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洛城花 ...

  •   德妃在二月二十三日崩逝,她走的时候神色安详,嘴角含笑,并没有什么怨恨。允禵服侍得十分周到,昼夜息于榻前,母子二人有说不完的话。
      这些都是我听说的。直到去寿皇殿哭灵时,我才再次踏入紫禁城。那已经是德妃崩逝三天后的事情了。他用这种方式来发泄愤怒,过了三天才将德妃的梓宫放到帝后死后应该停灵的地方——寿皇殿。但是据说他当时亲奉梓宫于寿皇殿时,悲伤号泣哀恸不止。
      我想起那昏暗的寝宫内他茫然的眼神——他哀恸的与史官的记载有很大的出入。他解脱了,再也不用争了,因为那给予的人已经走了。他只能跟活人争。
      五月下旬,允禵被送回了景陵。
      胤禩告诉我这一消息时,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几乎可以在肩头烙下印子。这炎热的天气。我仰起脸对他说:“明天要让人把荼靡架子修一下,形状有些不大好了。”真的,原来坐在这下面十分舒服,彩蝶翩翩,香气袭人。现在我看见那雪白的花朵却只觉败兴,那么多,那么复杂的白色的花,在阳光下闪着冷冷的光,一瓣摞着一瓣,让我头晕。
      人的感觉真不可思议。去年的此时此地,我还对胤禩笑说:“莫折荼靡,且留取一分春色。”
      胤禩环住我,“他们求仁得仁,允禵说自己愿赌服输。”
      我伸手折下一朵荼靡花,一片一片地撕着那雪白的花瓣。愿赌服输。这是我年轻时的口头禅,允禵自幼在皇宫长大,哪里知道这种话。都是听我说的。我们一起逛妓院,一个奇丑的男人侮辱我,他从楼上跳下去,一脚将那男人踹出大门。我逼他叫我“表姐”,他瞪大双眼,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一溜烟地跑掉。我们为允祥的事情闹别扭,在毓秀宫的走廊上互相不理不睬,看见对方都高傲地偏过头去……
      开到荼靡花事了。一了百了。
      虽然空间的距离没有多远,可是他却永远离开我们了。他的命运和历史上一样——一直被囚在景陵,直到他哥哥驾崩,侄子即位。那时他已垂垂老矣,住在京城或住在景陵没有太大的分别。大家再无相聚的机会,除非我们活得比雍正久。
      胤禩看了一眼那堆被我扯得乱七八糟的花瓣,“我劝了他很多天,他根本听不进去。”
      我微笑不语,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而且,这确实不怪别人,他们兄弟俩性子太强,强极则折。以他们的胸襟,自然不象我一个小女子只想着如何好好地生活下去——他们是做大事的人。我却越来越讨厌做大事的人,我希望胤禩每天都能陪着我,哪怕只是晒晒太阳、聊聊天。我的精神世界和他们完全不同,他们的理想高高在上,用尽一生也未必能做好;而我,只需要一个相爱的人,再加上三五知己好友就能完成。我衷心地喜欢后者。
      “敢不敢同我赛马?”我笑着问他。
      他挑眉,“赌注?”
      “后半生。”
      他脸色微微一变,凝视着我,“我早把一生交给你了,换一个。”
      “那我们再重新交付一次。”他原来交给我的是不完整的,被分割成若干块——权力、地位、亲情、爱情。我只占其中的一部分。
      我也愿赌服输。如果我输了,我就陪他在这里耗下去;如果我赢了,以后每天推开窗户,我们便可看见晴翠的山峦和霏微的烟霭,满眼的青山绿水。
      “赛马太危险,等允禟回来,你要去哪里我都陪着你。”他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为我遮挡花阴下细细碎碎的阳光,语气温柔而坚定。
      我将手臂插入他的臂湾之中,“我想和老天赌一赌……”
      “你早就赢了,而且,你从不信有老天这一说的,今天怎么变了——可是年纪大了的缘故?”他一脸惊奇。
      我恨得牙痒,说一个女人丑、说一个女人老,这是女人最痛恨的两件事。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把王爷的东西收出来,他今晚住书房。”我吩咐小如。
      小如只是在一旁笑着,也不接话。他见我恼了,赶忙给我找台阶下,“我是说我年纪大了,听不懂你的话,唉,也到了该退下去的时候了……”
      我轻笑,拉下他的手,掌心贴着他的掌心,“我爱你,一如你爱我那么多。”回应我的是一张英俊的笑脸和梁间燕子的呢喃。
      这个夏天也并不是一无可取之处。六月中旬,允俄携郭罗络氏回京,与我们胜利会师。我看见他们时吓了一跳,两人晒得象黑鬼一样,“难道是去夏威夷了?”我问。
      允俄听了我的话,倒象见了鬼一样地看着我,凶巴巴地问:“做好了没有?”
      我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小子以为自己长帅了就可以拽起来吗,帅哥这么多,我们家就有两个,谁稀罕他?他瞪着我,“我早就知道……”转过身去和胤禩说话,不再理我。
      郭罗络氏趁他不注意,悄悄在我耳边说了个“鸟”字。我这才想起来,当初自己信誓旦旦地说,等他回来时,要为他重新做个鸟墙。
      可是,这真的不能怪我,因为何玉柱已经于三月被雍正发往云南当苦差,我找不到人为我训鸟,鸟墙自然无从做起。当我解释给他们听时,两人都黯然不语。
      在马车上郭罗络氏问起允禟的情况,我一脸苦笑。上个月宗人府还参了他一本,说他在西宁擅自差人往河州买草,随意践踏牧草,肆行边地。请雍正革去他的贝子,并撤其佐领。胤禩亲自进宫为他求情,才保住他贝子的爵位。而且年庚尧将西大通全城的居民都迁了出去,加派兵丁监视允禟,相当于将他囚在一座空城之中。允禟上奏希望能够回京,雍正也迟迟不批,摆明就是想把他晾在那里。
      我本来不明白雍正为何一定要将允禟调离京城,听胤禩解释后我才知道,允禟的额娘宜太妃地位尊贵,在宗室中有一定的威望,假如他将允禟放回京中,不仅有损自己的尊严,而且也会使他们母子联手,足以乱政。胤禩当时叹了口气,说:“他考虑得这么周严,除非允禟彻底臣服于他,否则难有回京之日。”想到这里,我脸上不由一黯。
      郭罗络氏见我神色惨淡,强打起精神,给我讲了许多玫瑰和策零的趣事,例如策零一直没有再娶妻,对玫瑰无比宠爱,他们现在已经有三个孩子了,等等等等。全是细小而真实的的幸福。
      “玫瑰有没有问你京城的事情?”我还是担心她忘不了扬泰。
      “她要陪着策零与沙俄作战,那里还记得京城里的人和事?”她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口气很不以为然。
      嗬,雍正和胤禩提起策零时,也不得不用一种敬佩的口气。策零将俄罗斯人从叶尼塞河上游逐出,迫使沙俄与准噶尔划界而治,不敢再越雷池一步。而且准噶尔帝国疆域囊括天山、青海及中亚东部,虽然将西藏让给了大清,国土面积也有三四百万平方公里。在这广阔的天地里,扬泰这朵虚幻而脆弱的昨日黄花,只剩下一个极浅极浅的影子。在那雄伟壮丽的草原深处,只有策零才能让她真正体会到被爱的幸福。
      那场美丽的命运游戏,竟然是由扬泰为他们开始的。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兜兜转转了一大圈,笑泪刹那间烟消云散。各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天空中任何一颗星都有自己的位置,包括那一闪即逝的流星,正因为短暂,姿势才会美丽地令人倾倒。
      飘然去,吾与汝,泛云槎。这是策零说给玫瑰的,他一定会做到。
      而我们,只要在这里等到允禟回来,就可以去那有山有水的地方。这是胤禩对我的承诺,虽然很艰难,但是他也会尽力做到的。很多时候,我们重视的是一种态度,而不是结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洛城花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