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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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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候真是傻的可爱……”对面那个身材颀长,有着一双如深渊一般黑色眼睛的少年缓缓地说,嘴角微微上翘,仿佛忍俊不禁。
我看着他的侧脸,明晰又柔和的线条,嘴里残留着茶的余味——越发觉得苦。那是码码现在最喜欢的味道。
“码码喜欢牛奶。”记忆中那个有着圆圆的脸和黑亮大眼睛的小男孩欣喜地爬上凳子,眼巴巴地看着那桶牛奶的样子,至今仍然记忆犹新,深深地印在脑海里的某一个角落,然后定格、倒退、再重复……
“拜托,别再想那时候的我,很丢脸……”他皱起眉头苦笑了一下。他有着这样的一种能力,可以看穿别人的想法。而这种能力,就是波鲁一族最后的宝藏——归根结底是为了生存下去。
“我那时候真傻,别人用石头砸我,骂我,我还是跟着他们,想和他们玩……”他的眼里有一种淡淡的寂寞。“就算这样,我的成长还是少到几乎看不出效果,直到那一次……你还记得的吧,艾因,山林的那一次……”他转过来对我笑了一下。
……山林的那一次……当然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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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码身上的淤青及小小的伤口渐渐多了起来,他的笑容也渐渐少了,每天回来都带着幽怨的表情。
“码码好累……码码还应该坚持下去吗?他们真的会接受码码吗……”帮码码擦洗伤口的时候,他的眼里噙着泪,喃喃地说。
“痛吗?”我问。我知道,痛的不仅是伤口,更是心。码码的心,还有我的心。
“不痛。”码码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想放弃吗?”我轻轻地擦去他眼里的泪,看着他的眼睛。“按你自己想的去做,码码现在想放弃了吗?”
码码和我对视了很久,有犹豫,也有一些其他东西。最后他摇摇头。
“不想。”
“那就继续努力吧!”我挤出一个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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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码码跑进了我工作的酒馆。
“哥哥,他们愿意和我一起玩了!他们说要和我一起去山林里冒险,码码好开心!”
码码的眼神是那么的热切,这么多天来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开心的样子。
“恩,去吧,要小心啊!”我微笑了一下。
“码码知道了!”码码用力地点了点头,兴冲冲地跑了出去。门被推开,阳光射进阴暗的酒馆,一瞬间,可以看见空气中浮动的灰尘,然后门关上,重新归于阴暗。
酒馆里的客人只不动声色地斜眼向门看一下,又都低下头去。接着,门又被无声地推开了,努格特走了进来。“那群小子不简单啊。”
“我知道。”我说。我也曾经是个孩子,当然明白这种突然的“接受”通常意味着什么。他们想出了另一种玩弄他的方法,但是码码还是满心欢喜地去了。他毫无防备,这样受伤会更深;我全都知道,但我不会去阻止。
“我去跟着码码。”努格特淡淡一笑,走了出去。
傍晚我回到家里,屋子里空空如也。我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发呆。来这里已经两个星期了,除了在酒馆里工作从客人聊天的对话里了解一些外面的消息外,我尽量避免和城里人接触。回家面对的是码码苦恼的脸和努格特诡异的笑;整个人在昏昏沉沉中变得越发的麻木起来。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我开始不明白了,如果不是为了码码,为了那个约定,我大概不会活到现在。看着码码长大绝对不是什么叫人开心的事情。
码码……你现在在哪里?在……我的视线越过近处的街道和房屋,不远处的河流,落在了远处的一片茂密的森林上。
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只看到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那绿在眼底变得模糊起来,再被血一般的残阳染红。
忽然,努格特的脸跃入了眼帘。冷不防地被吓了一跳,我立刻回过神来。
“HI,亲爱的,我回来了—”他笑眯眯地把头探进窗户。
“怎么样?”我问。我真搞不懂他为什么总是一副精力充沛兴致昂然的样子。我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他从窗口跳了进来。
“那群小子把码码拐到森林深处然后就把他丢在那里自己跑了。码码现在在捕熊的陷阱里哭呢。怎样?去救他吗?”他歪着头问。
“受伤了吗?”我问。心里很平静,只有一种“果然”的感觉。
“只是擦伤,而且以码码的体质很快就不会痛了,不过……那孩子现在怕得要死,天又黑下来了,怕是大型的兽类都开始活动了吧……”努格特仍是不紧不慢地说,脸上挂着笑。
“……带我去。”我说。他却拉住我的手靠过来。
“现在就去吗?不再等一会儿?这可是一个好机会啊……”他绿色的眼睛闪着幽幽的光。
“……已经够了。带我去。”我冷冷地说。不喜欢他到现在还笑的那么开心,完全事不关己的态度。
“At your service, ‘my lord’.”他欠了一身,隐没在黑暗中。我追出去,循着他时隐时现的身影向森林里走去。
晚上的森林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息,有些压抑。浓密的森林里,树枝互相交叠,不时从忽远忽近的角落里传来兽鸣。一个小孩子独自处在这里,被信任的“同伴”抛弃,又身陷陷阱中,那种孤独无助的感觉,不是所有人都经历过的。
“这里。”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站着努格特,一个“请”的手势,指向了某个方向。“小心脚下哦。”经过他的身边时,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以为会听到啜泣的声音,所以仔细地听。但是没有,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猫头鹰的叫声。我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注视着脚下。
“……就在这里了。”不知何时努格特又赶在我的前面,蹲在一个洞口拖着塞邦向下看,一只手指了指下面。
我走到洞口,探头向下面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周围太黑,洞又深,只能看到模糊的黑影。
“码码?”我喊到,但是没有回应。我的心一紧。
“哎呀,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努格特凑过来,帖着我的耳朵小声说,“……这个陷阱里还有一头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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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记得,那天夜里下到陷阱底之后看到的码码。
狭小的空间里,一边躺着一头黑熊,死了的;一边缩着码码,衣衫不整,抱住膝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满是黑色的血污。
“码码……?”
月光洒进洞穴,他缓缓地抬起了头。我看到的是一双冰冷的眸子,那眸空洞到仿佛什么也看不进似的。
那是码码。与以前不一样的码码。
我看着他,想拉他的手,他却惊地向后缩了缩。
“是我,是哥哥……”我轻声说。他连我都认不出来,只是开始微微地发抖。
“我不想杀了它的,但是它想吃了我。”他忽然说。两行眼泪从黑的眸子里滚落下来,顺着脸颊滑到他抱着膝的手臂上。
伤害是个永恒的主题。我们都在伤害他,杀了他亲人的那些恶徒;别有目的假意接纳他的孩子们;落入陷阱饥饿难奈袭击他的熊;还有,明明知道这一切却什么也不阻止的我。人类似乎是一直伤害着别人而生存着,我不想给自己找任何理由,因为我没有。
“没事了,都过去了……”我只有向他伸出双手,仅此而已。
“哥哥……”他扑到我怀里,尽情的流泪。“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说我是无家可归的小孩?”他轻声问。
我什么也没说。该来的还是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