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异闻录之荒山迷踪》牧野洋洋

29、终章 渡劫

　　终章渡劫

　　“黄小蛋，啧啧，这名字真个性。”
　　“你难道没听过？”
　　“他很出名吗？”
　　“当然！黄小蛋可是响当当的传奇人物啊！”老司机打着方向盘，车子缓缓拐上山路。
　　“他从年轻开始一直奋斗房地产事业，现在已经拥有好几个城市的产业呢！这整片的北山就是他的地哟。”
　　车子停在一栋别墅前。
　　“可惜，逝去时，却什么也带不走。”
　　打开的后车厢里，满满堆着白纸花圈，鲜花，还有一副铮亮的高级棺木。
　　“喂！过来帮忙抬一下！”老司机招呼同伴。
　　同伴呆呆地望着天空。
　　“看什么呢？来把东西抬进去，黄老板等着呢！”
　　“你看，天上的云好奇怪啊？”
　　满天的云层像是被什么力量吸引着，盘成漩涡状。
　　“哎呀，是台风来了？”老司机诧异，“而且……漩涡的中心……好像就在附近啊？”
　　话音才落，只见一道淡淡的光从某栋别墅直通上天，短短几秒，华光消失，天地间像是散落了无数星辰，点点的银光漂浮掉落，老司机伸手去接，小光点却在飘动途中缓缓熄灭，等再抬头看时，那些美丽的小星光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急救室里，医生和护士正在做最后的抢救。
　　雷霆的心跳越来越慢，越来越微弱。
　　黑白无常静静看着，忽然远处爆发出一种奇怪的能量波动，白无常一愣，转头看向窗外。
　　一段华光直冲天际，只是一刹那，光芒消失在夜空中，只残留下点点星光。
　　“北山的方向。”黑无常依旧语气冷淡。
　　白无常脸色一变：“有东西在强行突破空间！”
　　到底是什么？！
　　黑白无常透墙而出，飞快地朝北山飞去。

　　“掉进虚空是什么感觉呢？”万钧问。
　　“没感觉。”雷霆很平静。
　　“黑白无常会来接我们吗？”
　　“不会，消失后哪里都不存在，不管是仙界，地府，还是人间。”
　　“哦……”万钧低头看着脚下。
　　小岛已经不能称为小岛了，他们坐在大石头边缘，身后躺着昏迷的姗姗。
　　大石头变小，小石头变碎，碎石最终崩散成粉末，这种变化万钧目睹了一次又一次，他们周围的石块正以惊人的速度剧减。
　　“还有多久？”万钧问。
　　“大概两分钟。”雷霆答。
　　“真是好短暂啊……”
　　大石头又发生崩裂，万钧朝雷霆那挪了挪，回头见姗姗半边身子垂在了外面，赶紧捞起她抱进怀里。
　　但是，再怎么挣扎也没用，两分钟后，这块石头也不存在了吧？
　　万钧侧过头看向雷霆，而雷霆正抬头看着天空，俊朗的侧脸上点缀着细细汗珠。
　　有那么一瞬间，万钧觉得心脏跳漏了几拍。
　　还剩一分钟。
　　能干什么呢？
　　“雷霆……我……”
　　“来了。”
　　“什么？”万钧顺着雷霆的视线看去，巨大的漩涡出现在上空，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搅动，随着气流旋转，从漩涡中心喷出一团白花花的东西。
　　像是柔和又漂亮的白云，它在碎石间穿梭，飘洒出的点点星光将虚无空间点缀得如同银河星沙。
　　天空旋转的云层受到吸引般汹涌地朝它卷去，但它身上的光形成了一圈保护膜，任凭气旋冲击，却无法伤它分毫，它四下看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万钧还琢磨这是什么玩意时，就见它调转头，直直朝这边冲来。
　　万钧冷汗都出来了，那玩意速度那么快，被撞上，石头不碎就怪了！身下忽然一空，大石头不等白光到达，突然崩塌，万钧一手搂紧姗姗，一手牢牢牵着雷霆，眼前突然白光绽放，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趴在了一只奇怪的动物背上。
　　“呼，赶上啦！”它回头看着他们，眼角飞斜的红线随着笑意弯成开心的弧度。
　　动物的体积非常大，跑动过程中洁白的长毛飘动出点点星光，那耳朵，尾巴……
　　“狐狸？！”
　　“是我啦。”
　　万钧努力辨认它的声音，终于想起一个人，试探地问：“胡小哥？”
　　“嘿嘿！”
　　“你怎么找着我们的？”
　　“你兜里有我的毛呀。”它笑起来，脚下生风，跑得飞快，万钧回头看去，身后紧追的云层渐渐远离。
　　万钧摸摸毛，又软又暖，还真的是胡小哥啊？！
　　“这体积也太大了吧？”
　　“笨蛋，这是狐仙的真正形态！”
　　“哇！真是太厉害啦！”万钧第一次见到那么美丽的生灵，只恨没带手机拍下这一幕。
　　雷霆却沉默了片刻，幽幽叹道：“你这样做值得吗？”
　　它假装没听到，自顾叮嘱道：“抓稳！要加速了！”
　　耳边风声呼啸，气流刮得脸生疼，万钧被颠簸得摇摇欲坠，一手按着姗姗，一手抓住长毛，还是险些被甩出去，旁边及时伸过一只强有力的胳膊紧紧搂着万钧。
　　“身子压低，抓紧点！”雷霆说。
　　万钧只能整个人埋在温暖的长毛中，它就像一颗撞入大气层的流星，以一种毁灭的姿态冲向漩涡中心……
　　十一栋里，空间发生剧烈震荡，周围的一切开始扭曲变形，有团雾气弥漫旋转，直到从雾气中喷出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后，扭曲的空间才恢复正常。
　　狐仙强行突破空间，元气大伤，胡小弟慌慌张张地扶着它，它本想说点什么，结果一下没忍住，咳出口血，体积渐渐缩小，变成普通的大狗模样缩在地上。
　　“哥……你真傻……”胡小弟抱着哥哥泣不成声。
　　黑无常摸了摸雷霆和万钧，又看了眼旁边的姗姗。
　　“都平安无事，晕过去而已。”
　　“只是它……唉，可惜了啊……”白无常叹了声。
　　大狐狸毛色暗淡，不复往日亮白，为突破空间，与虚空对抗，它散尽修为，最终成功救出了它的朋友们。
　　原来最后一次的劫难是自己选择，选择不救，过了时刻，自会成仙。
　　它犹豫过，但最后一刻，它选择了救。
　　第七次渡劫，失败。

　　风吹开了窗帘，夕阳澄黄的光洒在脸上。
　　万钧觉得很刺眼，用毯子捂着脑袋，迷迷糊糊道：“你去把窗帘拉上吧。”
　　没人应，探手一摸，身边空空的，雷霆不在。
　　万钧揉揉眼，揭开毯子，打算自己去关窗，却发现窗户不知什么时候闭合得严严实实，垂着的窗帘正自动缓缓拉上。
　　“哇啊啊啊啊啊啊！！！”
　　小纸鹤啄啄他，叫他冷静点，隔壁还有人休息呢。
　　果然，门砰地撞开，胡小弟一脸怒气：“你在鬼叫什么呢？！”
　　万钧指着窗，震惊得说不出话。
　　“哦，对了，鬼差说他们不愿意住十一栋，要来跟你住。”胡小弟说。
　　“他们？”
　　“五个人，说是你同事……好像，其中一个在那。”胡小弟指向窗边，他修为不够，只能微弱地感应到一丝鬼气。
　　窗边空空的，没有人。
　　五个……同事？
　　万钧愣了一愣，在另一个空间的事情一股脑地翻涌出来。
　　张警官和卢方他们，本来是已经逝去，来到现实世界，当然无法看见……
　　看不见，也听不见。
　　这便是生与死的隔阂。
　　有风拂过，窗帘微微晃动了一下，接着是门边的植物也微微晃了晃叶子，那个看不见的人好像出去了。
　　“你哥哥呢？他还好吧？”万钧努力回想，只记得被胡小哥背了出来，但接下来的事情却完全没有印象。
　　胡小弟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杀意，小纸鹤扑棱着挡在万钧面前，它明白若不是胡小哥要救他们，那胡小哥现在已经是位列仙班了，只是可惜，历经重重磨难，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次，结果却是渡劫失败，付出的代价异常惨重，哥哥修为尽失，至今还在昏睡，胡小弟怎能忍下这口气？
　　胡小弟的拳头捏紧了又松开，好不容易让自己平复下来，冷冷道：“你还是关心一下雷霆吧。”
　　雷霆又是在医生护士们都放弃，即将推入太平间的时候，突然醒了过来。
　　医生护士们还没来得及欢呼，就见病人头一偏，又陷入了昏迷。
　　魂魄在空间中消耗的灵力太大，回到现实世界，身体很诚实地需要用睡眠来弥补。
　　但这觉睡得也不安稳，医生见病人醒了又睡，还以为出了什么状况，接下来是一通抢救，雷霆就像是听话的布娃娃，随便他们折腾来折腾去，奄奄一息地没了脾气，好不容易确认了情况稳定后，雷霆被黄三虎安排进了一间豪华独立病房。
　　万钧来到病房，意外地发现床边耸立着一面墙，仔细一看，原来是虎背熊腰的大汉！
　　大汉个头太大，往那一站，光线都被挡下大半，显得房间里阴森森的。
　　“谁？”听到脚步声，被大汉挡着的白月探出头，“啊，你来了啊。”
　　大汉见有人来，侧侧身，露出被挡着的李程。
　　黑白无常都在……那雷霆岂不是要……
　　雷霆脸色铁青，戴着氧气罩，氧气罩连着的是……
　　“煤气罐？！”万钧发出一声惊呼，那灰色的大罐子不正是餐厅里用的那种大号煤气嘛？！
　　天呐——！他居然在吸煤气？！
　　“啊——！！”万钧扑过去，一把扯掉氧气罩，一探鼻息，还好，有气，还没挂！
　　“雷霆！雷霆！！啊啊没反应了，呼叫铃……不……得出去喊人！！”
　　“小年轻，慌什么呢？”大汉挺着大肚腩朝惊慌失措的万钧撞了一下。
　　“这不是煤气，是大地之气哦。”白月给雷霆带好氧气罩，笑道，“他的灵力消耗太大，吸点气正好补补，很快恢复。”
　　万钧受了大汉的一撞，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一手扶着腰，一手指着煤气罐，诧异道：“大地之气？！”
　　“是啊，装了好几罐，要带回去修补那些住户的魂魄。”
　　万钧眼前一亮：“他们还会回来吗？”
　　“寿命未尽，当然会回来。”白月点头。
　　“我倒是希望他们别回来。”大汉惋惜，见小纸鹤飞来，伸手接过它，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纸鹤本是一种消耗品，在地府里作为交通工具使用，任务完成，纸鹤会回归白纸，而不是一直存在下去，但这只小纸鹤产生了某种异变，身上的伤不仅愈合，更是没有回归白纸的迹象，大汉把它翻来覆去地看，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你浸泡过气脉啊？难怪……啧啧。”
　　“那个……你哪位？”万钧见大汉好像纸鹤他们很熟的样子，琢磨着难道又是个什么厉害角色？
　　满脸胡子，体积像一面墙，还挺着大大的肚腩，万钧回忆着各种神佛画像，好像没哪个的能比得上这位那么庞大的啊？
　　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大汉蒲扇般的大手一挥：“你可以叫我阎先生！”话题一转，上下打量着万钧，问道，“你就是万钧？”
　　“嗯。”
　　“听说你是刑警？”
　　“当然！”万钧挺直腰板，就算体积比不过，也不能输了气势！
　　“要来我那边干活吗？我们那正缺警察，办公环境比这边要好得多，包吃包住呢。”阎先生报了个薪酬，万钧顿时瞪大了眼。
　　月薪是……七位数？！
　　当然，阎先生才不会告诉他，地府通用纸币连十几位数的面额都有，那一串零能从纸币这头排到那头，七位数根本不算啥。
　　好奇心驱使下，万钧还真想见识见识到底什么样的公司能如此阔绰。
　　于是他爽快地答应有空去公司看看，阎先生表示非常满意，留下一句我会来接你的，然后就离开了病房。
　　剩下白月和李程一脸悲戚地看着万钧。
　　“唉！”白月拍拍万钧，摇摇头。
　　“恭喜，你完蛋了。”李程也拍拍万钧，露出一脸嘲讽的表情。

　　大地之气一共装了七个煤气罐。
　　阎王爷看完黑白无常的汇报后，百忙抽闲，亲自上阵，在煤气罐上签下名，有阎王之力压制，才顺利封装了大地之气。
　　雷霆那儿放了一罐，万钧厚脸皮地要了一罐，剩下的被黑白无常带回地府了。
　　反正北山安排了五个刑警鬼魂巡逻，黑白无常也乐得轻松。
　　“记得关好门窗，拧开阀门，一罐能用一整年。”万钧转达白无常的叮嘱，胡小弟的眼圈马上红了。
　　大地之气拿到了，哥哥却……
　　雪白的大狐狸在床上缩成一团，不吃也不喝，已经昏睡了好几天。
　　弟弟扛着煤气进房间后关上了门。
　　望着紧闭的房门，万钧心里明白，弟弟肯定会将大地之气让给哥哥。
　　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万钧将水果摆成一堆，又从袋子里掏出一罐木糖醇，还有一些啤酒和鸭爪子。
　　他看不见张警官，但有种强烈的感觉，他们就坐在自己身边。
　　在局里的时候，常常要加班熬通宵，这时候张警官就会买一堆啤酒和鸭爪子分给大家，两队的办公室只隔着道走廊，于是万钧经常跑过去蹭吃蹭喝。
　　但那些日子已经回不去了。
　　大厅里静悄悄，喝啤酒，啃鸭爪子的，只有万钧一个人。
　　那天夜里，万钧做了个梦，大厅里他们几人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卢方喜欢零食，带了一堆芥末青豆，刘磊和康帅嫌弃鸭爪子不够辣，却还是啃得津津有味，胖丁怒赞木糖醇是劲辣薄荷，非常喜欢，而张警官一边喝啤酒一边抱怨北山太大，巡逻一次累得要命，而且还没有工资，地府那些家伙也太小气了！
　　万钧就笑了，说明天给你们烧点，要多少有多少。
　　张警官摆摆手，叫他多买点啤酒和鸭爪子就好，要是有鸭脖子也买几段，在人间才能吃到的美味，在地府有钱也买不到。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落到万钧脸上。
　　梦醒了。
　　脸上湿湿的，万钧揩走眼角的泪水，捞过手机想看看时间。
　　有一封新消息。
　　雷霆：炒面，加蛋，不加辣。

　　带着早餐去到病房，透过小窗口，发现里面早已坐了个人。
　　万钧鬼鬼祟祟地贴在门板上偷听。
　　雷霆：“我还没法出院，黄总那边你帮忙看着点，北山那边还要麻烦你再弄个阵。”
　　欧阳晖：“嗯，我知道，对了，黄总打算卖了那片地，改建森林公园。”
　　“哈，这样也好，在要在城市里保住一方净土可真不容易。”
　　“是啊，”
　　一阵沉默。
　　欧阳晖的声音又响起：“雷霆，真没想到你那么敢拼，为了灵魂出窍，不惜让自己重伤？要是真的死了，那岂不是……”
　　雷霆叹道：“没办法，用符维持的时间太短。”
　　欧阳晖好奇：“那他救出来了吗？”
　　雷霆：“来了，在门外偷听呢。”
　　门应声推开，万钧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淡定地朝欧阳晖打招呼，然后转向雷霆，露出惊讶的表情：“哎呀你终于醒啦！”
　　雷霆一脸鄙视：“装，继续装。”
　　万钧：“……”
　　欧阳晖笑着起身：“你们慢慢聊，我走了哈。”
　　房间里凉飕飕的，万钧找到空调遥控器，想把温度调高一点，按了几下，空调没反应。
　　“遥控器没装电池。”雷霆肩上的伤还没痊愈，吃炒面时候扯到伤口，疼得脸都皱了。
　　万钧赶紧端起炒面喂他。
　　雷霆见万钧还在往空调那看，解释道：“空调没开过。”
　　“奇怪，怎么那么凉呢？”又送上一口面。
　　“大地之气啦……”嚼嚼。
　　万钧探手摸向煤气罐阀门，果然有一丝丝凉凉的气泄漏出来。
　　嗅了嗅，无色无味，万钧吸了几下，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再看雷霆，虽然有点憔悴（被医生折腾得睡眠不足），但脸色明显好转许多。
　　大地之气真是神奇的东西。
　　就连黄小蛋也受到了影响。
　　“风特别大，周围还有白茫茫的雾！我呀，可是被一只纸鹤叼着飞呢！”黄小蛋说的话，大家都以为他是在做梦。
　　五龙六马醒了，而黄小蛋躺进棺材的时候突然坐了起来。
　　“啊啊啊诈尸啊！！”老司机一屁股坐在地上。
　　“呜啊啊啊！！”护士们全被吓哭了。
　　“我儿子呢？！”老人声如洪钟，瞪着跪倒在地的一群人。
　　后来大家讨论起这件事，无不认为是神仙显灵，菩萨保佑，那只纸鹤就是神仙的化身，把老人带回了人间。
　　奇怪的是，五龙六马对于昏迷前的事情完全没有印象，而黄四兔在医院醒来后，只有模糊的记忆，像被洗脑般，记忆出现断层。
　　当然是地府官员的杰作。
　　不记得，其实更好。
　　周末，雷霆出院了。
　　那罐煤气没用完，送给了胡小弟。
　　胡小哥的情况来看，两罐煤气远远比不上他损失的修为，但至少能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吃了几天万钧牌炒蛋的胡小弟终于把雷霆盼了回来。
　　大门传来开启的声音，正在看电视的万钧转过头，等看清来人时，万钧一脸惊讶地站了起来。
　　“嗨！买了好多菜哦！”庆姐提着大包小包的菜，一进厨房，发现忙碌的雷霆，庆姐赶紧过去帮忙。
　　“来来来，有鸭爪子鸭脖子，还有啤酒，买了好多，大家一起尝尝哦！”女儿今天过来，范先生显得特别高兴。
　　手机一亮，吕兰兰来消息，告诉他唐少爷他们回来了。
　　失踪的人们都回来了。
　　拿着啤酒，万钧只感到鼻子发酸。
　　姗姗是下午到达，庆姐开心地抱着女儿又摸又亲。
　　“妈，我买了榴莲。”姗姗一抬头，见到万钧，心脏像被狠狠击中了一般，剧烈地跳动起来。
　　虽然第一次见面，但姗姗觉得，好像跟他经历过一些事情。
　　这个男人曾经救过自己。
　　奇怪……想不起来了……
　　“你好，我叫万钧。”
　　“呃……你……你好……我叫范姗姗……”姗姗脸都红到了脖子根。
　　晚上，餐桌上热热闹闹地坐了一圈人。
　　还空了一个位置。
　　“小哥呢？”范先生问。
　　万钧和雷霆同时看向胡小弟。
　　“他……他不舒服，还起不来。”
　　胡小哥的情况只有胡小弟知道，他从来不让人进房间，也从来不对其他人说，独自守着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很快出现在众人面前。
　　紧闭的房间门打开，身穿洁白长袍的年轻男子缓缓走了出来。
　　齐腰的白发随意地绑在脖子后，眉目如画，眼角有一道飞斜的红线，恍如云的化身，美丽却又虚幻。
　　“哥……你……”胡小弟惊喜地站了起来。
　　“躺太久，出来走走。”
　　“你……你你……？！”万钧看着他头上的狐狸耳，又看向身后拖着的蓬松大尾巴，眼都直了。
　　范氏夫妇却显得很平静，跟同样平静的姗姗解释：“这位是胡小哥。”
　　“你好。”姗姗打招呼。
　　“嗯，你好。”他拉开椅子，坐到弟弟身边，瞥到万钧的目光，脸上绽开一抹温和的笑。
　　“我现在还没法穿上人皮，只好这样了。”胡小哥轻描淡写，跟讨论穿哪件衣服似的。
　　再看范先生一家，他们对于胡小哥的言论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
　　“你打算用法术瞒过所有人？”雷霆轻声问胡小弟。
　　胡小弟法力低微，小小的障眼法还是会用，但总不能一直这样隐瞒下去，胡小弟语气轻松：“我马上要毕业了，等我找到工作，赚钱养他。”
　　范先生对胡氏兄弟的情谊感动了，哥哥赚钱供弟弟念书，结果熬坏了身子，弟弟毕业后工作养哥哥，范先生连连给胡小弟敬酒，胡小弟也不推辞，一杯接一杯地喝。
　　庆姐好奇：“小弟是念的是什么专业呀？”
　　“外语专业。”
　　“哇！了不起！”范先生啧啧有声，“念的是英语吧？”
　　“他啊，懂好几门外语呢。”胡小哥摸着弟弟的脑袋，眼里满是自豪。
　　“不多，也就七八门……”胡小弟轻松一笑。
　　雷霆：“……”
　　万钧：“……”
　　姗姗低着头，时不时偷偷瞄万钧一眼，期待着他也能放出老子懂十几门外语的豪迈宣言。
　　“那万钧呢？”范先生也关心。
　　“我……懂英语……”
　　很久很久以前英语考试及格过，工作时候接触外宾现学现用了一些，对话是可以，但要他写的话，十几个字母看起来都一样，拼来拼去拼不出个词。
　　“唉，我家姗姗呀，英语成绩总是上不去。”范先生话题一扯，恨铁不成钢地摸摸女儿。
　　瞎子也能看出，范氏夫妇对万钧有意思，姗姗也对万钧有意思，胡小弟假装忙碌地给哥哥夹菜，故意没看见万钧求救的眼神。
　　万钧硬着头皮，有一句没一句地与范先生打太极。
　　酒足饭饱，弟弟牵着哥哥出去散步了，门关上的一刻，万钧见到白光一闪，两只大狐狸追逐着渐渐跑远。
　　庆姐在洗碗，雷霆帮忙收拾餐桌，万钧和范先生坐在沙发里，姗姗正在给他们泡茶。
　　范先生有点醉了，说起话来也不经脑子，直接就问：“万钧，你那么帅，有对象了吗？”
　　姗姗手一抖，洒出几滴茶水。
　　万钧也喝高了，醉醺醺的视线落到擦桌子的雷霆那。
　　“唔……还没有呢……”
　　范先生来劲了，正想套点信息，就听万钧又大着舌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对象……有喜欢的……但是他……”
　　范先生和姗姗支着耳朵听着，雷霆也偷偷往万钧那看去。
　　“……但是他……唔唔……”万钧迷迷糊糊，呢喃了句谁也听不清的话，头一歪，晕晕沉沉睡了过去。
　　恍惚中，有人拍他的脸。
　　“万钧……万钧……”
　　万钧睁开眼，见到一个满脸胡渣的男人。
　　“嘿，不能喝就别喝那么多嘛！”张警官朝他挤挤眼，“有心上人了？对方是谁？来跟叔叔说说？”
　　万钧脸一红，给了他一拳，笑骂：“被你听到了？”
　　“哈哈，我们都知道了！”
　　万钧光棍二十多年，眼看要奔三，总算遇上喜欢的人了。
　　对方是谁呢？张警官很好奇。
　　万钧坐起来，客厅里空空的只有他和张警官。
　　“卢方他们呢？”万钧扯开话题。
　　“他们回家了。”
　　“什么……回家？”万钧迷糊。
　　“万钧，今天是中元节，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中元节，鬼门大开的日子，他们只有这一天是自由时间，黑白无常已经回到十一栋，亲自镇守北山，张警官他们终于可以放假回家看看了。
　　“过完中元节，我们就得回地府了。”张警官看向挂钟，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时间少一秒就是少一秒。
　　“我有个请求……你能不能把我送回家？”
　　胃里一阵翻腾，猛地睁开眼，酒气上涌，万钧一蹦而起直冲洗手间。
　　雷霆被他吓了一跳，揭开被子也跟着跑过去，洗手间里，万钧抱着马桶哇哇直吐，吐完，一抹嘴：“现在几点？”
　　“清晨六点半。”
　　“今天是中元节吗？”
　　“是。”
　　“唔……”按下冲水阀门，万钧晕乎乎地飘回房间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抬头问，“我的衣服呢？”
　　雷霆双手抱胸，冷冷道：“这是我的房间！”
　　当时范先生叫万钧要睡回房间睡，万钧走错房间，一挨雷霆的床就睡了过去，雷霆和万钧是好朋友，只得麻烦雷霆帮忙看着他。
　　万钧脸红红地钻出去，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翻箱倒柜地找出衣服，心急之下扣子都扣错了，雷霆看不下去了，解开他的衬衫重新扣了一遍。
　　“急着去哪？”翻好领子，扯扯衬衫。
　　“送张警官回去，时间不多了。”穿上外套，万钧忽然一愣。
　　张警官在哪？怎么带？
　　“张洪……”万钧朝空气里轻声喊，“你还在吗？”
　　房间里静悄悄的。
　　“张洪？要走了哦。”万钧又说。
　　雷霆拽住他：“嘘，听。”
　　嚓嚓嚓嚓嚓……
　　什么声音？
　　万钧四下寻找，左翻翻右翻翻，最后从文件堆中挖出一块手表。
　　在二十七栋发现的，张警官女儿送的一块手表。
　　当时带回来，想着改天给他家人送回去，结果事情太多，忙忘了。
　　早已停顿的表，今天却无端端走动起来。
　　“这块表是谁的？”雷霆问。
　　“张洪的……但它应该没电池了啊……”
　　难道是……
　　万钧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雷霆。
　　雷霆点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想。
　　从北山到张警官的家，足足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等站到家门口时，已经快十点了。
　　按下门铃，不一会，隔着门，传来一声嫩嫩的童音。
　　“谁呀？”
　　“是我。”
　　“啊，万钧蜀黍！”
　　门打开，挽着发髻的妇女见是万钧，热情地让他进来坐。
　　张警官带万钧来吃过几次饭，茵茵非常喜欢爹地的朋友，因为他每次来都会带点小零食。
　　万钧从兜里掏出一块波板糖，又变魔术似地变出一袋子黄澄澄的小果子。
　　“哇！”
　　“茵茵，快谢谢哥哥。”妇女端来茶水，又翻出一些点心招待客人。
　　黄澄澄的小果子晶莹剔透，吃起来一股浓浓的橙子味，茵茵称它为小小橙。
　　“茵茵，快去洗小小橙，不洗不能吃哦。”
　　小女孩开开心心地去厨房洗小小橙，万钧郑重掏出一块手表。
　　“大姐，这是他……他的东西。”
　　妇女在见到万钧时，心里明白他肯定有关于丈夫的事情要说，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不能在客人面前失态，但见到这块表的时候，她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捧着表呜呜直哭。
　　茵茵听见声音跑出来，见妈咪哭得伤心，还以为她不舒服，拿着两颗洗干净的小小橙哄妈咪吃。
　　“茵茵……”妇女抱着她，“爹地他……他回来看我们了……”
　　“那爹地呢？”茵茵瞪大了眼，四下寻找，“爹地——！！爹地你在哪——？！”
　　妇女把手表捂在女儿的掌心里。
　　万钧匆匆告辞，等出了门，眼里一滴泪水终于偷偷地滑落下去……

　　中元节里，逝去的人如愿回到了家，他们收到了家人烧的衣服，冥币，还有小车子，小洋房……
　　这天夜里，万钧再也没梦见任何人。
　　张警官他们在中元节结束时，已经离开人间，回到了地府。
　　北山龙气尽泄，不宜再建别墅，被龙腾凤舞集团收购，开发为森林公园，欧阳晖重新设置法阵，保住了龙穴里最后的气脉，十七栋和二十七栋拆迁时，果然在地底挖出两具骸骨。
　　“赫连东惠和郑益民的骸骨还在地底，记得挖出来，然后快递到这个地址。”白月递给万钧一张名片。
　　天地通快递公司，快递员霍明海，还有手机号码。
　　翻到名片背后，写着一串收件地址。
　　“这可是骸骨呀，这种玩意有快递肯送吗？”没人回应，万钧抬起头，白月和李程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两团脏兮兮的包裹绑着符纸，堆在角落，小纸鹤蹲在包裹上守着，这种邪门的玩意，万钧一刻也不想多留，挖出的当天晚上，果断拨通名片上的电话。
　　“你好，天地通快递。”
　　万钧说有东西要寄。
　　“请问是寄什么呢？”
　　万钧：“……两包东西。”
　　“是衣服吗？”
　　“……骨头。”
　　“……”
　　“收吗？”万钧底气不足。
　　对方似乎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半晌，才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收！”
　　半小时后，脸色铁青的年轻快递员出现在门口，哆哆嗦嗦地接过两团包裹，让万钧填写快递单。
　　“到付还是……？”
　　万钧爽快点头：“到付！”
　　不管多少快递费，由那边出就是了！

　　北山别墅面临改动，黄三虎给住户们安排了另外的房子，今天是搬迁的最后一天，范氏夫妇正与搬家公司一起大包小包地搬东西。
　　“万钧，小弟，很高兴认识你们，要经常联系啊。”范先生与万钧握握手，又拍拍胡小弟。
　　姗姗也过来帮忙，无意中从背包里翻出一顶红帽子。
　　这是谁的帽子？姗姗拿着帽子发呆，记忆中有个老太婆，她是谁？
　　“我们的东西太多，装不下，能一起搭个车吗？”陈国和林琳站在车子边。
　　范氏夫妇安排的车子，本来计算有万钧他们，结果他们的行李一个比一个少，胡氏兄弟只有一些书本和衣服，还有两个大煤气罐，雷霆也不过是两个行李袋外加一把长剑，而万钧的东西早被吕兰兰安排运走了，车子空得很，范先生当然乐意帮这个忙。
　　作为谢礼，林琳送给他们一袋新奇士橙。
　　“这个……”姗姗递过小红帽。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帽子给他们，只是有种感觉，这顶帽子对他们很重要。
　　雷霆淡淡瞥了眼抱着帽子痛哭的陈国，将行李袋拉好，提在手中。
　　“退房手续办好了，这是押金。”万钧递给雷霆一个信封，又递给胡小弟一个。
　　在万钧的特别要求下，黄三虎给胡氏兄弟安排的住处正好在万钧的隔壁，而原本住在隔壁的邻居，见房地产给他安排了套不错的房子，前几天就屁颠屁颠地搬过去住了。
　　胡小哥身子没恢复，住得近，还能有个照应。
　　雷霆得回昆仑，没有要搬迁名额。
　　“什么时候的车？”
　　“明天。”
　　“几点？”
　　“早上八点半。”
　　“那你今晚住哪？”
　　“找个旅馆，随便住一晚。”
　　门外，车子开动，范先生招呼他们一起坐车。
　　胡小弟牵着哥哥去坐车，万钧留下与雷霆一起走路。
　　车子开动，姗姗探出头，依依不舍地朝万钧招手。
　　“有空来玩，要常联系哦！”范氏夫妇也招手。
　　车子缓缓开走，北山别墅这回彻底空了下来。
　　锁好窗，关上灯，随着一声关门，终于为一个故事划下完美的句号。

　　“今晚，不如住我那吧。”万钧帮忙提过一袋行李。
　　小纸鹤偷偷飞到行李下，驮起行李，让他们能轻松点。
　　万钧平时一个人住，一房一厅，凌乱不堪。
　　“不错的狗窝。”雷霆赞。
　　万钧手忙脚乱地收拾，为狗窝乱上添乱，最终被雷霆轰出去买菜，等他带着菜回来的时候，小公寓里已是焕然一新，不仅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就连地也拖了一遍，万钧差点以为走错了房间。
　　厨房里传来饭香，雷霆接过菜，又指示万钧叫隔壁的胡氏兄弟过来吃饭。
　　几个男人中，唯独胡小哥能帮上雷霆，两人在厨房里洗菜切菜，万钧和胡小弟窝在沙发里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吃饭。
　　“这样的生活还真不错啊。”万钧感叹。
　　“可惜雷霆明天要走了。”胡小弟扁着嘴，“没人煮饭了。”
　　万钧：“我会啊。”
　　胡小弟鄙视：“会做饭，会炒蛋！”
　　“不好吗？”
　　“今天吃炒蛋，明天继续吃炒蛋？”
　　万钧点头：“炒蛋好，有营养。”
　　“因为你只会这个菜！”
　　万钧：（捂脸）
　　最后的晚餐（？）万钧和胡小弟格外珍惜，胡小哥与雷霆窃窃私语，交流一些下厨的经验，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夜里，万钧躺在沙发上，回忆着北山的日子。
　　那段日子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一场梦，一切不可能的事情理所当然地发生了，黑白无常，黄小蛋一家，十七栋和二十七栋的凶灵，还有张警官他们……
　　小纸鹤落在万钧的额头上，扇扇翅膀，问他为什么还不睡。
　　“哈，你不用睡觉吗？”万钧将它托在掌心。
　　小纸鹤摇摇头，它不是动物，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睡觉。
　　“要是你会说话就好了。”
　　小纸鹤摇摇头。
　　“胡小弟下个星期要去上班，白天可能要麻烦你过去照顾一下小哥呢。”
　　小纸鹤点点头，开心地飞了一圈。
　　“现在几点了？”
　　小纸鹤叼着手机落在万钧身上。
　　万钧拿着手机，点着点着，点出了通讯录。
　　雷霆的名字排在常用联系人的第一位。
　　房间关着门，静悄悄的，他是睡了吗？
　　万钧想了想，发了条消息：我的床是单人床，特别窄，你可别睡着睡着滚了下地啊。
　　没一会，手机一亮。
　　雷霆：难道你经常滚下地？
　　万钧：滚过几次。
　　雷霆：……
　　万钧：你还会回来吗？
　　等了好一会，万钧以为雷霆睡了，正要收起手机时，手机一亮。
　　雷霆：不回了。
　　万钧上网搜了一下昆仑，发现原来昆仑是一段很长很长的山脉，横跨好几个省。
　　万钧：昆仑山脉好长啊！你住哪一段？
　　雷霆回复了一个山名，万钧又上网去搜，公格尔峰是昆仑山脉的最高峰，常年冰雪覆盖，网上一搜一大堆。
　　真是好远啊……他这回去一趟，也不知要转多少趟车，万钧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清晨，闹钟响起，万钧揉揉眼，去喊雷霆。
　　他特地设置了闹钟，等着送雷霆一程。
　　房间里空荡荡，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雷霆已经走了。
　　“不对啊……他那么早过去干啥？”万钧还想着开车送他，然而等他回过神时，才发现原来是自己搞错了。
　　雷霆晕车，他得步行去火车站！
　　匆匆忙忙出门，到达火车站时，距离开车还剩几分钟。
　　火车站里人挤人，万钧徒劳地往候车室眺望。
　　手机一亮，雷霆来信息。
　　我上车了。
　　没等万钧回复，另一条信息亮起。
　　点开，只有两个字。
　　再见。

　　八点半，火车开动，带着雷霆离开了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