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书生和避雨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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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梅雨季节，总是这般缠缠绵绵。无穷无尽的雨期，把那泥土里的气息翻了几翻。潮气氤氲，闷热却带着几分清新味道。
何欺擎着一把浅棕色的伞，走在这雨里，脚边水塘坑坑洼洼，却没有弄脏他白色的衣角。他怀揣着从司命星君那里偷来的司命书，看着不远处坚强挺立在风雨的中的茅草屋，浅浅笑了笑，长舒了口气：司命书果然写得精准，半点也没偏差的。
这一世，他就是住在这里的。
那茅草屋看起来简陋极了，随便拍两下，都能掉下土来。
何欺一把收了伞，抬起手轻轻敲了两下：“可有人在？”
那茅草屋里探出一张脸来：“你是？”
何欺咧开嘴一笑：“在下路过这里，不知可否借贵宝地避一避雨？”
那屋子里的人似乎迟疑了片刻，说道：“兄台进来吧。”
何欺嘿嘿一笑，侧身挤进了这小小的屋子。瞬间一股酸腐的味道就扑面而来，满桌的书本和笔墨，这笔墨和纸张又不见得是多么高档的，和这茅草屋相得益彰。
何欺把伞靠在墙角，也不客气，自己找了张椅子就坐了下来，四下打量着。如今眼前这个书生，想必十分潦倒，满面菜色，虽然仍在读书，却一看就知道没了锐气，他下意识勾起嘴角笑了笑，却没让那书生看见。
书生把他让进屋子，又看他大大咧咧，竟然仿佛是自己家一般的随便。书生也很纳罕：三年无客，今日怎么莫名来了个躲雨人？……倒还是位开放人士。
书生心思细密，看何欺脸上沾了雨水，便拿了热毛巾递给他：“兄台赶路辛苦，擦擦。”看着何欺接过毛巾低头擦脸的样子，不仅觉得这张脸，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的，便随口问道：“兄台这是往哪里去？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方来？”
何欺笑道：“在下四处云游，今天凑巧走到了这里。……哦对，还不知如何称呼足下？”
书生退开一步，拱手正色道：“在下江煜，正是弱冠之年，还没有取表字，为了今年的秋考暂住在这里，兄台叫我江煜就好。”
何欺微微侧脸一笑，心中一喜，果然是他。笑罢，也拱起手来说道：“在下何欺，为何的何，欺瞒的欺。我虚长你几岁，你可以叫我一声何大哥。今日借贵宝地一躲，来日必当报恩。”
书生江煜受宠若惊道：“不过就是避个雨，兄台……何大哥言重了。”
江煜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说道：“如今正值江南黄梅雨季，何大哥与我有缘相会，不如多留几日再走。”
“哦？”何欺正头疼如何赖着不走，没想到江煜主动挽留，心中甚喜，说道：“如此甚好，甚好！”
江煜让何欺随便坐坐，自己便去张罗晚饭。当日的晚饭，多了何欺一碗。三年头一遭，一张饭桌上，面对面坐了两个人。
何欺看着如今和凡人无两样的江煜，心中窃笑，究竟是司命书管用，再不用像无头苍蝇一样从东海找到西海。这一生，找到他，不费半点力气。至于司命书被盗出的后果如何，他暂时还不想管。
说来，这是他第三番来人间，为了一个叫做白羽的谪仙罪将。三百年前，天帝御笔一挥，就罚他九世为人，命途浅薄，不得善终。
这江煜是白羽的第三世，却和前两世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何欺却不介意再自我介绍一遍，也乐得再与他不离不弃一次。
何欺看着低头扒饭的江煜，心中思忖道：这司命书上还未写他此生如何结局，但既然是命途浅薄，那么必然是屡试不中，难抒胸意，怀才不遇。若是要为了功名想不开去死，那么死活拦着就是了。何欺自觉此生再不会错过，想了想他的名字，还是叹息道：江煜，江边有火煜煜。名字虽然不错，可还是白羽二字好听一些。
这茅草屋里，原本都只是江煜一个住着，如今突然多了个人出来，何欺和江煜都觉得转不过身来。到了晚上，江煜看着屋里只有一张床，还有些犯难。倒是何欺一点不在乎，直接往床上倒去，还拍拍身旁空着的半张床，“一起睡吧，我不嫌弃。”
不过到了白天，江煜就开始看书。他看书的时候，绝不让何欺来打扰。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是关乎他荣华富贵的命脉，何欺要是打扰他，就是乱动他命脉。
何欺大笑，嘲笑了一番，但也没把命途浅薄的旧事说出来。看着江煜挑灯苦读的样子，如鲠在喉，心里酸酸楚楚不是味道。
这天，他看着江煜看书的侧脸，盯了好一会儿，才确认坠落人间的这个天神，如今已经没有半分当年的样子。一时烦乱，穷极无聊，倒在床上，看着江煜说道：“江煜，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江煜拿着本《左传》看得出神，连头也不抬，说道：“何兄弟，小弟现在在读书，不如晚上说如何？”
何欺闷声一笑：“反正你怎样读……”。他意识到有点不对，只好改口道，“……命里该是你的富贵，总是逃不掉的，何必在乎这一时半会儿呢？”
江煜却并不理他，自己看书看得出神。
何欺也不管他，把手背在脑袋后面，直挺挺地看着天花板：“三百年前呀，有个国家，名叫任国。”
“任国有个出了名的大将军，名叫杨溢。驰骋沙场，所向披靡。”何欺继续说。
江煜把手里的笔一放。
“任国的皇帝许诺过他土地和封爵，可是他只是轻轻一笑，便什么也不要了。”何欺瞥了眼他，继续说。
江煜叹了口气，把书合了，倚靠着椅子，活动了筋骨，懒懒问道：“为什么不要了？”
何欺看他终于有所动作，心满意足，闷声哼道：“你个穷书生，这世界上比加官进爵、衣锦还乡重要的事情多着呢。”
何欺的故事继续讲，江煜干脆坐到何欺身边去，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也直挺挺地倒下去，和何欺一起看着天花板。
那个两百年前的旧故事，在何欺脑海里铺陈开来。
那个杨溢仗打得好，人人敬仰他这个大将军，很快就声名鹊起，名震朝野了。任国正是开疆拓土的年代，皇帝也重用他，所以呀，他常常刚刚得胜归朝，就又接了皇命，赶赴另外一个战场。
也该任国得道，除了杨溢，还有其他几位好将军，杀伐天下，功勋不朽。用不了几年，诸侯各国都被蚕食吞并，而任国逐渐坐大。终有一天，任国国君重立黄天，君临了天下。
江煜看着天花板也掩饰不了满眼的羡慕：“杨溢将军算是开国元老，声明荣耀了吧？”
何欺摇头，闷声苦笑道：“不，不，杨溢将军的结局并不好。”
“为什么！”
何欺笑道：“因为杨溢将军爱上了皇帝的女人。”
“不对，不对，杨溢不是戎马倥偬，哪里有时间认得皇帝的女人？你这故事讲得不对。”江煜不以为然。
何欺淡淡道：“在杨溢做将军之前，就认识了那个女孩，那女孩后来嫁给了皇帝做了妃子。这也算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那女孩深得皇帝的心，皇帝赐给那女孩的名为“艳”。由此可见，那女孩真是美艳入骨。杨溢虽然得了天下的好名声，可是自己心爱的女人，终究不是在自己身边。
他们背着皇帝偷偷幽会，可是终于有一天还是被皇帝发现了。
“然后呢？”江煜转过头看着何欺，问道。
“然后……后来，有人陷害杨溢，在皇帝面前装模作样列出了七条罪过。皇帝一来忌讳杨溢功高震主，二来厌恶他与艳妃的过往。心里明白那是对杨溢的诬陷，可是不露一点声色，第二天就把杨溢推出去斩了。”
江煜又惊又怒道：“这算什么事！太荒唐了！那皇帝定是个昏君，那女人也应该是个狐媚子！”
何欺被逗笑了：“你看，你又偏颇了不是。那皇帝也不是昏君，他把天下治理的颇有章法。那艳妃，也颇得皇帝的欢心，最后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世荣华享也享不尽。”
“那杨溢将军岂不是……。哎，兔死狗烹，好生悲凉。”江煜失神了片刻，叹息了几声。
何欺转头，正好对上江煜看着他的眸子。四只眼睛一碰，江煜就躲开了，有些尴尬地偏过头去。何欺却不以为意，看着江煜的侧脸。虽然眼前这个人和白羽没有半点的相似，可是他的身体里毕竟藏着白羽的灵魂啊。
江煜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诶？任国？我早就看过了史书，知道有这么个国家。可这件事情，并没有记在史册里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何欺笑道：“从来都是成王败寇，这种稗官野史，怎么能传到后世来呢！”
江煜疑惑继续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何欺失笑，淡淡回道：“听朋友说的。”
其实哪里还用听说，这杨溢就是白羽的第一世。何欺费心费力的跟在那杨溢身边，死活求着杨溢离开那个女人，杨溢就是不听，最后落得个兔死狗烹的结局。好一个命途浅薄，好一本司命书，御赐的九世好命途，真是救也救不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书生和避雨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