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春风》迟书

4、4

　　酒液随着策马激烈颠簸，沈子岚下意识将腰后挂着的酒壶护到胸前，壶中盛着去年酒。辞别前他特意向楼彦多讨了些来。不想一路泼洒失了口福。
　　驻守长安的天策大营弥漫着肃杀与紧张的气氛，不停有将士聚集后开拔，铠甲兵器碰撞摩擦轻吟。无端地令沈子岚腹中绞痛，紧张起来。
　　带路的小兵进了营帐中禀报，片刻后就有身影从帐幕后匆匆忙出来，看见自己甚是吃惊。
　　“沈先生你怎么来了？”
　　“我来与你说事。”
　　沈子岚头也不回地向营外走，不顾身后人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赶上。
　　二人来到一片水泽边，庄远山追逐的步伐还未站稳，便被沈子岚袖间的厉气逼至水中。
　　“沈先生这是何故？！”庄远山惊愕于沈子岚袖间脱出的墨笔停留在离自己命脉毫厘之外。那是沈子岚从不出手的武器，此刻怎的用在了自己身上？
　　“你与我说的，待吐蕃退军便即刻回门派，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庄远山呆了半晌才明白沈子岚所指为何，泛出一丝苦涩笑容。
　　“是楼彦要你来找我么？”
　　“我是为了我自己！”沈子岚手中的笔又灌注了几分力度，却放缓了声音，“也是为了楼彦。”
　　沈子岚眼中的狠戾让庄远山意识到绝非儿戏，想要好好谈却又不甘被控制的现状，于是不动声色地运功，在沈子岚无心的片刻抓住破绽，反握住他的手。沈子岚只觉掌中一道剧痛穿过，墨笔应声而落，却见掌心中多了一点红，却是被庄远山用木簪刺伤。
　　“子岚……！”惊觉自己伤了人，庄远山连忙想要上前查看，沈子岚却一步退开。
　　“不要管这个！”他指尖按着腕内的穴位止血，看着慌张无措的军人，看他不复雪亮的眼睛。想他当初与自己信誓旦旦的桀骜神情如今溃败了隐忍与颓唐，无比可笑却更加可怜。
　　“你这是何苦……”庄远山无奈的后退一步，“我不会回去的，如今叛军势起，家国危难，我断不可在这时候一走了之。”
　　“这个国家已经没救了！”沈子岚激动起来，姿态万分嘲讽，“二十万叛军踞守范阳，那高堂上的国君还在夜夜笙歌，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山河。家国，这是天子都不要的东西，你为何紧抓着不放？！”
　　沈子岚风雅尽失，破口大骂的样子让庄远山更显落寞。他心知沈子岚的用意，却也更清楚万里之外那座虎踞龙盘的城对大唐的意义。作为一名纯阳弟子，他想用浩然正气荡除天下恶厄。而作为一名军人，他想要战死沙场守住百万国土。
　　比起其他同门，他更想证明自己比任何人都对得起静虚的字号。他们与师尊，都不是背叛门派的走狗。
　　“无论是万花谷也好，纯阳宫也好，亡朝倾覆在前，天涯海角……终究避无可避。”
　　沈子岚哑然，知道对他已是多说无益，却还是怄恨着他的固执。终是拂袖离去。
　　彼时天宝十四年十一月，沈子岚并没有上华山饮酒，壶中的酒失去了冰雪的封存很快败坏。他将壶中余酒倾倒在那边水泽中。
　　数十里外的雪域之巅上，被叛军密探包围的楼彦手执长剑，与一干静虚弟子淹没在纷纷飞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