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粱梦》甜食早早

11、第 11 章

　　七个活口，交与刑部，使劲了酷刑，倒不怕吐不出东西来。
　　梁思玖与卫衍说起刑罚，“小时候看过，为防止犯人咬舌自尽，一送进大牢便将牙齿一颗颗拔掉。”
　　卫衍正给他额头的伤换药。也就是当初，梁思玖故意撞了头好装失忆留下的伤口，虽然只是皮外伤，但毕竟是伤在脸上，不得不小心仔细以防破相。“便宜行事时，确有此规矩。”
　　“在我所来的地方，技术比此处先进，有杀手拔掉一颗牙，用特殊材料将毒药包了藏在豁口处，出了事只需用舌头将之顶破，便可服毒自尽。若按此法，今日那些个刺客不定都已自尽。”梁思玖随口道，“伤口都结痂了，还用得着上药？药和之前的不大一样？”
　　卫衍认真道：“伤在脸上，这是令肌肤生长，防止结疤的药。”
　　梁思玖笑呵呵道：“放心，我有经验，注意了分寸的，留不了疤，你留着自己用便是。”
　　卫衍面上红红，两人离得近，呼出的气息也是滚烫。他不自然地移开眼，“撞头还有经验？”
　　梁思玖哈哈笑，“我爸……家父严苛，小时候是一点懒都偷不了，我自己想给自己放个假，便撞撞脑袋摔摔胳膊折折腿，多少能歇个一两天。不过撞脑袋上吃过亏，头一回使劲太大了，左边眼角留了个浅红色的疤，后来就学聪明了，知道该使多少劲了。”
　　卫衍显是头回听着这种话，不由愕然，“就为了偷懒？”
　　梁思玖道：“偷懒怎么了？你没偷过懒？”
　　卫衍默了一会，言语温和了些：“你父亲对你期望很高。”
　　梁思玖看着卫衍温和的目光，忽然想起来，卫家世袭国师一职，世代修道，卫衍却是没有灵根，不能修习的体质。一样出身这样世家的梁思玖，不难理解族中降生的没有灵根的孩子会受到怎样的冷眼。
　　若是只有他一个儿子还好，可同时将生的，还有他那个天分极高，族中百年难求的纯正血脉的弟弟。家中孩子多了，总有父母更喜欢的一个，和没那么喜欢的一个。
　　“卫衍，你不觉得自己可怜？”
　　梁思玖的嘲弄，似乎永远插不到卫衍痛处，卫衍摇摇头，“我出生时差点死了，本来卫家也不该有我的位置。”
　　梁思玖见他还挺知足，便又懒洋洋道：“哦，原来你觉得自己多余啊。”
　　卫衍差不多摸清他脾气了，知道他一用这个口气，就是心情好了。梁思玖伸手进香袋中掏了掏，摸出几块糖来，伸给卫衍。
　　烛火轻摇，透过五彩琉璃的瓦片，照在梁思玖俊逸的眉眼，他睫毛很长，添了几分秀气，一时光华流转，神采飞扬，他莞尔，声线低沉而温情：“给你点甜头。”
　　卫衍精神不大好，许是今日以一敌多，消耗有些大，此时却眼前一亮，精神些许，倒也没有推拒。梁思玖将香袋中剩下的糖块都倒了出来，两人便在柔和的烛光下一起分享剩下的糖块。
　　梁思玖心中一动，“我听说过大户嫡子，若是孪生，便会溺死一个，为防兄弟二人日后内斗，抢夺身份。”
　　卫衍道：“却有此种习俗。宫中妃嫔，若生下孪生男婴，便与夺嫡无望，前朝便有妃子为争储位亲手杀死自己其中一个孩子的例子。”
　　“所以你说，卫家本就没有你的位置？”
　　烛光在卫衍眸中跃动，一时间似勾起了诸多过往。
　　总角戏语，挑灯相伴。昆仑长阶，一路连天。寒冬飞雪，和衣相卧。十余载数千日夜形影不离。
　　“当初下人要将我抱走，”卫衍轻声道，“但弟弟拉着哥哥的手。”
　　“你已经还清了，不是么？”梁思玖淡淡道。
　　卫衍微顿。梁思玖指着桌上的糖道：“剩下这两颗糖，一个酸，一个甜。味道都好吃。”卫衍配合地点点头，见那糖只剩了两颗，便都留给梁思玖。后者却以食指拨开一颗，送到卫衍面前一颗，一颗划向自己这边，“你一个，我一个。”
　　梁思玖抬眼道：“我梦里看到了，你说与他从此两清了。”
　　梁思玖眉眼深邃，目光笃定，不似杨齐总含了雾气一般难以捉摸。两人含着糖对望，梁思玖凑上前吻住了卫衍，唇齿相交，梁思玖弹出舌，灵巧地打了个转，将两人口中的糖倒了个个，交换一番便分开，各自尝着另一颗。
　　卫衍有些局促，低着头没再说话。
　　这天夜里梁思玖颇有精神，卫衍浑身发烫，更是挑起他兴致。然而到了后头才察觉不对劲，卫衍身上发软，没有精神，再想起他今天晚上一直红着脸，身上还发烫，梁思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个人竟也有生病发烧的时候。
　　梁思玖招来人去请太医，自己变坐在床头守着。然而过了会，卫衍缓过来了，便起了身，梁思玖未及让他躺回去，卫衍便已跪下了。
　　“请陛下准臣留下。”
　　“什么？”
　　卫衍骤然起身，意识有些模糊，眼前也有些发黑，眼中茫然不见清明，声音沙哑却仍是如旧笃定，“事有万一，况且已有前例，臣担心陛下夜里反复。”
　　梁思玖思绪飘忽。事有万一，况且已有前例。卫衍竟是能如此轻描淡写带过前事。
　　夜间反复之时，卫衍冲入殿中为杨齐纾解，然而那晚卫临也在床上。
　　打小像奴仆一般跟在身边，事事不如自己，如今得了他的血，上了他爱人的床。经此一事卫临心中不满终于再难抑制，待得反噬一过，便失控扼住了卫衍喉骨，扬言要废了他。
　　卫衍能反抗卫临，却不敢违背杨齐。卫临未能按住卫衍，杨齐却上前来。
　　“陛下，我求你……”
　　卫衍哀求杨齐，后者却一手按住他，一手取过簪子，平静却不容动摇地刺入，竟是要以此法废了他。
　　卫衍看着簪子削尖那头刺进，眼眶发红，声音哽咽挣扎起来。
　　“陛下！”卫临亦有些失神。
　　“卫临。”杨齐道，手上动作停下，捏了个诀，封住了卫衍行动。“我总要给你个交代。”
　　言罢一刺到底，卫衍疼得晕厥。
　　卫衍晕厥前绝望的脸似乎就与此刻重合了，梁思玖心口发疼，他本是很讨厌这人，然而不过几日便变了味。
　　梁思玖觉得卫衍贱，但为何说不过卫衍？卫衍所做的一切，纵然在别人眼里是不值的，在他自己眼里却都是对的。他杀人时果决无情，待人冷漠，就连对亲弟卫临忍让也只为报他一命之情，最终触了他底线也只能一句两清划为陌路。然而他对所爱却是隐忍而深情，一番心思为了杨齐好，恨不得把命给他，杨齐要的，他没有也拼了命给。他朝着哪里倒下，心里都向着杨齐。
　　不是因为他贱，是因为他喜欢杨齐。
　　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卫衍。然而若说不会生出恨意，他就不信，杨齐这般作贱卫衍，卫衍心底不恨，就不会有一点心寒。
　　卫衍见他半晌不说话，试探道：“臣在殿外候着，当不会传染了陛下。”
　　“你……”梁思玖这才想起之前那茬，他让卫衍废了夜里只穿单衣的规矩，说是若是染了病传染了自己怎么办。梁思玖叹了口气道：“我没说赶你走，一会太医看了，你到偏殿去好生休息。”
　　“多谢陛下。”
　　梁思玖看着他低眉的样子，忽然全明白了。
　　为什么卫衍会令他恼怒，为什么他有时还是会不喜欢卫衍。因为这也是个冷血冷情的，一心只念着一个杨齐，连自己都没给留出一点位置。你念着他可怜他，他从来注意不到。梁思玖脱口道：“卫衍，你就没想过我会是在担心你？”
　　卫衍疑惑道：“陛下担心臣做什么？”
　　“你在颠覆我世界观么？关心病人有什么奇怪的？”
　　“恕臣愚钝。”梁思玖有些愠怒，声音也冷了下来。卫衍本就神智不大清明，不由为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请了罪，随后顿了顿，才缓缓道：“陛下不需担心。臣子为了君王，纵然身死，陛下论功行赏便是，何况臣生病只是自己没当心，与陛下何干？”
　　“算了。”一时半会，他也不指望能跟卫衍讲明白了，梁思玖算是没了脾气，亦不由好笑，自己何必跟他计较这个。于是随口揭过这个话题：“你就当我在收揽人心好了。”
　　然而卫衍却没听出他这不过是句随口说的话，沉默片刻，温和道：“陛下是不须收揽臣的。”
　　“……”梁思玖长出一口气，颇是落寞，又有些无可奈何。但他知道，需得慢慢来。他扶起卫衍，让其躺回去，卫衍使不上力，只能由着他摆弄，待身子一躺下，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昏昏欲睡。
　　混沌之间，梁思玖抚着他额角，低声说：“卫衍，我要你念着我的好。”
　　气息吐纳之间，还萦绕着甜腻的糖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