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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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凉城，凤吟楼。一曲清歌，繁华无限。
白衣白裙的琵琶女坐在台上，浅吟低唱，只用一层薄薄的白纱阻隔在面前。透过白纱隐约能看到少女美好的侧影。偶尔风吹纱动之间，能瞥见那飘飞的披帛和裙脚。一个个乐音如同碎玉落金盘，洒落在众人之间，牵引着听曲人的心也随着忽上忽下。
二楼雅间里，楚瑞同与莫含章相对而坐。莫含章刚刚从英国学成归来，才下火车没多久。他的打扮正如同所有时髦的留学生一样，身着熨帖合身的白色西装，拄着根手杖，还考究地戴着真丝的横条纹领结，坐在那里颇有一种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味道，与长袍马褂的其他人相比很是打眼。
反倒是楚瑞同，虽然身为楚大帅次子，苏军赫赫有名的少将，却并没有身穿军服，只是随便套了件简单至极的黑色长袍。即便如此，腰间一块通透的玉佩还是泄漏了佩戴者显赫的身世。
“裕熙，几年没有回来，苏凉城更为人杰地灵，居然孕育得出如此水灵灵的姑娘。好一曲琵琶，好一个佳人！”莫含章单手支颐，称呼着楚瑞同的表字，直勾勾地盯着大厅里弹奏琵琶的女子，那样子竟有几分痴了过去。
“你在外面求学四载，居然还是没有改掉这副放浪不羁的作态，一会儿可得收敛一点，小心又被父亲责骂。”楚瑞同一边为他斟满酒杯，一边打趣道。
“这你可就不懂了，我可是怀着十二万分的虔诚欣赏世间的一切美好，自然也包括美女。”莫含章认真道，“相信世伯他老人家也会理解的。”
他二人本是从小一起打闹长大的兄弟，平日里嬉笑惯了，此时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言谈之间，楼下大厅里却起了争执。楚瑞同抬眼去看，见是几个偷溜出军营来喝酒的官兵想拉着琵琶女进雅间，而那女子抵死不从。当兵的往往出身贫寒，没几个听得懂琵琶，见那女子居然拉了白纱，连面都不让他们见一眼，极为生气，当场抽出马鞭来耀武扬威。眼见孤弱的女子就要被人拦腰抱起，莫含章愤然道：“欣赏美女的时候往往遇到这等俗物唐突佳人，真是扫人雅兴。即便好久不打架，现下里也惹得本大爷手痒了。”
楚瑞同更不必说，他虽然生在兵营，长在兵营，但是也从来看不惯官兵们这等胡闹的作派，不等莫含章招呼便下楼过去，一左一右，将两个为首的官兵掀翻在侧。
正是全国混战的时代，官兵们都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平日里压力就大，偶尔出来喝喝小酒发泄一下是不成文的规定，上级也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天只不过骚扰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琵琶女而已，居然就碰上了学人家英雄救美的愣头傻小子，此气不出天理难容。
苏军打架一向讲究人多势众，顷刻之间，满厅的官兵们横七竖八地就扑了上来。楚瑞生向旁边一闪，躲过几个嫩兵蛋子的暗袭，暗地里使劲儿，一拳精准地挥向人群中军衔最高的排长。可怜的排长刚被拳风震得后退几步，又昏头昏脑碰到了赶过来的莫含章。莫含章一边用拳头教育他，一边向楚瑞生抱怨：“你怎么也跑下来了？故意来跟我抢美人青睐？”
“美人你自己欣赏就好，不过打架可不能丢下我。”楚瑞生朝他一笑。
两人从幼打架无数，自然默契十足。楚瑞生抬抬眉毛，努努嘴，莫含章就知道他下一拳要挥到哪里，下一步要走到何处。军官们虽然人数众多，奈何碰上这两个身形极快的阎罗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抓不住他们，反而被逗弄得四处打转，疲惫不堪。转眼间，已是被打得一败涂地，惨不忍睹。
终于，楚瑞生和莫含章一击手，齐声喝道：“畅快！”
莫含章看着四处东倒西歪，筹谋再一次扑上来的官兵，对楚瑞生说：“玩尽兴了吧？”
楚瑞生这才掏出腰中的手枪，鸣枪道：“我是楚瑞生。你们居然当街作出如此不要脸的勾当，致苏军的颜面于何处？究竟是哪个将军手下？快些报上名来！”
底下众人听到枪声已经抖如筛糠，听到他的话语这才发现面前站着的是年轻的楚瑞同少将本人，更是肝胆俱裂，面如土色。一直听闻他平日里鲜少出门，怎么今天就能这么不巧地碰见本尊呢？眼下别无他法，只得吞吞吐吐报上了名号，然后灰溜溜地离去。
莫含章道：“若是你身着军服，想必那些家伙一见你下来就会告饶不已，根本不用我们动手。”他不等楚瑞生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又道：“我明白了，你一定是故意穿这么低调。知道兄弟我这些年在外面无架可打，这才送我这个回家大礼。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裕熙，这礼物实在合我胃口，谢啦！”说罢朝楚瑞生的肩上一拍。
楚瑞生哑口无言地看着他自顾自说出了这么老大一篇来，摇头苦笑道：“你开心就好。”
“自然开心。”莫含章朝他眨眨眼睛，“按照戏文里的套路，下一步该是安抚美人了。”
他脚步轻快地捡起地上的琵琶，走向站在一边的琵琶女，彬彬有礼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年轻的女子果真绝色，柳眉如烟，明眸皓齿，站在那里楚楚动人，宛如一阕灵动的小诗，周身散发着南国小镇特有的古典美。就连莫含章一见之下也看愣了片刻。难怪演奏时要以白纱遮面，单单这幅面容就不知要牵引出多少故事来。她接过琵琶，低首福了一个万福道：“多谢二位相救。”
“不用不用。”楚瑞生刚想开口，莫含章已经缓过神来，抢在他前面摆摆手，“话说回来，你打算怎么具体地搭谢我？”几句话之间，他已经偷偷把“我们”一词换成了“我”。
楚瑞生和琵琶女齐齐愕然地看向他，莫含章倒是一幅理直气壮的样子。
“别误会，我可不是贪图你的钱财。只不过这是救命之恩，你总得意思意思吧！”莫含章笑了笑：“不如这样你看如何？先告诉我你的姓名八字，再告诉我你家住哪里，这样也方便我日后去找你商议报恩的事情……”
楚瑞生听他越说越没谱，唯恐吓坏了眼前的女子，连忙打岔道：“快别听他胡说。这家伙从小就爱贫嘴，不用当真。”
琵琶女初始还有点摸不着头脑，现在看他说得诚恳，料想眼前不是什么坏人，这才缓缓道：“民女秋素吟。”
“好名字！我是莫含章，表字振英。如今二十有二，尚未婚配。喜欢吃甜的，不喜欢吃辣的。平日里最爱……”莫含章快速地接口道，也不知这串话说过多少遍，特别顺溜。
楚瑞生生怕他就此说到天边，急忙截下话头道：“我是楚瑞生，表字裕熙。”回过头对莫含章道：“我的莫大少爷，初次见面，仔细真的吓到人家。”
莫含章这才笑着躬身道：“好啦，刚刚跟你开玩笑而已，我拿苏军少将军楚瑞生的人品起誓，我可不是什么登徒子，最多……最多就是半个痴人而已。”他两手一拍，耸耸肩膀，在楚瑞生身后对素吟做了个鬼脸。
“痴人？”秋素吟以弹唱为生，却也没见过自嘲若此的家伙，不由得愣了愣。
莫含章这才拖长声音，一本正经道：“你生得如此美丽，可不叫人看痴了去。”
如此轻薄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偏偏带了十足十的诚意，既让人生不出气来，又堵得人不知如何是好。秋素吟羞红了双颊。楚瑞生只好打圆场道：“好了，秋姑娘，我们还是护送你回家吧。若是认真听我们莫少掰扯这些东西，他能自个儿说到明年去。”
莫含章听他这么说，这才收起玩笑的神情，认真道：“正应如此。反正今日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也别想着做生意了，不如回家好好休息。为避免路上再遇到那帮官兵，我和裕熙现在权当一回护花使者，送你回去。”
“那倒不必。”秋素吟抱着琵琶道，“小女子浪迹天涯，四处为家。这几日就歇在楼上的客房里。我一会儿上去就好。不过，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送两位一首曲子吧，也算聊表谢意。”果然是江湖儿女，这样的答谢方式倒也别致。
“那是好极！”莫含章连忙引了素吟来到雅间，重新叫了壶铁观音，与楚瑞同一起坐下。
秋素吟半坐在椅上，调好琵琶的音，轻轻拨弄了几下琴弦，泠冽的音符渐次滑落在空中，交织成一张绵密的细网，将人温柔地包裹住。
莫含章以手扣桌曰：“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楚瑞同也点点头，沉吟道：“四弦千遍语，一曲万重情。”他看看莫含章：“你独自在外那么久，倒也没丢下诗文。”
“看多了那些所谓的十四行诗，反而觉得我们老祖宗的东西是最好的，平仄格律，起承转合，无不韵味十足。”莫含章回答。
那边厢，素吟已经准备妥当。颔眉低首的女子怀抱着古朴的琵琶，手指灵巧地弹奏着琴弦，女子轻柔的声音随着琵琶声响起：
“昆仑有月兮迢遥之乡，
凌波彻骨兮碧水之阳。
风寒露重兮俯望四方，
吾念美人兮在月之上。
明珠璀璨兮芙蓉花香，
紫薇锦瑟兮木叶茫茫。
广袖善舞兮明眸半张，
敲鼓击磬兮梦断潇湘。
高其额冠兮濯其缨络，
环翠玉簪兮明月之珰。
木槿做车兮百鸟拉辔，
薜荔为盖兮蕙棉为墙。
求之不得兮觅之无迹，
美人遗我兮朱衣墨绛。
愿逐天边兮配玉为双，
人皆不解兮笑我痴狂。”
一曲终了，久久无言。
刚刚离得远，听不大真切。现在仔细听去，他两人顿时被曲子吸引住了。良久，楚瑞同这才叹道：“好一句‘人皆不解兮笑我痴狂’，真是一首好词。”
莫含章在一旁道：“岂止词好，曲子也好，唱得也好，弹奏的人更好！实在是……”他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表达心中的情感，转头对楚瑞同道：“这实在是太惊喜了！裕熙，几年没有回来而已，小小的苏凉城还会有多少的惊喜等着我。”
楚瑞同笑着问秋素吟：“秋姑娘，请你一定、务必要告诉我们：这首曲子是何人所作？要不然，只怕我二人今晚都别想睡着了。”
秋素吟看他二人着实有趣，回答说：“曲子是我爹谱的，歌词是我爹填的。”
莫含章听她这么说，哑然道：“居然是你爹？居然是你爹？”他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两遍，转念眼睛一亮，坚定不移道：“必须是你爹。只有这般惊采绝艳的人物，才教养得出你这般的女儿。”
素吟看他那摇头晃脑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楚瑞同在旁边解释：“古人向来以美人暗喻高远的志向，令尊着实是位风雅之人。想不到现如今还有这等人物。不知令尊如今身在何处？姑娘别笑我们两人犯痴病，我们实在想拜见一下老人家。”
莫含章也说：“没错，不知我们是否能够有这等荣幸？”
素吟摇了摇头：“我爹已经过世多年。”
莫含章最看不得美人伤怀，连忙说：“实在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要触碰你的伤心事。”
素吟笑了笑：“没什么。我本就是天涯孤女。天下之大，独自一人，已经习惯了。”
楚瑞同疑惑地问：“你没有什么其他亲戚吗？”
“我所居住的白家村遭遇了水灾，除了这把旧琵琶，什么都没有留下。所以才千里迢迢来到苏凉投奔叔叔一家。只可惜来了之后才发现叔叔一家早已举家搬迁，不知去向。无奈之下只好暂且凭借琵琶先讨口饭吃，再做打算。”一个年轻女子独自走了这么些路，那些千难万险又岂是几句话能讲清楚的？即便她不说，楚瑞同和莫含章也明白素吟这一路上定是吃足了苦头，愈发钦佩她的豁达。
莫含章对素吟道：“老天爷指引你来苏凉，也许是另一番机缘的开始。”
素吟点点头，抱着琵琶起身行了一礼，道：“今日多谢二位公子相救，素吟就不多打扰了，就此告退。”说罢转身推门离去。
“哎……”莫含章伸出手去想要挽留，又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借口，只得黯然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如此佳人，若是有缘，日后自有相见之日。”楚瑞同把手中的扇子一合，宽慰莫含章道。
莫含章看他一眼：“此番际遇，已是老天垂青。再多奢望的话，是不是有些太过贪心？”
楚瑞同瞟他一眼：“你向来就是个贪心的人。”转头嘱咐了随行的张副官几句，这才与莫含章一同离去。
张副官找到凤吟楼的宋老板，然后把一袋袁大头递给他，道：“老人家，刚刚打坏了店中的桌椅，这是楚将军给您的赔偿，请务必收下。”
宋老板没想到少将居然如此平易近人，连连摆手想要拒绝。张副官又把另一袋袁大头递给他，接着说：“至于这个，是秋素吟姑娘的饭钱和房钱。素吟姑娘孤身一人，还要请您费心多多照顾。如果有什么麻烦，尽管差人来楚家找将军。能帮上忙的地方绝不会推托。不过这一切请不要告诉素吟姑娘本人。楚将军敬重素吟姑娘的气节和才华，不想让她觉得亏欠楚家，反而令她为难。”
宋老板略微有些疑惑，但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当即点头表示答应。
而这三个人之间的牵绊，也就从此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