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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魂魄 ...

  •   尸魂界的居民们都知道,一旦在这里死亡,就再无回头路了。
      若是将肉身的消亡看作“第一次死亡”,那么魂魄的消失可谓“彻底死去”。
      没有人能够不老不死——就连那位依然活在大多数人心中、高高在上的灵王亦是如此。尸魂界内仅有一小部分人知道,不论以何种方式,不论愿意与否,纵使尊贵如灵王,也是会迎来死亡的。

      十番队队长办公室内传出了一如既往的谈话声。
      文歌站在门外,轻轻呼出一口气,敲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队长,这是报告。”
      耳闻乱菊惊喜的招呼,少女微鞠一躬,交完报告后径直走至沙发旁,将手中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礼品盒递给金发女性,稍稍局促地说:
      “松本副队长……祝您生日快乐!”
      乱菊诧异地眨了眨眼。
      “本来应该在您生日那天就送给您的,可我当时刚好正在现世,所以只能赶着回来以后再补——哇!”
      谁知话还未完,她便被乱菊熊抱在怀,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面部就在那傲人的部位里“徜徉”。而松本乱菊一边紧紧抱住文歌,还一边用手揉乱她的头发,丝毫不顾及办公桌后一脸黑线的少年,以及怀中即将窒息的少女。
      “……松本,你再不放手她就要闷死了。”
      此情此景下,就连冬狮郎的好心劝告也像是变相体现乱菊那前凸的“杀器”。
      金发女性“哎呀”一声,终于松开了文歌。少女晕头转向地扶住沙发,再次意识到这世上果真存在“无法逾越的差距”,不由眼含热泪。而乱菊三下五除二拆开了包装,一眼看上去就像装酒的礼盒里,装的确实是酒——
      只可惜封条上龙飞凤舞的字却并未遂了这位寿星的愿望。
      “梅子酒啊……”
      显而易见的失落。
      准以为文歌会送烧酒或现世流行的威士忌,少年也挑了挑眉。天野文歌则应了一声,挠挠脸:“我记得我去现世前您就被队长下‘禁酒令’了,不过梅子酒度数不高,就算平时喝一喝也只能算是小酌怡情,所以……”
      所以应该可以让冬狮郎“通融”一下……吧?
      乱菊似乎有些惊讶,偏头瞥了一眼头疼的少年,随即轻笑起来。
      “谢谢你这么费心。可我一个人喝实在太浪费了,下次有时间的话,你愿意陪我喝么,文歌?”
      少女怔了怔。乱菊难得柔静的笑意竟令她涌上些许怀念。心下一动,她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当然愿意!”
      ——不过,如此温馨的气氛只需要一句话就能破坏。
      冬狮郎:“什么禁酒令,早就没了。松本这家伙前天还在办公室里喝得大醉,文书一点也没处理。”
      文歌:“……”
      然而两双强烈控诉的目光并未打动松本乱菊的良心。只见这位副队长别过头去、一敲手心,撇下一句“噢我想起来了今天女性死神协会那边有急事哎”,便火速溜出队长办公室,留下一脸痴呆的文歌与来不及大吼的冬狮郎。
      “……那个混蛋!!”少年咬牙切齿。
      少女则抱头悔过:“我是不是送错了……”
      闻言,他叹了一口气。
      “别多想,你没送错。事实上松本收到礼物不也很开心么?”
      她点了点头。
      将处理完毕的文件放在一旁,发觉她的灵压还未离开,少年拿过茶杯啜了一口茶,皱了皱眉,抬眼看她:
      “怎么了?”
      “……啊,没事!”飘忽的思绪一瞬清明,她慌忙摆手,望见茶几上的茶壶,便大着胆子为他端上一杯新茶,轻声回答:
      “我只是觉得……活着真好。”
      ——还能再见到他,真好。
      “什么?”
      “没事,没事,”她摇头,直起身来,歪头一笑,“您辛苦了!”
      “……嗯。”
      纸拉门随即一阵轻响。
      少年低头提笔。注意力却漂浮在写满蝇头小字的纸面上。他想起她刚才俯下身来,晶亮的眼眸就在咫尺。
      不知为何,他第一次产生了“留住她”的念头。

      ≒

      时隔一个多月返回流魂街,天野文歌不免感慨连连:这里居然开了一家新的衣服店,那里的小吃摊怎么不见了,以前经常和姐姐在路边捞金鱼,之前卖水的老伯总会多分一小袋水给她们……一个月像有一年之久,她东张西望、絮絮叨叨,全然不介意走在前面的刺猬头少年回应敷衍。
      “可是最取,为什么我们都住在润林安,却从来没见过面?”
      带路的少年——最取飒真翻了个白眼:
      “你和日番谷队长还住在一个区呢,难道你见过他?”
      “……哦,也是。”
      还真见过。不过思及概率,也小得等于“奇迹”了。少女选择闭嘴。
      西流魂街一区润林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这样一处神奇的地方。
      而更神奇的是,同住一个区却未曾打过照面的最取飒真,此时此刻正领着她,驾轻就熟地穿街走巷,偶尔与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打个简短的招呼,舒展的眉眼间再无分毫带刺的感觉。
      太神奇了。
      于是文歌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
      “最取,你在瀞灵廷里如果也能露出这种表情的话,我敢保证撩妹一撩一个准。”
      “……你是不是去了趟现世脑子也跟着坏了?”
      她痛心疾首:“你怎么就是不懂‘反差萌’有多吃香呢!”
      “我只懂脑子不需要可以卖给技术开发局,”随即,少年在一间民房前停下,瞥过正要生气的少女,说,“到了。”

      这是流魂街上最常见的长屋中的一间。它坐落在一条偏巷中,从人来人往的正街拐进一条小巷,再走过两三个岔路口,一直向前,便能在长屋尽头抵达它的门口。
      这是一间普通的民房,防雨门板上微有裂痕,门板后的拉门上,白纸也沾上了一层薄灰。
      她跟随少年进入,小声说上一句“打扰了”,脱下草鞋,摆在另一双明显与死霸装不同的草鞋旁,复又看他走上去。简陋的墙壁抵挡不住外界的嘈杂,就连邻居突如其来的高声笑闹也能清楚听见。
      而少年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只是静静道:
      “我回来了。”
      这是最取飒真的家。

      或许是因为近来连下几场秋雨,草垫泛起了若有若无的潮味。她踏上去,四下望了望。大门边,狭窄的灶台上置有复数碗筷,六张草垫的中央摆着一个不大的火盆。角落里的素色屏风不知为何没有遮挡被褥与枕头。深色木柜摆放在角落,墙上挂着一件较为宽大的、浅褐色的窄袖衣裳,看上去倒不像是最取会穿的……文歌眨眨眼,问他:
      “你是一个人住?”
      “没,和我哥一起。”
      “我就说嘛,”她恍然,“那你哥哥是出远门了?感觉这里好些日子没人住过了。”
      不知怎的,他没有回答。
      文歌心下有些犯嘀咕,又不由瞥了瞥摆在门口的三双鞋。“我还说如果你和家人一起住,就正好把这盒芝麻包子当礼物呢,”说着,她从袖筒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喏,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俩一起吃?”
      最取飒真叹了口气。
      “……你就不好奇我带你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好奇是好奇,但吃也很重要,我好容易买到了源乐的芝麻包子,不能浪费了,”她认真回答,“啊,不过光吃也不行,你介意我烧个水泡个茶么?呃,如果你家有茶叶的话。”
      听罢,少年忽然转身向外走去。
      “嗳,最取,你做什么去?”
      拉开门,他叹了口气,转头望她:
      “你以为这个家里还会有水吗?”

      她的确没想到。
      不具备灵力的魂魄并不会感到饥饿,也不会成长,维持生命的唯一动力就是水。但流魂街并没有专门铺设地下水管,家家户户的用水基本靠街上的水摊或郊外溪流。有些人家懂得引水或挖水井,但大部分居民仍是依靠卖水商贩或家人。不过,在治安较好的地区,居民们彼此认识,互相都有个照应和接济,也不常发生什么偷水抢水的糟心事。
      因此最取很快就带着水桶回来了。
      文歌娴熟地清洗了一遍茶具,再将剩下的水煮沸,最取则从柜子里找出了一盒煎茶,放在她手边。两人的沉默很快终结于渐渐钻出壶嘴的热气里。他怔怔盯着火盆里迸溅的火星。水蒸气凝结的白雾模糊了话语。
      “你还记得之前那次庙会么?你说你想知道我当时究竟经历了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只是……”
      “我哥他死了。”

      魂魄的死亡意味着“彻底死去”:你将失去迄今为止的两段人生,无论是你早已忘却的“生前”还是你漫长的“身后”,你的身体将彻底分解为灵子,再也留不下任何生活或死亡痕迹,而那些曾是你身体一部分的灵子也会再度踏上永无止境的虚无之旅。
      但她其实并不是很诧异。
      无论是否拥有力量,无论成长、衰老或停滞,时间的刻印总会像年轮,一圈一圈,无声倒数。这个倒计时有可能明天就降临,也可能数百年后才姗姗来迟。

      “我哥生前好像是个读书人。”
      少年缓缓说道。
      “他经常会去街上的书店逛一逛、站着看看书,但不常买,钱都留着给我买买零食、置办衣服以及偶尔去听听落语了。你知道么?这条街出去有个说书场子叫‘红梅亭’,我哥喜欢去那儿听。
      “他还爱哼一些我听不懂的曲子,说是他在世那会儿很流行的歌曲,不过后来也不怎么听他唱了。……我想大概是渐渐忘了吧。
      “六年前我突然有了灵力。他很开心,可能是觉得上了灵术院就像他那时上什么高等师范学校一样。我其实对当不当死神没什么想法。不过看他那么高兴,我就去了。”
      考上灵术院以后自然而然忙碌了不少,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家一趟。进入护廷队后便越发抽不出时间,就算被文歌带着“翘班”,也鲜少有机会能回去看看兄长。
      “我以为得知他一切平安就好,便没有特地写信来往,哥哥也觉得写信会妨碍我吧……六年来十二封信,算是见不着面时的交流。”
      “现在想来,上次见他时总觉得他有些消瘦,可看他还是一如既往看书听落语,就没有多想。”
      “……我要是那时再多想一想该有多好。”
      火光在他眼里明灭。她提起茶壶,倾斜壶嘴,向杯中注入沸水,像要掩盖他隐忍的话语一般,水声作响。
      该有多好。

      少女没有说话。
      她径自拆开包装,任由他沉默,拿出其中两个黑芝麻包子,一个给自己,另一个递给他。
      “……我不饿。”他没有接。
      “不饿也要吃。”她没有收回手。
      他索性扭过头去:“……我也不需要你安慰。我早就没事了,只是前两天长老说该收拾了,我才想着带你来,跟你说说清楚。”
      她依然没有收手,嘴里叼着包子,含混不清地说:
      “我也没想安慰你,只是我刚吃了午饭不久,塞不下六个包子,所以——”
      抓住时机,少女欺身上前,一只手拽过他手腕,另一只手则趁他惊讶张嘴时把包子整个塞了进去。见他一脸想发作却被包子塞了满嘴动不了怒的样子,她捧腹直笑,在他即将杀人的目光中故作正经地喝了一小口茶。
      “怎么样?”
      “……甜死了!!”
      “你不觉得很好吃吗?还是热的呢!”
      “……”
      因愤怒而越发吊起的眉梢终于平缓下来。少年咽下点心,无言拿起另一个,继续咬入嘴中。她望着火盆里生生灭灭的焰光,眯了眯眼,说:

      “构成我们身体的灵子总有一天会再次分解为最小单位。”
      “它们之中,一部分将踏上旅途,有朝一日抵达现世,与其他灵子一起构成全新的魂魄;而剩下的那部分呢,我猜会留在尸魂界,回归自然,化作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最取,千百年后,死去的我们说不定也能在循环往复中与逝者重逢。”

      没有人能够不老不死。
      但我们终会再次相遇。

      良久,最取飒真放下茶杯,撇撇嘴道:
      “……什么歪理。”
      “你看,这么想是不是会好受一点?”
      “我都说了我不需要安慰。”
      “哎呀,我可没安慰你——等等,我的包子呢,怎么只剩一个了?!”
      忽略她的尖叫,少年向后仰去,惬意地舒展身体。
      阳光从窗缝间倏地钻入,点亮了他眼中的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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