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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桃之妖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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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热天气,天长日短,灼华一睁眼早已是日光满地,耳旁听得鸟语啁啾。裴赤离早已起床晨作,门窗皆大开,晨风清爽,夜里出的一身汗也被吹散大半。
灼华一夜听身旁人呼吸声,莫名满心烦躁,几乎整夜未睡,临近天明才迷糊一会,此时醒来只觉头重满里似浆糊,起床整装梳头,在井旁用清水洗过头脸才觉清醒。
裴赤离正在院里梳畦挖沟种地,见他洗漱过了,手把锄头起身笑道:“卓兄一夜睡的可好?桌上有清粥咸菜,不介意就先请用了吧。”
灼华早就看见院中树荫下摆着桌椅,桌上用大碗盛着白粥,中间一碟细切调好的咸菜,中间点缀着切碎青绿香菜,远远也闻着拌过香油的清香味。
灼华久未吃过人食,竟也坐在桌前用咸菜配着白粥吃了,将碗筷用井水在井旁洗了,擦干一一放在碗盆里。
裴赤离此刻种好了菜,日上三竿,额上也冒出了热汗。笑着伋鞋过来把半截泥腿子洗了,脸也洗了,放下挽到膝上的裤腿子,从井里拿出一颗鲜红欲滴的大桃,大嘴一张又啃了起来。
灼华只觉满身桃毛,几乎无法直视,直想转身而逃。
但该说还是该说,想到此行目的,还是跟着裴赤离走到桌前坐下,道:“裴兄,小弟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赤离几口把桃肉吃了,正在把桃核放在嘴里用舌头嘬残肉,一手倒了两杯茶,递过来一杯,才把桃核一扔,抹了把嘴,道:“请讲。”
灼华满脸燥红,起杯喝了口凉茶,道:“裴兄说的这桃树,倒让我想起一件缘故。”
裴赤离奇道:“噢?莫非卓兄也见过此树不曾?”
“非也非也。”
灼华一杯凉茶饮下,觉得脸上热辣辣的退了,才定下心来道:“是在下乡间,多少年前流传的一个故事。”
顿了一顿,道:“与女鬼有关。”
裴赤离眉一挑,把手中折扇一收,搔了搔下巴,道:“噢?”
灼华终于忍无可忍,闭了闭眼,道:“裴兄用的折扇甚是眼熟,可是在下的?”
裴赤离笑眯眯递过来,从桌下捞出来把大蒲扇,一边扇风一边道:“卓兄莫怪,早上太热,起床一时顺手别腰里了……话说是什么故事,哪来的女鬼?”
灼华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话说这把折扇还是砚清多年前送来的一件法器,此刻沾了生人气息……罢了,只能回头让这山间土地帮忙洗尘去浊了。
灼华稳定心神,手抚折扇一一道来。
原来多少年前,具体已无考究,清城乡间有一户人家,是谢职归老的京官,姓顾,回乡买了几十亩地,雇买了几十个奴仆,建了个大宅院,虽然已归隐,但声名尤在,连县官见了都要以礼相待。
这顾大人,膝下原来有两儿一女,但在京期间就出仕的出仕,嫁人的嫁人,跟前无人养老,寂寞非常。和老妻一商量,都觉不足,就纳了一房小妾,没多久就生了位千金。
但奇就奇在,给这位顾千金大摆满月宴这天,小妾突然失踪了,同时不见的,还有顾大人从京城带来的一盒价值千金的珠宝。
虽然立刻报案寻人,但无论是当值的奴仆还是守门的门卫,都说未见异常。县太爷和顾大人搜寻多年,连缉拿令悬赏令都发了各县,十余年下来,都无踪影。
这小妾和珠宝盒,像是凭空失踪了。
裴赤离又去井里捞了个大鲜桃,一边大嚼一边含含糊糊的问道:“你说的女鬼莫不是这个小妾?那她是如何死的?珠宝又在何处。”
灼华转过眼只当不见,道:“裴兄且听我继续往下讲。”
时光飞逝,转眼间这千金就成了千娇百媚的小姐,就算外面流言蜚语,小姐在顾家二老面前却养的一派天真,丝毫不知有个亲娘,只当自己是顾老夫人这老蚌生的那颗珍珠。
顾家二老也对这顾小姐爱护非常,琢磨着招个上门女婿,给自己养老送终。只是同样的大户人家断然不肯,寻常小户人家又粗鲁非常,商量来商量去,觉得招个寒门的学子入赘,识文断字的人知书达理,自家又不缺财产人脉,无论考不考的上进士,过了府试成了秀才,就在县里先给谋个小文职,如此自己也膝下有人,两相便宜。
只是如何择选是个难题,顾老大人不愧是科举出身的,想了个以文会婿的主意,大摆文擂台,只要是十五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的男子,家无妻妾的,就可以参赛以文夺魁,胜者赏银百两。
如此一来,成为县中一大热事,不光本县人士,连郡中邻县也有人慕名而来,最终以一年方弱冠的张生妙笔生花,以文胜出。
妙就妙在,不仅长的貌比潘安,而且家中清贫,就一老母。
顾老大人一说要招张生入赘,张生和老母一商议,欣然同意,但要求长子要姓张,次子方可姓顾。
顾大人本来就不是为子嗣而来,他京中自有亲孙二三,也欣然应允。
裴赤离拉着桌椅向树下挪了半席地,道:“这张生的命挺好,但这也与女鬼无干吧卓兄。”
灼华拉着椅子也跟着挪了两步,道:“命是不错,可惜临近婚期,出了一件事。”
原来这顾小姐,不仅貌美如花,还出口成章,最爱诗词歌赋。茜窗下种着一棵老桃树,每当春暖花开之日,就吟诗做对,对着满枝桃花,把前人诗句都要念做一遍,什么“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什么“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还要提笔作画,人临窗下,人面桃花相应红,当真是春色满园。
可巧的是,正被那听闻婚事想来趁乱打劫前来望稍的贼匪看到,见了如此美貌如花的小姐,色心大起,婚事前几天晚上偷偷溜入园中,把小姐强行侮辱了。小姐不堪其辱,事后就在新房上吊自尽。
一场喜事,就此变成一桩悬案。
裴赤离道:“这贼子万死不足赎其罪,难不成是这小姐变成了女鬼?张生后来如何,怎么会变成了悬案?难不成没找到那贼人?”
灼华道:“婚事临近,新娘子不见了,自然变成了悬案。”
“新娘子不见了?”裴赤离皱眉道:“不是吊死在梁上了吗?那尸首呢?”
照理说应该是有尸首,但巧就巧在,贼匪翻过墙后想起未行窃,就又偷偷溜了回来,一眼看见在梁上摇晃的人影,把小姐解下来已是迟了,可怜香消玉殒,白赚的这十几年无忧而已。
贼匪怕东窗事发,慌乱之间想了个蠢主意,趁夜深人静到院里找了颗树刨了个坑,把尸首埋了下去。
第二天找不到新娘四处寻找的众人,见那颗老桃树下一片松土,忐忑之余还是就地挖了下去,果然挖出一个女子尸首。
顾家二老大哭不已,前来认尸,没想到一见之下脸色大变,忙找来一副薄棺殓了尸身。不是为别的,这女子尸首并非贼匪埋下的顾小姐,而是失踪了十余年的小妾,相貌栩栩如生,竟一点腐烂都无,连衣物都崭新未变。
裴赤离变了脸色:“这……这是为何?能够十余年尸首不腐?那……那小姐尸首又在何处?”
灼华看他面色大变,心内暗笑,道:“中间的缘故因距今时日良久,已流传不详,只知道没过多久,顾家二老因惊吓,也相继逝去了。”
那小妾的尸首为何不腐,县官令仵作探验良久也未果,死因为何,为何人所杀,被盗走的财宝在哪里都不可知,最后因流言四起,顾家二老死了后没了苦主,县官也心里发憱,找了和尚道士做了场法事后就一把火烧了。
而顾小姐尸首到处也没能寻到。
裴赤离一直低头不语,此刻望过来道:“既然尸首都没找到,详情你怎么知道如此详细?”
灼华笑道:“那贼匪最后偷窃时落网,问询时道出了害死小姐实情,众人才知晓。”
那院子几经磨难,最后也换了主人。只是那主人非常迷信,认为老桃树不详,命人挖出园中烧掉。只是挖树工人没想到,又在树下挖出一副女子尸首。
后来经人辨认,正是死去多年的顾小姐,而尸首死去多年,面目仍然栩栩如生,衣饰完好。
这下更是流言四起,顾小姐尸首烧了收殓,请来做法事的和尚道士说老桃树已吸食尸气成精,不可焚烧,也不宜再被人事烦扰,不然恐惹大祸,最好找个深山老林移栽过去。
裴赤离脸色变了,道:“你说的那颗老桃树,莫不是……”
灼华忍住笑,正然道:“这深山老林树木繁多,桃树喜阳,但枝蔓矮小均难长大,唯有那颗老桃树,是道士看过风水后移植至崖边,故而枝繁叶茂,几致参天。”
就算是艳阳高照,暑热天气,裴赤离仍面如白纸,一天战战兢兢,紧随灼华身旁。灼华见目的达到,几次请辞都被裴赤离拉着手拒绝,看他兢惧,心下也有不忍,道:“不知者不罪,你只要去桃树前诚心祷告,不会有事的。”
最后跟着裴赤离带着余桃来到自己真身树下,看着他跪在树前奉桃焚香,口中念念不已,心中暗笑。余光一瞟,几只猴子躲在树上蠢蠢欲动。
灼华闲来无事,独居山中也感寂寞,一来二去竟也和裴赤离混的厮熟,偶然得空一年便去个几次,小住几天。
裴赤离久日离群索居,对他来访甚是欢迎,每次灼华来访,便恨不得他一住便不再离去。灼华有时却之不过,乐的有人把酒话谈,有时兴致上头,就顺势再多住个几天。
一来而去,无法潜心修行,自然道法迟滞,灼华也不已为意,成仙是早晚问题,人间有友相邀,把酒言欢,岂不是人间乐事。何必为天道所束,便任意随性,随心所欲罢了。
又是一个酷暑炎天,至月上中霄才稍觉凉意,裴赤离在井旁安置个小桌,摆上清酒瓜果,底下铺上青席,两人席地而坐,清酌几口小酒,闲聊几句,甚是惬意。
灼华渐觉酒意上来,侧身歪倚在桌上,一腿绻在身前,另一腿无处安置,便伸直搭在地上,自觉有点不雅。转头看向裴赤离,只见他箕坐在地,短衫半敞露出颈项锁骨,酒后口渴正仰头大口饮水,滴落在前襟上,隐隐透出白衫下肤色。
灼华也觉得口渴不已,忙伸手拿过大碗一饮而尽,饮下才方觉又是酒水。
但为时已晚,这一大碗下去,醉上加醉,耳边还听得朦胧声响,似是有人在叫自己,却忍不住头晕目转,歪倒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