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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卷一《千君径》1-5 ...

  •   1,因缘际会
      至道元年,起义军的大蜀政权彻底失败,结束了近两百年藩镇割据的局面,宋太宗重内虚外,喜好诗赋,文化之风从而大肆展开。
      故事始于洛阳城郊的安乐镇,连名字都是那么静谧,与世无争,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透蓝的天空,悬着炎炎骄阳,云彩好似被太阳烧化了,躲得无影无踪。
      碧玉年华的女子桃腮杏脸,秀雅翩跹,孟千月一边随意地将细致乌黑的长发挽起,一边捧着翻得快要烂掉的书卷贪婪地埋头读着。
      “风,风——”不慕繁华的孟千月挥着小手作扇,可是偏偏连发丝都没吹动,盼着一缕清风未至,却是一阵颐指气使的呼唤传来:“死丫头,别以为天气热就可以偷懒,快过来给我扇扇!”
      “那必定是刻薄势利的二娘。”孟千月小声咕嘟着,匆忙地藏起书本,应声来到内屋,只见一中年妇人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淡黄色华衣裹身,外披黑色纱衣侧身榻前。
      “二娘,从小有你的谆谆教诲,我哪敢偷懒。”孟千月摇着罗扇,却透着不屑的神情,略显俏皮。
      帘子缓缓掀起,一妙龄少女莲步走来,衣着明媚,如出水芙蓉,金线刺绣玫瑰袖上衣,素雅翠绿织锦散花裙,婉风流转:“娘,你怎么又在欺负姐姐了!”
      中年妇人目光如炬,狠狠地瞪了少女一眼:“婷语,要娘说多少次你才明白,像你这般单纯善良的人又怎么懂得世间险恶。你这刁钻的挂名姐姐可不一样,从小诡计多端,心思缜密,日后你是要吃亏的。”
      老生常谈的一番话,孟婷语听了十来年,她不置可否地嘿嘿笑道:“是啦,是啦,娘的话女儿时时刻刻牢记于心。”
      中年妇人正在恨铁不成钢地想再教育几句,却突然一声惨叫,猛地从榻上跳起:“虫——虫子!你这死丫头敢捉弄我!”
      “呵呵,天气炎热,虫子只是出来找同伴了。二娘,我先去河边洗衣服了。”恶作剧后的孟千月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抱着一筐衣物冲出了家门,身后传来气急败坏地骂声:“你这死丫头!别走啊!”
      溪水顺着弯弯曲曲的山谷流下来,清澈透明,时而飞溅起团团水雾,孟千月顿觉一阵凉意,好是舒适。潺潺的流水声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哭声,于是循声而去,只见得一女子年纪约莫二十,手持白绫,对树而立,秀靥玉嫩如轻云出岫,一颦一泣动人心魂。
      她一身华服,上面印有殷粉的芙蓉花,并用黄白色真丝零星镶嵌雏菊,那对深红的玛瑙耳坠更是价值不菲,定是出身名门,非富即贵。
      孟千月眉尖若蹙:“姑娘,你是年纪轻轻这么想不开?是遇到什么非要轻生的事?”
      那秀丽香娇美得无瑕的女子放下白绫,眼神迷茫,倚在树边缓缓道:“为什么偏偏我是刺史千金,为什么偏偏我是刘环珈?不能和相爱的人在一起,却要嫁给素昧谋面的太子,要和无数美貌动人的女子去争夺一位夫君!你说为什么?”
      柳树叶子挂着尘土在枝上打着卷,枝条一动也不动。孟千月趁着刘环珈出神之时,赶忙抢去她手中的白绫扔到河里,哂然一笑:“把这不吉利的绳子扔了,不就是要嫁太子嘛,多少人盼都盼不过来,要是我一定欢天喜地嫁过去。你是千金小姐,受不得苦,哪像我从小不见了母亲,二娘不喜欢我,整天让我干活,爹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管我,我更要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自尽是需要勇气的,当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以畏惧的。刘环珈泪眼婆娑,低头不语,孟千月继续自言自语:“你这也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大事,你们要是真心相爱,你就约了那男子私奔。”
      “私奔?”刘环珈心头一震,终于有了反应,只是这大家闺秀十多年的礼学教育从未妄想过私奔这类大逆不道之事。
      孟千月见刘环珈已无大碍,急忙收拾着衣服离去:“刘姑娘,天下比你可怜人多得很,你还是快回去吧。”
      刘环珈唇角抿紧,芊芊素手藏在宽松的衣袖中,定定地瞅着流水迢迢,心中突然有一些释然,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人生是充满玄机的篇章,此时的孟千月还不知道,正是因为今日短暂的相逢,她们的故事开始改写。
      瑰丽的浮云留恋,挽不住金煌的太阳。孟千月洗完衣服已是傍晚,她从后门绕了进去,家中好似非常热闹,还没进家门就听到了孟母的笑声:“赵德昌赵公子,你今天送那么重的礼是为何呀?”
      赵德昌一身锦袍,拱手而立:“孟夫人,小生开门见山,此次是为提亲而来。”
      孟母大抵是见赵德昌气度不凡,又是远近闻名的贵公子,一直笑得花枝招展:“那赵公子是看上了我们家千月了吗?我女儿虽然顽劣,长得却是不错,至于大喜日子一切由公子决定。”
      “什么啊?我都不认识他!”孟千月冲出帘子,一边气愤着孟母用顽劣来形容于她,一边感同身受到刘环珈所说的嫁给素昧谋面之人的滋味。
      清秀中带着一抹俊俏的赵德昌不等她推辞闪避,恭恭敬敬地作揖:“姑娘误会了,我要娶的是孟婷语。那夜在花灯会上一见倾心,不能忘怀。几番思量,才敢冒昧前来提亲。”
      “啊?你要娶婷语?”孟母惊讶地张着嘴,神情僵硬,“我这小女儿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何时去过灯会?”
      孟千月脑中闪过一幕,搭腔道:“哦,我想起来了,不就几天前,七夕花灯会嘛,我带妹妹去长长见识,不过后来她和我走散了,没想到……”
      孟母一听,顾不得赵德昌在场,忍不住喝道:“死丫头!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看我那几日不在家,就想带坏婷语!”
      此时,孟婷语姗姗踱来,浓密的乌丝挽起一个流月髻:“娘,是我求姐姐让我去玩的,灯会人多,我找不到姐姐了,幸亏遇到了赵公子。”
      孟千月频频点头并且抗议道:“二娘,妹妹遇到的是贵人,怎么我就不安好心了。”
      赵德昌唇角微扬,澄澈的眸子温柔似水:“婷语姑娘温婉娴淑,希望孟夫人答应,小生日后定会好好待她,决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孟母听得情真意切,虽然赵德昌家世不明,却莫名地贵气,也算得到一户好人家,何况与孟婷语两情相悦,正要答应之际,许久不吭声的孟父开了口:“婚姻乃人生大事,不可草率,此事过于匆忙,且老夫尚有一女还未婚配,长幼有序,应谨慎考虑,才能答复公子。”
      闷热的天气让人感觉更加疲惫,孟千月忙了一天,累得紧,眼见得此事与自己无关,径自进了内屋休息,也不再理会外面的热闹。
      夜渐渐黑了,伴着知了烦躁的叫声,窗外吹来凉凉的风,晴朗的天空布满闪烁的星星,孟千月眺望着诱人的星空,思绪寂寞,不禁喃喃自语:“母亲,你说天上的星星都是我的好朋友,有他们的作伴,我就不孤单了,我一直在寻找最思念的那一颗,你现在哪里?过得可好?”
      第二日,天气依然炎热,草木都低垂着头,像是奄奄等毙,似云非雾的灰气沉沉地浮在空中,使人觉得憋气,仿佛一点焰火就会爆炸似的。孟千月挥汗如雨地做着一桌子菜,只听得孟母与孟父不断地交头接耳,应该在商量些什么大事,又隐隐觉得和自己有关。
      午饭时,孟母格外地热情洋溢,满脸堆笑:“千月啊,你今年也十九了,别家的姑娘这年纪都有孩子了,以前我不够关心你,把你的终身大事给耽搁了,现在你妹妹都到了婚配年龄,为娘的也该给你找户好人家了。”
      “二娘,我知道你一向对我好,你怎么舍得把我嫁出去呢!”孟千月眨着明净清澈的眸子,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这个家要是少了我,谁给你打扫庭院?收拾房间?难道你要像刘希夷所说,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来为君做羹汤。”
      “死丫头!”孟母面色骤变,勃然大怒,“我就和你直说了,洛阳云家与我素有交情,他家公子云径与你年纪相仿,三日后就是你们的大喜之日。”
      “这么急?是丑得不能看?还是得了什么怪病,不久于人世啊。”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原来我的终身幸福就可以如此儿戏?彷徨不安的孟千月犯着嘀咕,“难道你是收了云家什么大礼,非还不可,只能让我以身相许了?”
      “千月!别用这种口气和你二娘说话,毕竟这十多年来,是她把你养大成人的。”难得开口的孟父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低低地说道,“云家公子我见过,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怎么说你也是我亲生女儿,这事情虽然急促,却委屈不了你。而且婚姻本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三书六礼一样不缺。”
      孟千月望着父亲一脸不容置疑的样子,轻咬着薄如蝉翼的唇道:“好,好,好!你们既然都决定了,我不就是那刀俎上的肉嘛,本着孝道,那就悉听尊便。”
      孟母微露着得逞的笑意,却又努力掩饰:“可惜我没好好教导你,没有一天不顶嘴的,去了婆家,也不知道会不会让人家嫌弃,说我们管教无方呢。要不是云家这么急着成亲,这种好事真是八辈子也轮不上你。”
      孟千月心遽然一沉,不想再看那刻意笑容下尖酸的嘴脸,重重地甩门而去,背后传来一阵司空见惯的骂声。
      盛夏时分,清亮亮的暖风里馨甜而微苦的气息,院子里的月季怒放,艳的夺人眼球。气急败坏的孟千月用袖子拼命擦着自己的脸颊,泄愤一般拍打着花萼。
      “你发完脾气了?看看晒了一天,泥土都干了,还不去给花儿浇些水。”阴魂不散的孟母又出现在旁指手画脚,燕雀的狂噪穿过暮霭,黯淡无光,像被整个世界抛弃。
      孟千月撇了撇嘴,背过身去做了个鬼脸。看着孟母离去,孟千月嘴角不经意地翘起,将滚烫滚烫的沸水倾盆覆洒在锦簇葱茏之上。

      2,青龙玉簪
      仲夏苦夜短,开轩纳微凉。
      不记得这是第几个无眠的夜了,孟千月翻来覆去,毫无睡意,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躺着发呆,回想着这些年来日日夜夜,重蹈着相同的事情,打扫洗衣买菜做饭……只有在十岁一年,遇到亦师亦友的准哥哥,他教会她不开心的时候钻进浩如烟海的书籍里,如鱼儿进入了大海,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可是那年,十八岁的准哥哥考上了进士,去了汴京,听说被任命为大理评事,听说被派往归州巴东任知县,听说太宗皇帝称他“临事明敏”将皇姨宋娥赐婚与他,一切都成了听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夜色变得令人恐慌,听说出嫁才是最好的出路。
      次日,家中忙着置办嫁妆,隆重其事,规模盛大。孟千月何时让人这么重视过,不禁眼眶微红。莫非这夫家还真是不错?孟千月思索着,趁着忙乱,不由自主地朝云家方向奔去探个究竟。
      进了人欢马叫的洛阳城,果然是委屈不了的雕栏玉砌,朱门拱梁,不费力气一打听,人人都知道云家所在,何况此时正在张灯结彩,红飞翠舞,到处一派喜气洋洋,孟千月偷偷地混在笑语喧哗的人群中,摸到了后院。机缘巧合中,正听得一仆人恭敬地喊道:“云公子,喜服都准备好了,你试试,我要改得最合适。”
      孟千月只见那人眉目俊美绝伦,像墨画中走出的翩翩少年,气质飘逸出尘,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玉树临风的整个人又隐约透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只闻得一脸肃然的云径略带愠色,淡淡地挥了挥手道:“不用改了,你做得一定合适。”
      孟千月看得有些痴了,差点就撞到廊柱现了身,好在花天锦地人声鼎沸之中,实在无人理会。
      从洛阳城里回来,孟千月阴霾的心情散去了大半,眼睛里闪动着一千种琉璃的光芒。想着优雅入画的未来夫婿,一张翩若惊鸿的脸!只是那双眼中忽闪而逝的某中东西,让人抓不住,却想窥视,不知不觉间人已经被吸引,一种光亮至美的气息感染着四周的空气。正欲欢呼雀跃之际,她猛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准哥哥。孟千月揉揉眼睛,不敢置信地追了过去。
      前方的人停下马车,高挑秀雅的身材走了下来。他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交相辉映。
      寇准又惊又喜,言语间尽是久别重逢的激动:“千月,你是千月吗?小姑娘长这么大了?想我走的时候,你才不过十岁。”
      孟千月仿佛见到了亲人一般,欢喜若狂:“准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我一直记得你的嘱咐,你留给我的《左传》、《公羊传》、《谷梁传》,我都快翻烂了。”
      两人越聊越欢,直到天边晚云渐收。
      孟千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道:“说了半天,我还没问准哥哥此次离京的目的呢!”
      寇准思索着此事告诉在他心里仍然只是个小姑娘的孩子是无妨的,何况她只是单纯的山野村民,又是从小最贴已的朋友,也没什么顾忌。寇准轻声道:“倒不是什么秘密,京城的人都是知道的,太宗的贤妃十多年前涉及宫中争斗,被迫和三皇子赵元休一起逃离皇宫,流落民间,太宗皇帝一直耿耿于怀,这次我是奉命找寻他们回宫的。”
      “啊?茫茫人海,这怎么找?”孟千月一脸讶异,有些错愕。
      寇准分析得头头是道:“三皇子出生时,赤光照室,左足指有纹成“天”字,而贤妃娘娘亦有太宗皇帝所赐的青龙玉簪,这都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况且皇室贵气也不是凡人可以驾驭的。”
      孟千月对于睿智过人的准哥哥的话向来是绝对相信的,无奈暮色愈沉,再不回家就要伴月同行了,这头聊得还未尽兴,孟千月撅着小嘴不情愿地说道:“准哥哥,我要回家了,你有空来看看我,我好想你,除了你,没有人会和我如此知心的交谈了。”
      寇准从怀中拿出几本册子,交于孟千月手中:“这是尚未完成的《寇莱公集》,你可是第一个见得此书的人。如你是男子,此般聪慧,定能与我一起报效朝廷。”
      孟千月小心翼翼地把书集抱在怀中,像捧了个大宝贝似的,无限欢愉地回到家中,便立刻躲进房中,翻阅起来。
      纸鸢
      碧落秋方静,腾空力尚微。
      清风如可托,终共白云飞。
      该诗描写晴朗的天空,风力不大,风筝难以升空高飞。虽题名为《纸鸢》,但诗中却不见“纸鸢”二字,甚至也看不到纸鸢的形象。难道准哥哥是借风筝在抒发人事腾达还需有所依托的感叹。家境贫寒的准哥哥刚正廉明,不畏权贵,虽然深得太宗皇帝青睐,可独自一人的辛酸,恐怕也少有人理解吧。
      孟千月皱了皱眉,求知若渴地翻到下一页。
      书河上亭壁
      岸阔樯稀波渺茫,独凭危槛思何长。
      萧萧远树疏林外,一半秋山带夕阳。
      还没来得及细看,书册冷不防已经让夺去,孟母咬牙切齿地一手叉着腰,一手高举着抢走的《寇莱公集》道:“这一整天,你死哪去了,又不干活,亏得婷语为你忙东忙西,我还以为你掉河里一了百了呢。”
      孟千月在最美妙的书海世界中,硬生生地让人拉了回来,浑身不舒服,忍不住反唇相讥:“妹妹是大家闺秀,一向端庄优雅,娉婷婉顺,我就是顽劣不堪,反正两天后,我就出嫁了,你就习惯一下我不在好了。”
      “越来越放肆了!都不把你爹爹的话放眼中了,我不和你计较。明日你最好不要出去野,好好准备待嫁的事情。”孟母吩咐完,细步离去。
      次日,孟婷语一反常态地做了满满一桌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眼眶微微泛着红晕,饱含深深情意不知道是不舍还是歉疚,这陌生的情景弄得孟千月不习惯了。
      饭后,孟婷语挽起姐姐的手一同去河边踏步,修水浓清,新条淡绿,几朵荷花浮在中央,二人坐在岸边的树阴下,鸟雀呼晴倒映在荡漾的木兰船边。
      玫瑰紫的银花暗霞茜裙翻飞,孟千月首先开了口:“婷语,你有心事?”
      这一问,原来默默无言的孟婷语突然哭出了声:“姐姐,昨天我听得娘亲和爹爹的谈话,才知道因为要守长幼有序的传统之礼,娘定是把你胡乱许配了人家的。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和赵公子的事,就不会连累你了,万一你所托非人,我可怎么安心。”
      孟千月淡淡一笑:“这事你不说,我也早猜到了,反正我最终还是要胡乱嫁的。你不必内疚,又不是你的错。只要赵德昌真心待你,姐姐就感到欣慰了。”
      孟婷语如释重负地抱着孟千月,把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已经没有方才那么难过,言语中带着一丝甜蜜:“赵公子为人谦厚,对我关怀备至,是个值得托付之人。他甚至把他们家最珍贵的传家之宝都交于我保管了。”
      “传家之宝?是什么?可否让我看看?”孟千月很是好奇。
      孟婷语细心地从怀中取出一玉簪,既无珠花又无流苏,质地却出奇地冰清温润,一条精雕细琢的青龙格外显眼。
      龙?这是天子才配搭之用,寻常百姓又怎敢随意雕刻,除非赵家是活腻了!不对,当今天子姓什么?不就是姓赵!莫非……他就是准哥哥说的元休皇子?孟千月为自己的大胆猜想三伏天打了个寒战,惊道:“婷语,赵德昌可有什么特别的胎记?”
      孟婷语黛眉翘鼻,贝齿丹唇,低头沉思半响,道:“他脚底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印纹。姐姐你问这做什么?”
      “哦,没什么。”孟千月一时思绪混沌,连忙扯开话题道,“你可知道送心上人簪子是何意?对镜幽香开一朵,为君巧把相思锁。看来赵公子对你情有独钟啊。你婚礼那天定是数十里的红妆,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路旁铺洒着数不尽的玫瑰花。”
      孟婷语听得两颊泛红,羞羞地低下了头。
      孟千月暗自叹道,这妹妹也许是从小受了太多的保护,果然如孟母一直念叨那般心思单纯,对人毫无防备。孟千月拉起妹妹:“出来多时,我们也该回去了,赵德昌的传家之宝如此珍贵,你可要保管好。嗯,就放在我们一起的多年来的小秘密保险柜吧。”

      3,新婚之夜
      孟千月穿着大红的嫁衣,发际斜插芙蓉暖玉步摇,脚上一双鎏金鞋用宝石装饰着,精心梳妆后,将《寇莱公集》和青龙玉簪放入怀中,心里默默念着:“这十多年来,我受尽委屈,寄人篱下,到头来连婚姻都只是为了你。婷语,姐姐心中有怨,只能对不起你了。我要拿走你最爱的人最重要的物品,让你也感受一下痛苦。”
      门外不时地放着鞭炮,孟府上下系着无数条飘飘荡荡的红绸带,在孟千月眼里显得那么无精打采,正屋挂着一副随意撰写的对联,祥瑞囍盈门,吉祥福满堂。孟父望着出嫁的女儿,欲言又止,是有什么告别的话,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毕竟这十多年来该说的早该说了。孟千月毫不留恋地上了花轿,没有回头看一眼,想着新的人生也许就这么开始了,忘记不愉快的过去,做个好妻子,相夫教子,沿途大红灯笼开路,吹吹打打就到了云家。
      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地进了新房,云家没有一点亏待了她,唯一令人疑惑的是一路未曾见到新郎。昏暗的洞房内绣花的绸缎被面上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孟千月端坐在中央,等了许久许久,窗外从瑰丽骄阳到落日黄昏,银光挥洒,然后昏沉沉地睡着了,直到有个小婢女推醒她:“少夫人,你饿了吗?用膳吧。”
      “云径呢?”孟千月半梦半醒中拽着小婢女的衣袖问道。
      “公子……公子……不见了……”小婢女外套一件淡藕色的罗缎坎衣,哆哆嗦嗦地答道,“可能和刘家小姐跑了。刘小姐年纪比公子大两岁,而且身有婚约,我们老爷夫人一直是竭力反对的,就想赶快安排门婚事,让公子定下心来。”
      “聂梅!你在胡说什么!”进来一雍容华贵的妇人,饱满的前额已爬上如丝细纹,一双眸子湛蓝如湖,明亮沉静中,沧桑的嗓音喝叱道,“千月,你别相信这不懂事的丫环,云径只是出去散心,很快就回来了。”这妇人孟千月上次暗访云府时见过,正是云夫人。
      事到如今,孟千月终于明白了这才貌双全的潇洒公子为何如此轻率地要娶自己了,又为何在试穿喜服之际表现得那么不耐烦了,她也仿佛习惯了好事理应是不属于自己的现实,孟千月平静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变化,只是客气地说:“事情始末我大致懂得,我累了,先休息了。”
      云夫人见她不哭不闹,想好的措词居然无处使用,反倒有些不安和歉疚,孟千月侧身装睡,云夫人本就理亏,不好再打扰,只能带着聂梅悻悻离去。
      眼眶中噙着泪珠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淌,孟千月不想擦干,也不肯停止哭泣,任由泪水浸湿床头。她觉得自己像是个被遗弃的孤儿,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一声声压抑的唏嘘,仿佛是在她灵魂深处织出一幅幽蓝的悲哀。汴京!去找准哥哥!可是不行!寇准日理万机不说,家中已有妻儿,不再是当年那个准哥哥了。孟千月立刻否定了这个一闪而过的想法。思来想去,当今世上,真正对自己好的人除了准哥哥,就只剩下孟婷语了。
      孟家自然是不愿意回去的,既不知如何向孟婷语解释玉簪之事,也不想退婚去受冷嘲热讽。可是待在云家处境愈加尴尬,新婚第一天让夫君抛弃又有何颜面留下,莫说旁人指点,恐怕还要受下人白眼。
      孟千月闭上让泪水模糊的双眼,握紧拳头想竭力制止抽泣。哭哭啼啼只会受人轻视,哪怕让全世界抛弃,一样要笑着爬起来一样,勇敢地走下去。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听说江南风光秀丽,要不就去临安吧。白居易就曾写下《忆江南》,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还可以去钱塘湖春行,感受乱花渐欲迷人眼。
      天刚蒙蒙亮,整个城里的宿鸟都未从梦中醒来,孟千月简单地收拾了包袱,发式亦梳得清爽简洁,只是将刘海随意散得整齐。
      从后门离开云家,在路上狂奔,一群乌鸦也不知从哪儿飞来,呀呀地呼唤着,经过她的头顶抖着翅膀,互道早安。
      从清晨不知疲倦地疾走,影子越来越短,肚子开始咕咕地叫。不远处一缕青烟直线似的升上天空,原来有个凉亭酒馆,熙熙攘攘地围着一些人,中央有位模样清秀的红衣姑娘正在凶狠地抽打一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气势汹汹地怒斥道:“看你四肢健全,不靠双手谋生,反倒做这小偷小摸之事,本姑娘的钱袋是你等贱民可以动的吗!看我今天不好好整冶你,我就不叫郭识蕴!”
      孟千月细细打量着郭姓女子,不过十六七岁,衣着甚是华丽,静若美丽的仙子从天而来,动若邪恶的妖魔附身乱舞,身边还有数位训练有素的家丁跟随。
      一鞭,两鞭,三鞭……小乞丐连连求饶,郭识蕴丝毫没有理会,依然盛气凌人。突然,鞭子在空中停住,又被重重地甩回,郭识蕴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差点打了个趔趄,随之一双眼睛射出凌厉的眸光,散发傲视天地的强势,直扎得郭识蕴抬不起头来。
      “他不过是偷了你的钱袋,你把他送官就是了,犯不着要人命吧!”来者清颜白衫,刻意的朴素掩饰不住锐利的黑眸。
      当孟千月看清楚来人的模样时,心里像有一只巨鼓似的咚咚直跳,委屈、愤怒、羞辱、喜悦,一股脑涌上心头,百感交集。这削薄轻抿的唇,高挺的鼻梁,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的绝美面容,这世上除了云径还有谁。
      让责备的郭识蕴恼羞成怒,玉指一挥身旁的家丁,忿然道:“你们都死了,看本小姐让人欺负也不出手!回去我让舅舅收拾你们。”
      话音刚落,家丁们整齐有序地拉开了决斗的架势,孟千月正想劝阻,只见得一脱俗清雅的曼妙女子拉住了云径,又连连道歉:“郭小姐,我弟弟脾气不好,我代他向你赔礼,都是我们的错,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们计较了。”
      郭识蕴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刁蛮任性的不屑:“你叫他自己说!”
      云径一脸不依,断然不肯认错:“若是贞观之冶,太平盛世,谁会沦落至此。”
      那女子将他拉到身边小声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处境,不要惹事了。”
      孟千月总觉得这女子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一个人影迅速在脑海中盘旋,刘环珈!那个在河边自尽的女子,正是孟千月教唆她与人私奔,而奔的又恰好是自己的夫婿。这就是传说中的作孽不可活吗?孟千月仿佛整个人正在坠入地狱,越陷越沉,这是上天开的玩笑吗!她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只当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醒来后依然躺在自己的床上,睁开眼睛可以看到孟婷语不谙世事的笑容。
      然而现实是僵持着的郭识蕴已经怒气冲天,若真动起手来,这形势强弱异常分明。孟千月冷汗直流,手不住的颤抖,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走向事发地:“一看姑娘就是官宦小姐,知书达礼,怎么会如此残暴呢,吕端大人才华出众,在京中赫赫有名,轻钱财好布施,百姓都称他宰相肚里能撑船,想必他的甥女也继承了他的风范才是。”
      听得有人能唤出她舅舅的名号,郭识蕴大惊失色,鞭打暴民此等举动要是让正直的舅舅知晓,免不得训斥,极可能再禁足大半年,连忙顺着台阶道:“嗯,那当然,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刚刚只是吓唬他们的,偷人钱财本就应该教训一下。”
      如此华丽装扮的妙龄女子本来就不多,朝中也只听得宰相的妹夫姓郭,她又口口声声喊舅舅,带着一众家丁皆气度不凡,孟千月推敲着应该就是“大事不糊涂”的吕端家眷。没想到这一懵,对郭识蕴很有震摄力,可见吕端深得百姓拥护,处事宽厚忠恕之说不假。而郭小姐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无非一时年少气盛。
      见郭识蕴一行人走远,刘环珈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感激地抓起孟千月的手:“没想到你又救了我一次,上次见面多亏了姑娘一语惊醒,却至今不知道姑娘姓名。”
      “我叫孟!千!月!”孟千月故意加重了力道,一字一顿地望着云径说,本以为要与自己拜堂之人虽然不曾见面,总应该对自己的名字有所印象吧,然而她还是自作多情了,云径根本没有半点反应,只是礼貌地向她笑笑道:“孟小姐,环儿向我提过你,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日后我们定当报答。”
      “我不是故意的……”孟千月的心像数万根钢针插着,好不容易挤出了半句话,她不是故意要救他们的,她懊恼得想捶死自己,一阵头晕目眩,随后无力地倒了下去。

      4,纸船许愿
      在她的梦境中双眸都是异彩的流动,有位慈祥的母亲执着女孩的手耐心地教她织锦,有位谦恭的哥哥宠溺的纵容着她的任性,等到孟千月醒来的时候,那些景象,一下子飞散开去,与梦境一起消失了,刺眼的阳光掠过容颜,昭示着又回到真实的彼岸。
      刘环珈欣喜地递过一碗水,如雪的脸庞那么柔和:“看到你醒了,我就放心了,喝点水,你怎么会突然晕厥呢,要找个大夫好好调理一下身体啊。”
      孟千月摇摇头,喃喃自语:“我没事,可能是天气热的缘故。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去江南。”
      “你也要去江南?我们也是啊,你身体这么虚弱,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上路,云径有位知心好友在江南新余,要不你和我们结伴而行吧。”
      对于刘环珈的盛情邀约,孟千月哭笑不得:“我怕打扰了你们,不太方便”。
      这时,一亭亭玉立的少女从帘子后面进来,灵彩的眸子透出慧黠的光芒,秀气的琼鼻翘挺着喊道:“两位姐姐,开饭了,姐夫可忙了一早上了。”
      “又贫嘴,我们还未拜堂呢。”刘环珈假意要追打那少女。少女嘿嘿地笑着,欢快地逃了出去,这情景倒是让孟千月想到了孟婷语,也不知道现在的妹妹是否已经和赵德昌成了亲,是否发现最信任的姐姐偷了她的定情之物。
      “这是我妹妹刘同珈,一向口无遮拦,你可别介意。”刘环珈浅笑盈盈,眼角眉梢尽显温柔,难怪云径为了她不顾家人反对,抛弃一切与其私奔,连太子都要娶她过门。可是有人幸福,就注定有人悲剧。
      望着一桌热腾腾的饭菜,芳香四溢,虽不是山珍海味,却做极有心意。刘同珈忍不住先尝了起来,啧啧称赞道:“姐夫手艺真好,质嫩爽口,香甜软糯,不过都是姐姐喜欢的菜。”
      刘环珈宠溺地拍了一下妹妹的肩,道:“同同,有客人在,你可收敛些,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别让人见笑了。”
      “没关系,同同天真烂漫,我很羡慕她。想吃就吃,想笑就笑。”孟千月若有所思地说,“如果还能回到当初,该有多好。”
      刘同珈听罢,立刻接话道:“孟姐姐,我看你整天这么愁眉不展,一定有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听听,我来帮你。”
      “是啊,”刘环珈关切之情跃上眉梢,“还记得你当初对我说,天下可怜人多得很,你更要快快乐乐地活下去。我知道你是个很坚强的人,没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
      “我爹娘不疼我,你是知道的。”孟千月平静地叙述着,仿佛讲着别人的故事,“我夫君也不爱我,他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我应该怎么做?怎么做?”
      刘同珈义形于色,放下筷子,拍案而起:“岂有此理,孟姐姐,你一定向欺负你的人讨回公道,不要给他们好日子过!”
      刘环珈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姑娘要去江南,也是想离开这伤心地,与其让不快乐的往事折磨自己,倒不如忘了过去,重新开始。”
      “你说得不错,我原本是要离开这儿了……只是为什么偏偏要让我遇到你们……”孟千月欲言又止,自嘲地笑笑,语气一转,变得坚定,“天意弄人,我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像你们那样,选择自己以后的路。”
      屋内气氛逐渐沉重,一切都像凝固了,只闻见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苍凉。刘同珈觉得不妙,向一直默默无言的云径使眼色。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三位姑娘,饭菜都快凉了,别怠慢了客人,还是快吃吧。”云径顺势拉着刘环珈一起坐下,“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只要我们在一起,到哪里都是温暖的家。”
      阳光覆满这一刻宁静的孟千月,隔绝了喧嚣和冷漠,窗口一棵不知年轮的树,孤寂地与自己的影子对站,它在缅怀它曾渴望成长的心境吗?云径的每一句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无情地刺入她的胸口,乍起的清风诉说着一个心意阑珊的故事:我可以微笑着听你说你们的世界,但真的打不起笑脸听你说你们的关系。

      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一切都不像在白天里那般现实了,在繁星的闪烁下该发生多少动人的情景,刘同珈用五颜六色的蜡光纸折了数十只精致的船儿,中间放上蜡烛,絮絮叨叨地许着愿:“希望姐姐和姐夫一辈子幸福快乐,白头偕老。”
      刘环珈笑靥如花地倒在云径肩头,柔声道:“这孩子从小就喜欢这样许愿,非说只有点燃的纸船漂向大海,愿望才会成真,一会儿就随了她的心愿,和她一起去河边放纸船吧。”
      “姐姐,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明日就要回家了,爹娘不能同时失去两个女儿,我以后要加倍的孝敬他们,你们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爱情。虽然我要走了,但是多了孟姐姐与你们相伴,路上也有个照应。”刘同珈年纪不大,这话说得十分懂事,道理分明,“这些纸船就是我给你们最后的礼物,今后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有机会见面。”
      刘环珈眼眶酸楚,紧紧地抱着妹妹:“谢谢,我是个不孝的女儿,爹娘以后就靠你了。若是太子追究下来,你就说我坠下山崖,尸骨无存。”
      见姐妹俩哭哭啼啼,云径赶忙拿起那堆纸船,道:“同同,咱们去河边吧,不然就太晚了。”
      “好啊,好啊。”刘同珈抹了把眼泪,立刻又活泼起来,“姐姐,还有孟姐姐,我们都一起去吧。”
      流水淙淙,如细丝般润物无声,众人到了河边,刘同珈忙不迭点上蜡烛,烛光飘在水面上,像是有了灵性。孟千月则将心愿刻于竹片上,再将竹片绑在纸船底部,小船随风缓缓向下游飘去,波光粼粼,倒映着河上烛光,犹如火树银花,美不胜收。
      “孟姐姐,你的办法真好,有了这竹片,纸船不容易沉,能漂得更远了。我以前怎么就想不到呢!”刘同珈真心地夸奖着,“嗯,你写了些什么呢?”
      “写你想写的,祝福天下有情人永结同心,白首不相离。”孟千月沉思了片刻,将一张竹片递给她:“还有一点私心,我写了这张,你看看。”
      刘同珈接过那轻薄的竹片,上面写着:希望我们四个人永远能像今夜一样做好朋友。
      “哈哈……”刘同珈不禁笑道,“我们一定永远是好朋友的。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今天我们一起放了船,都已经修成功了十年了。”
      风一吹,缨络耳坠随风晃动,刘环珈曼立远视,一肌一容,尽态极妍:“是啊,能够一见如故,可见我们缘分非浅。”
      微波有恨终归海,明月无情却上天。如果时间可以暂停,这个故事会是美好的,孟千月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她是真心希望能像今夜一样做好朋友,然而这样的良辰美景,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5,中秋事变
      刘同珈离开后,明显少了叽叽喳喳的乐趣,剩下的三人行,一路走了大半个月,孟千月每日的生活单调而重复看着那如胶似漆的两人除了秀恩爱还是秀恩爱。她本可以离去,却宁愿如此煎熬,还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和别人,因为她身体不好,正巧同路,相互照应。
      眼看着又是中秋节了,一个千里共蝉娟的日子,高悬在天幕上的明月越来越亮,洒着浪漫的遐思。今夜灯火辉煌人头攒动,有人提着糖葫芦在街道上穿梭;有人把小花灯挂在枝头上现宝,到处充满了温馨欢乐的气息。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云径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对惟妙惟肖的面人儿,清澈的眼睛盯着优雅入画的刘环珈:“喜欢我的礼物吗?你看今日皓月当空,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云径,我有些想家了。”刘环珈低下黛眉,脸上淡淡的荔红,“往年的中秋佳节,总是陪伴在爹娘身边,他们教我吟诗,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可是现在……”
      云径深情款款地从后面环抱着她,月光之下,那张清秀的脸衬托的完美无瑕:“等到了江南安定下来,我们就可以有自己的家了,我要你做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风动自有花香来,孟千月看着此情此景,讽刺地抚摸着自己那一半残存的记忆和另一半微弱的梦想,胸口一阵剧痛,眼不见心不烦,觉得还是离开下,独自去散心为好。
      花好月圆,院内两人相依相拥地坐了会,不想“砰”地一声,闯入一群不速之客。为首的那人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一双眼光直射寒星,数十个身躯凛凛的侍卫紧随其后。
      “太子殿下有命,捉拿刘环珈回府!其余人等格杀勿论。”话音刚落,杀意随之弥漫开来,其中一人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挥出一片绚烂的光幕,将柔弱的刘环珈一把摛住。
      云径刹那回神,宛若蛟龙一般腾跃而起,浮光掠影追了下去,无奈对方人多势众,刺眼的剑芒直冲而起,说时迟那时快,云径已然身中数剑,鲜血淋漓,纵使眸若冷电,剑气如虹,最终却无法抗衡,眼睁睁地看着刘环珈在撕心裂肺地挣扎中让人带走。
      一块石子落进了水里,把那一轮明月冲散了……
      苍白的脸,鲜红的血,是孟千月回来时所看到的一幕,气若游丝的云径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虽已没了多大气力,却还是依旧想要倔强地站起来。
      周围冷清清的,树叶儿“簌簌”作响,一只黑色邪恶的蝴蝶在空中飘舞,孟千月轻轻抬起头,却发现泪水早已悄然滑落。她细心地将云径背到房内,用手绢沾上水清洗伤口,敷上药,包扎好。血流淌了一夜的忧伤,他的痛更多的是无力保护心爱之人的绝望。
      中秋夜,本应是一个人月两团圆的日子,生命的悲欢和离合,婉约而凄美,令人陶醉。

      在云径的梦中,一直喊着刘环珈的名字,他们在江南碧波里采菱,在氤氲水气里赏雨,在清幽园林里下棋。廊檐下,摆着木质的小桌,撑着红色的绣伞,踱步在充满春意的花丛间,携手共看日出日落。
      “环儿,我好冷啊。”云径迷迷糊糊地惊叫。孟千月摸了一下他冰凉冰凉的脸,有些颤抖,喂了些药后,便将他搂在怀中。等待是人世间最卑微的名词,尤其是等待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结果。在卑微了三天后,孟千月终于等来了云径的苏醒。
      醒来后的云径不顾及身体有多虚弱,立刻收拾了简单的衣物,买了匹快马要追去汴京。
      孟千月心下一颤,冷冷道:“十几个侍卫都打不过,你有什么能耐去和太子争风吃醋!”
      一句话直戳痛处,云径呛得气不过,有些逞强地说:“我知道打不过,我就是去一死。”
      孟千月抿着嘴唇别过身去,没有再说话,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
      云径发现自己话说得过分了,轻轻地推了孟千月一下:“对不起。”
      “你哪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要死皮赖脸地跟着你,是我自己要没日没夜地照顾你……”孟千月深藏许久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一般爆发,再也收不住了,“是我的错,是我爱你的错,我所有的感受与苦涩在你眼中如尘埃飘过,是我一厢情愿,既然无缘,何必相遇。”
      对于这场忽如其来表白,云径措手不及,不敢直视孟千月的眼神,深深的歉意油然而生,的确这么多天,他从来关心过留意过身边另一个女子,醒来后也没有感谢过她的悉心照料。时间流得特别慢,周围出奇地寂静。两人相对而立,谁也没有再开口。
      孟千月首先打破了僵局:“我知道谁也说服不了你的决定,那你的父母呢?”
      听到父母二字,思念内疚之情萦绕着云径,又是一阵沉默。
      孟千月略带忧愁的目光落在某处:“算了,我陪你去汴京,多个人多个主意。我刚刚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了。”
      所有的言语都不能表达云径此刻的复杂心情,他只是简单真诚地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一夜秋风过后,院子已经充满了萧条的气息,落叶满地,南飞的大雁乱了节奏,二人轻轻地踏上铺满落叶的小径。
      在疏林薄雾中,掩映着几家茅舍、草桥、老树、扁舟。从最初谈笑风生的四人行,到如今相对无言的两个人,从盛夏到深秋,反了方向,反了终点。两个脚夫赶着几匹驮炭的毛驴,向城市走去,大街上买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渐渐地近了,近了……“汴京”二字在气势磅礴的城墙上方赫然映入眼帘,舟船往复,飞虹卧波,走入了车水马龙的繁华。
      汴京城内门庭若市,二人就近找了家酒店歇脚,掌柜看了看云径,流露出异样的眼神,问了句:“公子来京城做什么?”
      “探亲。”云径敷衍道。掌柜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和打杂的耳语了几句,让领进了房。
      孟千月收拾着二人的衣物,道:“你有什么打算?告官?于情于理刘小姐都是太子堂堂正正的妃子。抢人?你恐怕连太子身边靠近不了。”
      云径的心早就飞到了汴京,而真正身在其中时,却又莫名的恐惧:“我只想见她一面,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太子有没有真心对她,如果她愿意和太子一起生活,那我就回家去,陪伴我的父母。如果她希望我带她走,我会不惜一切去救她,哪怕最后死在一起我也心甘情愿。”
      听得云径同生共死的论调,孟千月没好气地说道:“如果我是太子,我会杀了你,再折磨她,生生世世都不会让你们在一起。”
      云径沉思道:“我方才有看到宰相府招家丁的告示,我想去试试。”
      孟千月像是支冬日里绽放的傲梅,犀利又占理:“宰相府招家丁,又不是皇宫招太监。而且吕端是公道廉洁,可不管你这风花雪月。”
      “你……”云径一时语塞,相比刘环珈的楚楚可人,孟千月简直是咄咄逼人。
      店堂的小二端着酒菜飞快地穿梭着,还不时传来猜拳声,杯盏碰撞声。在一片嘈杂声中,掌柜领着几个官差破门而入:“官爷们瞧仔细了,他是不是通缉犯。刚刚一进门,我就觉得像,还骗我说来探亲的,探亲需要住店吗!”
      带头的官差手持青铜鹰头刀,拿出一张画像比对了一下,道:“就是此人,带走!”
      说罢,一众人等上前来绑云径。孟千月不禁问道:“他第一次进京,能犯什么事?”
      “我们只管抓人,有事自己和大人去说!”官差们不由分说地扭扯着云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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