病,受过很多伤,中毒,失忆,噩梦……但是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复杂的痛苦。
不仅是身体,还有心。
就算被洗牌重来的那一年,最后的最后,被伤了心,以至于宁愿死在秦子风面前,那时的感受也不如此刻。
一直以为自己没有想要的东西。
没想到……
玉生香发作,一个人扛不住,所以来秦淮河上找个姑娘,你情我愿,钱货两讫,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但是当少女秀美的身体躺在他身下,明明情潮翻涌,难以忍耐,却无论如何也吻不下去。
眼前晃动的,始终是另一张脸。
白衣长剑,朱砂宛然。
他笑,他怒,他抚琴他拔剑,他十年陪伴五年等候,以及他含泪的表白。
秦子风。
这个名字出现在心头,仿佛阴暗的生命里开出了一朵雪白的花,艳阳升起,云开雾散,一路绿水青山。
然而美景在侧,痛楚却远远超出了喜悦。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如此软弱?被人轻而易举地把名字刻在了心上……在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时候。
最终他没有动那姑娘一根头发。
薛静你完了。
那时他整个人昏昏沉沉,只是直觉地感受到了说不出的绝望,他在心里反复问自己,你完了,怎么办,怎么办呢。
就在傍晚,在神月那里,神月嘴上说秦子风不在,却在正常的谈话中用凝音术问了薛静一句话。
他问:“你不太喜欢你师兄,是不是?”
他说的当然是秦子风。
凝音术是江湖中人为了在光天化日之下说悄悄话而发明的功夫,说话时将声音凝成一线,直接送到对方耳朵里,旁人很难察觉。
薛静立刻明白了,秦子风还在附近。神月也没想瞒他,才冷不丁扔出这个问题。
当时薛静没有回答。
一来他觉得没必要对神月交浅言深,二来……也不知道怎么说。
不过现在知道了。
“不是的……”
尽管没有体验过所谓喜欢的心情,但是像这样,对一个人锥心刺骨的想念和难以忍受的浴望,要怎样才能准确地表达呢?
“我很喜欢……很喜欢他……”
风声雨声越来越大,天地之间举目无亲,薛静缩在角落,喃喃重复了几遍,声音发颤,似乎把每个字都要嚼碎了,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夺眶而出。
“师兄……”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砰!残破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薛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