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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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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载悠悠江水,承载的岂止是江水而已。
又吞了一口江水,水逸再次为自己的懒散后悔。早知如此,她就去学凫水换气了,也不至于如今无法自救,坠了祖宗威名。
空索在空中追着顺水漂浮的少女,一脸的着急懊恼,却无法施以援手。他方才时空转移的降落地点选择错误,致使水逸落水,已是万分自责,而尚处于成长期,并未拥有实体的他十二个时辰内不能再次使用灵力,更使得空索深恨自己无能。
虽自身难保,但少女还是对空索露出个安抚的微笑,转瞬便沉入水中,使得空索心跳骤停。下一秒钟,空索看见少女自远处的碧波中浮现,方才呼出一口气。呃,不对,现在还并不是放心的时候啊。
难不成我明无拘今日便要葬身江水?吞了太多江水的水逸的意识开始模糊不清。——我才十八岁,正是花样年华,还有许多事物没享受,我不想英年早逝啊。莫非我果然是命中缺水,要在此时补足?饶是处于生死关头,水逸竟然也能冒出如此自嘲的想法。
空索的眼睛一亮,但见一艘大船乘风破浪而来,不由大喜,叫道:“无拘,有船来了!”
水逸闻言,精神一振,猛地睁开眼睛,提气唤道:“救命——!”
那大船之上,却有一华衣罗裙的美貌少女坐在船头抚琴。在她身后,有数名锦衣侍女手捧香珠、绣帕、漱盂等默立,更兼侍卫按刀环卫。当此时,江风送来水逸的呼救声,使得少女住手按住琴弦,霍然站起。
少女凝目而视,但见滔滔江水中,有一身影上下沉浮,眼看便要不救。
“李珉。”少女轻唤。立时便有一家奴打扮的男子跃入水中,迅速接近落水少女,挟着她游近大船,然后便有几个侍女接住水逸。——空中的空索终于放下心来。
咳出几口水,水逸勉力抬头看着华衣罗裙的美貌贵族少女,轻声道:“救命之恩,必当以命相报!”
少女微吃一惊,然后点头微笑,吩咐道:“扶她下去,好生安置,不可怠慢。”
目送侍女们送那落水少女自去安置,贵族少女露出个若有所思的笑容。
适才救水逸上船的李珉上前施礼道:“公主,此女看来并非常人。寻常落水女子,此时定早已惊慌失措,而此女竟仍冷静自持。”
少女淡淡一笑,道:“不过一个落难之人,有什么打紧。再说若是她有什么问题,你还应付不了她吗?”
“公主言之有理。”
话虽如此,但李珉仍担忧地往水逸去的方向瞥了一眼。想起少女的奇装异服,不由更是忧心。不过,有他在,就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公主。
换上洁净干爽的衣服,喝着热乎乎的姜汤,水逸逐渐恢复了精神。——看那少女的装扮,必定非富即贵,只是她的印堂发黑,不月内必有血光之灾。她于我有救命之恩,不可不报,看来我得好好计较一番才行。
水逸沉吟着放下汤碗,抬头看着侍女,有礼地微笑道:“我想拜谢你家主人,有劳姐姐引见。”
水逸在侍女的引领下来到宽大华美的前舱。其时那贵族少女正在用膳,有五六个侍女为她布菜,那李珉则恭敬地随侍在旁,见水逸进来,眸中闪过一道敏锐的精光。
水逸只作未见,敛衽盈盈下拜道:“明氏水逸拜谢小姐救命之恩。”
那少女赶紧站起,紧走几步,亲手扶起水逸,微笑道:“不过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如此多礼。”她细细打量水逸,不由暗暗吃惊。这少女的眉目也不见如何出众,却偏给人超逸脱尘之感,虽身着侍女无华美装饰的普通衣裙亦不能掩盖其灼灼光华。
“对小姐来说也许只是举手之劳,但对水逸而言却是救命大恩。”水逸垂下双目,一副恭谨之态,“如蒙不弃,水逸愿长随小姐,为奴为婢。”
少女微微摇首,笑道:“我看你身份必定非比寻常,若为我奴婢,岂非折煞我了?不若你我结为姐妹可好?”
她此言一出,四下俱惊。李珉当下便惊呼:“主人不可!”
水逸倒是神色如常,只是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
“我意已决,尔等不必多言。”少女淡然的语言间隐隐王族威仪陡生,不可侵犯。接着,她又柔声道,“我姓李,单名一个瑶字,今年二十岁。还未请教姑娘闺名芳辰?”
水逸灵目微转,微笑道:“我姓明,名水逸,字无拘,今年虚龄十八。”
李瑶大喜,道:“如此说来我痴长你几岁,说不得要以姊居之,还望贤妹不要嫌弃愚姊才好。”
“不敢,是水逸高攀了。”
“妹妹饿了吧,还请坐下来一同用膳。”李瑶携着水逸在桌前坐下,向满脸怒气的李珉投之以警告之色。
李珉压下满腔怒火,愤恨地瞪着水逸。淡淡地微笑着,水逸的眸中升起狡黠的神色。
夜已深沉,四籁俱静,唯有水击船帮之声。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明天离开吧。”卧舱中,空索小心地建议道。他知水逸性虽亲切疏懒,却最恶他人对其指手划脚,最擅不动声色地设计触其逆鳞之人。
“哦,怎么说?”水逸一脸的平静。
空索微一哆嗦,竟不敢言。
“我没有生气,你说吧。”水逸微笑。
“呃……”空索松了一口气,这才说道,“你也看出来了吧,那个叫李珉的,城府极深,必非久居人下的。他,定会成为人上之人。但他……无拘,我不信你没看出,他会成为你的劫。”
水逸脸色微沉、薄唇紧抿,空索心中虽怕,却仍忧虑地看她,却见她并无愠色,不由一怔。
“空索,谢谢你。但我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言。”
几日下来,李瑶发现水逸之才华世所罕见,更兼其行事果断,心下甚为倾慕。
“妹妹年纪虽幼,但心性才华却一点也不输那等饱学鸿儒的。”一日棋罢,李瑶叹道,“可惜了呀,若你是男儿身,还不知会建立怎样的丰功伟业呢。”
“小姐过奖了。”水逸微笑。
她何止是才华出众,其心机手段,亦是深沉得可怕。一直在旁观棋的李珉脸色微沉,单是适才的棋局,便能窥见其运筹决策之高,恐怕,当世无人能出其右。
“说多少次了,叫我姊姊。你我之间,还需这么客气么?”
“话虽如此,小姐可以随意,水逸却不能逾矩。”水逸并非那等恪守礼教之人,但她也不想过多地引人注目,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因而刻意地更加温和内敛。
李瑶早已从水逸虽服帖谦卑却仍高贵娴雅的言行举止看出她出身不凡,也许还是名门望族之女,但对水逸的恭谨却也是莫可奈何。
“也便罢了。”李瑶微叹,“不过,我知你非寻常之人,行事更有自己之准则,总有一日,你必定会成为人上之人。”
这番称赞着实沉重,连李珉也脸色微变。
水逸以袖半掩面孔,眸中精光一闪,道:“多谢小姐盛赞。既然小姐不以水逸身贱位卑,折节下交,那么水逸也不敢不诉诸肺腑。小姐此行,怕是诸多凶险,还是及早回转为好。”
李珉面色一寒,厉声斥道:“你究是何人!莫不是炎国探子!”说到这里,他手按腰侧,脸上已是杀气大盛。
“李珉!”李瑶低斥。
“阁下多虑了,我不过是个寻常的旅人,无意诸国纷争,再者,小姐于我有救命之恩,水逸粉身难报,焉能心存歹意。”水逸不卑不亢地道,“小姐,水逸略识卜凶测吉之术,方才所言并非虚妄,还望小姐好自思量。”
贝齿轻咬下唇,李瑶半晌方道:“我岂有不知此行诸多凶险之理,然……”她吸了一口气,“妹妹,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非常人,我乃坤国长公主……”
“公主!”李珉大惊失色地叫道。
李瑶摆手叫他不必多言,苦笑道:“我信无拘必无歹义。——妹妹,能得识你,实乃我莫大荣幸。我自幼长于深宫,早已见惯了那等不堪之事,待我及笈之后,又远嫁炎国为后,更是屡遭欺侮。半月前我听闻父崩,这才有机会逃离炎都,回归故土,若我回转,岂非不孝?再者,我离家已久,思乡之情日炽。”
“公主,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你既已出嫁,则不便返家。再者,那将继位新王,并非善类,公主此去,只怕不好。”
李瑶大惊,继而忧虑道:“妹妹多心了罢。我知旷王弟性情暴虐,但再不济,他也是我亲弟,怎会对我不利?我不信他会做出不良之事。”
李珉大皱其眉,盯着水逸,暗自揣测。想到李瑶可能遭遇不好之事,心下甚慌。
“公主自幼长于深宫,更兼为炎国王后,难道还不知那等宫闱之事,一点心机也无?”水逸微微冷笑。
李瑶咬唇半晌,方叹道:“妹妹年纪虽幼,但心计一点也不输那等谋家政客的。我并不是嘲笑你,妹妹,只是……你要经历了怎样的过往才能有这般心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是必回去的。叶落,还要归根呢。”
“公主!”李珉惊恐地跪倒在地,忍泣磕头道,“公主莫再说这等丧气之话。公主乃金枝玉叶、王族贵胄,自有上天庇佑,必能逢凶化吉。”
水逸的唇边浮起一抹神秘的微笑,眸中升起某种猫科动物的狡黠。
“既然公主心意已决,那么水逸也不再多言,但水逸绝不会放弃。水逸一定会让公主安然度劫的。”
船行几日,水逸随李瑶弃舟登岸。
这几日来,水逸已对这个世界有了大致的了解。这个世界名唤小千世界,与她生长的大千世界乃互为相对又绝不相同。此时的小千世界正是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之际,因而一路行来,只见田地荒芜、难民遍野,满目萧条。行不几日,便来到一座大城,正是坤国都城重安。
坤国储君李旷听闻长公主返国,率文武百官于城外相迎。
李瑶手扶侍女下得舆来,敛衽刚欲下拜,李旷便紧走两步,握住李瑶的手扶起她来,不住地上下打量,口中道:“王姊不必多礼。数年不见,王姊可好?王姊好容易回家一趟,可得多住些时日。”
李旷口中说着,依旧紧握着李瑶的手。旁边的李珉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
“谢王弟关心,我很好。”
“王姊不用瞒我。我知道,炎国未以国礼待王姊。王姊放心,我定会叫炎国偿还此债!”
“王姊归来便好。”李瑶的胞弟李琮说道,“以后,王姊且安心在家休养,莫再理那等烦心琐事。”
水逸在旁冷眼以观,心中隐隐升起一股担忧。
过几日,已故国君之灵柩正式下葬。李旷、李瑶、李琮亲为驾灵,送灵队伍绵延百里,哀声彻云。葬礼毕,李瑶因伤痛过度,加之一路舟车劳顿,竟病倒在榻,满宫御医皆束手无策。数日后,李瑶的病情愈加沉重,李旷在盛怒之下,将御医院之御医尽数斩首,然后广贴王榜以招神医,但无人敢揽此差事。
“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不好之事吗!你不是说你会助公主安然度劫的吗!要是公主有何万一,我定不饶你!”李珉一脸凶狠地低吼。
水逸脸色微沉,沉吟半晌,方道:“你放心,我说到做到。既然如今无人能施展仁心妙手,那么我也只好违背族规了。”
“你既有此能,为何早不施救!”李珉眸中杀机一闪。
水逸抬眸看他,面容冷峻森然,竟令李珉遍身一寒。微微勾起一道冷笑,水逸淡然道:“我自有我的道理。你去把公主房内一干人等尽数摒退,然后在房外把守,不准任何人靠近,无论房内发生任何事,你都不可进来。如若不然,公主性命难保。”
李珉不知水逸有何打算,但他知她是真心想救李瑶,因而对她的话他一一照做,不敢有丝毫疏忽。
水逸在李瑶床边坐下,看着她昏睡的苍白病颜,长叹了一口气,缓缓拉起她骨瘦如柴的手。
“无拘不可!”多日不见人影的空索突然现身,“她非明家中人,怎能动用光系疗术!更何况,你灵力不足,怎能召唤精灵?”
“救命之恩,不可不报。日后,我再向长老们请罪罢。”
空索看着一脸坚决的少女,知她心意已决,当下叹了口气,道:“算了,我劝不动你。不过,你灵力太浅,我把我的力量借给你罢。”
水逸微笑道:“谢谢你,空索。”
“不用啦。”空索没好气地说道,涣散成无数细小的金光,没入水逸的体内。
轻呼一口气,水逸握住李瑶的手,双目微阖。一缕光华自她的身边生成,袅袅缠绕,并逐渐扩大,接着,一个有着金色翅膀的少女在空气中慢慢显形,向李瑶俯下身去……
李珉并未刻意去注意房内之动静,但自门缝窗隙间透出的彩光教他不得不为之侧目,满心怀疑。明水逸,你究是何人?
待得彩光消失,房门打开之后,李珉见到一脸憔悴的水逸,心不由微微一疼,满腹话语不知从何说起。
“公主已无碍。”水逸疲惫地说道,“一切只因公主身体太过虚弱,才让病邪有机可乘。待公主醒转,我会为她制订详尽的调理方案,药疗食补双管齐下,管保公主身康体健。”
对于李瑶病情的突然好转,宫中众人欣喜之余,不免心存疑惑,李旷更是暗起杀机,李琮倒是满心感激。
在水逸的精心料理之下,李瑶的身体大有起色,一扫以往的病弱之态,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更显娇美。这一日,李瑶正享用水逸亲手做的药糕,便见李旷和李琮前来探视。
“看来王姊所收侍女手艺果然非凡,不过几日而已,王姊的气色便如此红润,可得好好赏赐她才行。”李旷握住李瑶的手上下打量着说。
“谢王弟挂心。不过,王弟登基大典日近,切不该为宫中琐事分神,还应以国事为重。”
“王姊所言极是。”
“看来你以后要多加小心才行。”李珉低声对水逸说。
“多谢关心。不过,能对我不利之人,还没出生呢。”水逸淡淡一笑,看到李琮时,却不由一怔,神色微微一变。
“你怎么了?”
“唔,没事。”
出得门后,李琮这才露出不悦之色,对李旷说道:“王兄,王姊与你虽是姊弟,但毕竟男女有别,你怎能一再紧握王姊之手不放?未免太过孟浪!王兄很快就要登基,以后当注意才是。”
“哼,我还以为你不知我是新王呢!”李旷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来教训我!看在你是我唯一亲弟,这次我暂且饶你,再有下次,休怪我翻脸无情!哼!”
李旷拂袖而去。李琮又惊又怒,一时竟呆愣在地。
“你要小心啊。”少女略含担忧的温和声音在李琮背后响起,他回转身看着水逸,心下迷惑。
“你这是何意?”
“你是公主所在意的人,我不希望你有事。你只是一个人,根本无力改变既成之事,万莫涉险。切记,切记。”
“你察觉了什么?”水逸回转后,李珉问道。
水逸薄唇紧抿,半晌方道:“必须让公主尽快离开王宫,不然,公主恐有性命之忧。李珉,我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李珉闻言一惊,道:“好,只要能保得公主无事,你尽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