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主之桃夭》云山北人

3、第三章 意外之故

　　灼华醒来时觉得身体有点不适，但具体哪里不适也无从说起，他向来饮酒都是浅尝即止，如此大醉还是几年前，不过上次是头痛，这次是不知名处痛，同样是痛，不过换了个痛处而已，大概是饮酒后遗症。

　　对于一睁眼就看到房顶的旧梁也已习以为常。灼华软着身子从榻上坐起，歪歪扭扭穿好衣物，便望着床前发呆，心道：“我的鞋袜呢？”

　　只听脚步声传来，裴赤离提着鞋袜走了进来，笑道：“你醒了，昨夜忘记把你鞋袜收进屋内，夜间下了场小雨，好在今日天气晴朗，日头甚毒，早就晒干了。”

　　垂首将鞋袜递了过来，灼华接了过来，含笑道：“有劳裴兄。”顿了一顿，道：“多谢昨夜裴兄扶我进屋，免我受雨淋之苦。”

　　裴赤离笑着道客气，顿了一顿，道：“卓兄昨夜醉的厉害，醒来可觉的有哪处不适？”

　　灼华想了想，不适的那处也不好说出口，就答道：“无妨，是裴兄酒酿的太好，昨夜是我贪杯了。”

　　算了算，砚清送信的青鸟也就这两日到，留着多有不便，遂起身告辞。

　　裴赤离恋恋不舍，见真留不住，便道：“卓兄酒醉不适，还是用碗清粥再走吧。”

　　灼华早已半仙体，凡人食物可用可不用，但见裴赤离殷殷目光，只得点头答应。低头穿好鞋袜，起身走路时觉得痛的更明显了些，忍不住一顿，见裴赤离目光送来，便回以一笑，走出门外。

　　院中树荫处果然摆着桌椅，上面已摆好碗筷。灼华匆匆洗漱过，随着裴赤离一起坐下，坐下时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碗中却不是清粥，里面红黄绿白四色，仔细看来才辨出红是腊肉，黄是鸡蛋，绿是青菜，白是豆腐和米粥。顶端撒了点香菜点缀，闻起来香气扑鼻，吃起来咸香满口。

　　裴赤离笑眯眯道：“味道怎样？”

　　灼华笑道：“非常鲜美，有劳裴兄准备早膳。”

　　裴赤离眉眼含笑：“哪里哪里，应该的。”倒了杯茶水起身递到灼华手边。

　　灼华连忙接住道谢，抬头就见裴赤离颈上有几个红点，果然夏日蚊虫猖狂。

　　用过早膳，饮过清茶，临走之前经过院中开垦的菜园，灼华突然脚步一顿，园边临井旁长着一颗小树，绿叶参茂，叶子非常眼熟。

　　……这是一颗桃树吧。

　　灼华指着小桃树道：“裴兄何时移过来的桃树，可开花结果了？”

　　裴赤离一眼望去，摇头道：“这是自己长出的野桃树，未扦插过，开花结果难了。”

　　灼华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经过井旁时，正好一阵清风过来，树枝摇曳，连那小桃树也摆了几摆。

　　灼华回去后就心神不定，连带着身上不适就更加明显，幻成原型后歇了一歇，修炼一番，到了午夜时分才觉得心神体静些。

　　想了一想，还是决定一探究竟，摄风而行，转瞬到了裴赤离院中，月上树梢，明晃晃的映照枝桠阴影在地上轻轻摇晃。

　　灼华走到井旁，伸手摸了摸小桃树，果然感到一抹熟悉的气息，渡了点法力进去，过得半晌枝叶隐隐生辉，清晖渐渐聚成一个人型落在地上，在月光下渐渐消散，只见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小童站在眼前，伸手作揖道：“多谢父亲大人赐予法力。”低头时头上总角随风而动，灼华忍不住抬起手，到一半又落了下来。

　　抬头看了看黑乎乎的屋窗，并无一点声响，想了想，俯身一把抱在臂上，轻飘飘的仿若无物，见小童圆圆的眼睛凝眸望过来，忍不住轻轻一笑，一阵清风拂过，院中已无一人，只余树影浮动。

　　灼华将小儿携到了自己居所。

　　桃树真身崖下有一隐洞，悬在半腰凡人难至，灼华从化成人型就居树上，自从见过砚清居所后也起了凡心，学着那附庸风雅的酸秀才置办了一套桌椅家具，墙上还贴着字画，只是洞身粗糙不平整，画上的人脸也坑坑洼洼像长了满脸麻子。

　　灼华将那小童放在床上，自己坐在桌前，看那小儿好奇的左右摸索，和自己对视后像是悚然一惊，低头偷偷望了一眼，挪过小屁股老老实实坐在床边。

　　灼华沉吟半晌，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有个儿子。照理说桃花成桃果，桃果成泥入土，寻常桃树早就桃核萌发桃树。但他乃是桃树成精，最忌讳桃果泄了修为，每年开花结果只是应天运而作，桃核无精血是万万萌不了芽的，更不要提短短几年就能成精。

　　不过这小童身上气息也是错不了，还有另一股气息也非常熟悉。

　　熟悉到，自己身上也似乎能感觉到溢出一点。

　　大约是这几日日夜相处的缘故。

　　叹了口气，灼华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抬头看了一眼，跳下床垂手道：“孩儿还无名字，请父亲赐名。”

　　灼华在起名一事上并无树建，想了一想，道：“那就叫小桃吧。”

　　小童脚下似有不稳，但还是站直了身子，两只眼睛瞥了过来，似有幽怨。

　　灼华咳了两声，道：“这是小名，大名让你另一个父亲起吧。”

　　小童这才站稳点了点头。

　　灼华继续问：“你几岁了？”

　　幽怨目光又射了过来。灼华想了一想，那人囫囵吞桃也就那一年，之后被女鬼吓的不敢近这方圆一里处。

　　“哦，四岁了。”话说，口水也能受精吗？

　　忍不住又问：“就你一个吗？发芽成精的？”不是他想多要几个儿子，只是当初那人把满树桃子几乎吃了个遍。

　　小童幽怨眼光继续射过来，幽幽道：“孩儿发芽成精，是因为爹爹吃桃时不小心咬破了舌头。”有了精血才能成精，灼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馋咬舌头饿咬腮，你能成精是因为你爹馋而你又比较好吃。

　　灼华又想了想，幸好吃过桃子的猿猴小鸟蚊虫蚂蚁没有咬破过舌头，不然自己真要名声扫地了。

　　眼见玉轮西落，天长夜短，灼华道：“今夜晚了，先宿在这里，明天送你回去。”

　　小童点点头，任灼华一把搂住卧在床上，伸出圆滚滚的小胳膊搭在灼华肩窝，小脸埋在灼华颈间道：“孩儿等了四年，终于父亲能看到我了。”

　　灼华心道：“那是你长得太慢，还没有杂草高，法力又稀微，还没有旁边打洞偷鸡的黄鼠狼高。”

　　等到天亮，灼华一把搂着小童踏上回程路，也决定找了个迷路的理由做回来借口。隔着篱笆门就看到裴赤离摸着下巴站在院中，低头思索一会，扬起锄头开始干活。

　　突然怀中小儿哇的一声哭了，道：“爹爹要把我刨出扔了。”

　　灼华一惊，忙唤道：“裴兄起的好早。”

　　裴赤离看过来，锄头一扔笑眯眯的来开院门：“你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迷路了吗？”

　　对他手里抱着的小儿仿若不见，小桃哭丧着声音低声道：“啊，爹爹看不见我吗父亲？”

　　灼华点了点头，进院门看见小桃树下有疏松土坑，但还未达根，便暗暗松了口气，道：“裴兄在挖树？为何突然想起要刨除这颗桃树？”

　　裴赤离拿起锄头道：“我又不会扦插，这桃树又结不了好果，越长越大太占地方。”边说边扬起锄头。

　　灼华忙伸出一只手制止他继续挖树动作。小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跳到地上抱住桃枝，两眼泪汪汪看过来。

　　爹爹不要他还要砍杀他，小桃要委屈死了。

　　灼华道：“世人把桃树扦插是为了根系繁茂更利于结果，我看这株桃树枝叶繁茂，以后开花结果不会有问题的。”

　　裴赤离放下锄头，皱眉道：“可这桃树一直没见过开花结果过。”

　　灼华笑道：“桃三杏四，这桃树如此小，想必才刚萌芽没两年，再过几年应该就会开花了。”

　　裴赤离想了想，道：“也有道理，不过我还担忧是那女鬼桃树发的芽，我不要女鬼桃树的，还是挖掉好了。”

　　小桃眼泪哗哗流：“什么女鬼桃树，父亲不是女鬼啦。”

　　灼华叹道：“女鬼桃树的桃核从来不会发芽的，裴兄可还记的那桃树下光秃秃的，哪里见有小桃树？这肯定是裴兄吃别的桃子时桃核发的芽。”

　　裴赤离想了想，道：“有道理。”用锄头埋土填坑，还从井里打水浇灌一番，道：“那就不挖了，好好长个。”

　　小桃破涕而笑，奔过去搂着裴赤离一条膝盖。

　　灼华松了一口气，只听裴赤离道：“先留两年，两年后不结果还是要挖掉的。”

　　灼华只当做没看到小桃泪汪汪惊惧大眼睛，看着裴赤离填火做饭，道：“裴兄可要帮忙？”

　　裴赤离道：“远来是客，你迷路一天定然累了，去屋里歇一会吧，饭好我叫你。”

　　灼华摇了摇头，在桌旁坐下，小桃抹着眼泪走过来，扯着他衣角道：“父亲，问问爹爹给孩儿起什么名字。”

　　灼华斟酌半日，道：“裴兄这个姓氏少见，辈分是赤还是离？”

　　裴赤离淘净米倒入锅中，道：“均不是，我这一辈应该是福字辈，不过我爹和别人打架被打死了，我娘改嫁了，没什么福气，就自己乱起了个名字。”

　　灼华嗯了一声，不知如何安慰，想了一想，道：“裴兄孩儿的辈分是什么？以后有了孩儿可想好要取什么名字？”

　　裴赤离往灶中填了一根木炭，道：“没想过有孩儿的事，若是起名的话，大概叫裴钱货吧，福辈分下面是钱字辈，福钱双全。”

　　小桃眼泪汪汪：“孩儿不喜欢这个名字，还是叫小桃吧。”

　　灼华忍不住哑声而笑。

　　吃过早饭，灼华想着怎么开口告辞，但看着小桃可怜兮兮蹲在桃树旁的样子又心有不忍。

　　裴赤离显然不知他烦恼所在，戴上草帽挽起裤脚准备下地干农活，临行前还烧好一锅热水灌上凉茶放在桌上，笑眯眯道：“你在屋里歇会，外面越来越热，等我回来做午饭。”

　　灼华点点头。裴赤离早在两年前就又开垦了一片平地种植，距离房屋不远，就是在山脚处上下不方便，一般为了省力都是带饭下去，这次大约是为了灼华决定中途上来一趟。

　　灼华想着要不然帮忙送饭下去，送饭不是问题，怎么做饭才是问题。

　　小桃初化人形也是累了，向灼华告了声就变回原型歇着去，就是刚刚经历一场劫难，枝叶卷缩甚是可怜。

　　正在灼华愁着无从下手之际，只听一声轻笑，一人道：“灼华兄几年未见，也识得这人间烟火了啊。”

　　抬头一看，一人长身而立站在树下，衣袂浮动，正是砚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