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夫难下》颜莫兮

39、叶其妍，你不愿意醒过来

　　奇怪，周围明明那么嘈杂，叶其妍却清清楚楚地听见连珏的心脏跳动，一下比一下缓慢，她拼命地吸气，像是快窒息的鱼，连呼吸都是颤抖的。
　　手心处源源不断的温热让她整个人都在颤栗。
　　“照顾他。谢谢……”连珏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叶其妍大口大口地吸气，手拽着连珏背后的衣服，紧紧地拽着，一时间竟再说不出一个字。
　　不……不是这样的，这是那个有着精致面孔的孩子，那个孤傲却温暖的孩子，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有多么明亮动人，没有人知道他的感情多么执拗坚持，他是陆连月的弟弟，他爱他，就连带着他所爱的人一起爱了，再没有谁的感情比他的更单纯炽热。
　　现在那个孩子，在她面前闭上了眼。
　　秦楚将叶其妍从连珏怀里抱出来，看着她目光涣散，呼吸急促的样子，秦楚只觉得心痛到无以复加，他没有想到连珏会因为保护叶其妍而死，他抱着叶其妍，忽然脸色大变。
　　“叶其妍！叶其妍！……”他看着她身下不断涌出的鲜红，殷红一片，随着她小腹的起伏不断涌出，秦楚双眼赤红，疯了似的抱起叶其妍往外跑，嘴里还不断重复着：“不会的……不会的……”
　　叶其妍睁着眼，目光触及蒋川的尸体，他倒在一片血泊中，到死都没有合上眼，血顺着楼梯蜿蜒而上，她渐渐看不清周遭的东西，也听不清任何声音。
　　原来，死亡也可以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连着几日都下雪，天气似乎越来越冷了，Arthor关上秦楚面前的窗，低声嘱咐：“Boss，保重身体。”
　　秦楚一怔，仿佛又听见叶其妍说过的话，“天气凉了，你要注意添衣服啊，就算再怎么不怕冷，也得保重身体才行。”
　　她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模样，看着他嗔怪着。画面里的她突然就变成了那天那般，浑身是血，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到几不可闻。
　　那天是怎么去的医院呢，他抱着她一路狂奔进车里，他甚至不敢放下她，车子像跟他作对似的，一直发动不起来，还是Arthor让他坐到副驾驶上，一路疾驰到医院。
　　他就一直站在抢救室外，Arthor给他递上手帕想让他清理一下，他却置若罔闻，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门。
　　后来医生出来了，他摘下口罩，平铺直叙地说道：“病人怀孕已有5周，因激烈碰撞导致大出血，胎儿没有保住，病人情况基本稳定下来。”
　　秦楚的双眼就那么直勾勾地盯住医生，医生大概是见多了这样的事儿，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好在大人没事，不用太过悲痛。”
　　那一刻秦楚好想抓住医生的肩膀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能保住他的孩子，他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存在，那刚刚萌发的小生命就迅速消逝了。
　　总会有的吗？不是的，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有多么来之不易，多么难能可贵……
　　叶其妍身上的伤口慢慢愈合，她人却迟迟没有醒来的迹象，秦楚越来越暴躁，医生们也束手无策，只能忍受着某个无良家属的低气压和各种言语威胁以及肢体暴力。
　　终于在某一天，暴王龙带着一群人涌入病房，将病人连同医疗设备一起带走了。
　　今天是带叶其妍回来的第三天，她依旧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不复之前的苍白，面容安详，呼吸平稳均匀，如果忽略掉一旁给她源源不断注入营养液的输液管，她仿佛就只是睡着了一般。
　　秦楚知道，她只是不愿醒。
　　“Arthor，我的孩子没了。”秦楚说出这句话，面色苍凉。
　　Arthor安静地听着，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天秦楚在叶其妍病房的样子，他就坐在地上，握住叶其妍的手，痛哭失声。
　　那一刻他似乎不再是那个在京城翻云覆雨的秦少，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秦楚，而只是一个失去了亲爱的孩子的父亲。他哭得那么凄惨，将头抵在叶其妍的手上，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无法自拔。
　　秦楚转过头看着Arthor，嘴角带笑，他将手掌摊开，说道：“那个孩子应该只有这么小，我可以这样将他举起来。”
　　他说完又继续看着外面，雪花飞扬，以往这么冷的时候，叶其妍应该是窝在壁炉旁边翻着她喜欢的书吧。偶尔他会陪她一起看会儿电视剧，她会细细给他讲述故事里的每个人物，他也仔细听着，倒也觉得有趣。看得累了她就窝在他怀里睡过去，寒夜漫长且温暖。
　　不知道就这样站了多久，夜幕降临的时候，佣人在门外喊道：“少爷，少夫人醒了。”
　　秦楚将双手靠在嘴边，用嘴呼了口热气上去，他揉了揉有些冻僵的手，转身朝卧室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Arthor忽然觉得，秦楚似乎活得太过冷清，太过寂寥了。
　　张妈正在给叶其妍喂粥，她似乎吃得很艰难，每一口都皱着眉，嚼了好久才能勉强咽下去。
　　“我来吧。”他接过张妈手里的东西，坐在床边，叶其妍看着他，不说话。
　　他用勺子舀了些粥起来，放在嘴边吹了吹，试了试温度才送到叶其妍嘴边，她张嘴吃进去，又开始一番不自然的咀嚼和吞咽。
　　过了一会儿，秦楚出声说道：“七宝，我们的孩子……”
　　叶其妍一直看着他的眼睛突然移开了，似乎是在无声地拒绝秦楚接下来要说的话。
　　秦楚张了张嘴，发现根本没办法说出口，只能继续舀了粥送到叶其妍嘴边，叶其妍低头看着勺子，直到一滴泪水落进里面泛起涟漪。
　　她抬起脸，脸上疼痛之情明显，忽而趴下身子，好不容易吃进去的饭统统都吐了出来。秦楚双眼通红地看着难受的叶其妍，放下碗，他将叶其妍抱进怀里，像是安慰孩子一般，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头。
　　他该怎么安慰她，她那么想要一个孩子……
　　那天叶其妍伏在秦楚肩头哭到昏睡过去，之后全家上下，再无一人提及任何有关孩子的事。
　　叶其妍的身体还需要继续调理，秦楚便将工作都移到了家里来，与叶其妍同吃同住，他能够感觉到叶其妍情绪的低落，她鲜少说话，多数时间都在休息。有时也看看书，只是从没有翻过页，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然而这一切，他都束手无策。
　　苏浩建议他送叶其妍去看看心理医生，被他一眼瞪了回去，他的妻子，美好地不能再美好，怎么会有心理问题。
　　只要他陪在她身边，没有什么事解决不了，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就够了。
　　这天中午，陆连月出现在秦家，秦楚默认了他的到来，因为叶其妍的状态似乎越来越不理想了。
　　“小七，我来了。”陆连月一步一步走向躺在贵妃椅上假寐的人，她瘦了不少，安安静静地躺在摇椅上，安静地没了任何声息。
　　他看见她睁开眼，直起腰，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地上翘，用许久没出过声的嗓子细细地念道：“月。”
　　陆连月觉得喉头一紧，她叫他名，像往昔一般，轻轻浅浅的，却是说不出的动听，他走过去，蹲在椅子旁边，隔着毛毯，将头枕在她的腿上。
　　叶其妍将手放在他的头上，目光温柔。
　　秦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呢？看着两人熟稔亲密的互动，他能怎么样呢，强行咽下心中的苦涩，他苦笑一下，转身出去，将空间留给那两人。
　　感受到陆连月的啜泣，叶其妍低声说道：“对不起。”
　　陆连月渐渐平复下来，自言自语般说道：“连珏那孩子，很小就被父亲接回来，父亲忙，没空管他，直到有一天他偷偷跑去找他母亲，被父亲发现了，抓回来狠狠教训了一顿。那么小的孩子性子却硬得很，被打得再惨也不认错，后来我去看他，问他是不是想回去和他妈妈一起生活，那是他第一次和我聊天，还带着小孩子的懵懂和天真。我才明白，他又有什么错呢，凭什么要去为一个男人的过错承担后果呢。”
　　“后来他便与我亲近起来，虽说看起来是个孤僻不怎么爱说话的男孩儿，却有一颗温暖明亮的心，我喜欢什么他便也喜欢，我讨厌的，他也讨厌，他从小便知道你的，因为我喜欢你，他便也喜欢你。”
　　叶其妍静静地听他讲，想起小时候对那孩子的匆匆一瞥，冷冷的，唯独那双眼睛干净温暖。
　　“后来他长大了，谁的话都不听，唯独对我这个哥哥言听计从，说起来，好多时候都是他在我身边照料我，明明我才是哥哥呀……”
　　“小七，我知道珏对我的心意……”
　　叶其妍身体一僵，她还以为，陆连月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秘密了。
　　陆连月抬起头来与她对视，眼角的泪还没落下，“于是我开始疏远他，甚至不和他见面，现在想来，是我太残忍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事的荒唐，所以拼了命地忍住所有情感，他不挑明不直说，依他的性子怎么会做到这般。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不让我烦恼罢了，我却连他如此压抑的感情都要抹杀，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求一份心安，原来我也是这样自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