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自己》脑子有洞

4、世界

　　我难以活下去。

　　我的生活一团糟乱，我尝试着努力地改变一切，但是无能为力。我越来越疏懒于生活，长久的沉默……
　　就任性这一回——
　　就这一回。

　　我自杀了。

　　我以为死后将会是一片虚无，将会是一切的解脱。当我睁开眼的时候，我焦躁不安地发现，还有另一个世界。
　　没有工作，没有金钱，没有饥寒交迫，没有严寒酷暑。没有一切让人倍感压力的事物，同时……每一个人都郁郁寡欢，行为迟缓。
　　除了必要的交谈，剩下的沟通近乎于无，偶尔聊起来，也为对方怨天尤人的态度感到厌烦，因此而疏远。

　　我也勉强交过几个朋友。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自杀的。那些知足常乐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许去了另一个世界吧……
　　“我真想去啊。早知道就不自杀了，好后悔。”

　　“那都是我父母的错，我实在是……你应该知道我的感受吧？我真的忍不下去了，才会这样……
　　“说实话，我不知道在这个世界活着的意义。”

　　——够了，我不想听。我自己就已经够烦的了，一点也不想成为他们的依靠。

　　其实我知道的，这里每一个人都在等待着有谁来帮助自己，每一个人都想要得到救赎、得到原谅。
　　我也是这样。
　　我希望有谁能够理解我，告诉我所有的痛苦都不是我的无病呻吟，告诉我生活的方向，引导我走向充满光明的未来。
　　而我不需要诉说。
　　长久的沉默与压抑，已经让我无法倾诉，我组织不出语言来吐露我的麻烦与苦楚。我的内心暴躁易怒，而我的表情呆滞无情。

　　最后，我也不再和朋友们联系。
　　活着时让我纠结反复的事物全都消失了，然而纠结反复仍留存我心。我无法发泄，只好成日地浸泡在那样的世界里，闭着眼想象死亡的方式。

　　我熬不住了。
　　不是第一回自杀，我实在称得上是轻车熟路。唯一让我迟疑的是，死亡是否是一种解脱。我会迎来更可怕灰沉的世界，还是从此安眠？

　　我迟疑了仅仅一瞬间，依然决定自杀。

　　……

　　果然是另一个世界。

　　果然，每一个人都更加的……

　　我的失望溢于言表。
　　我想过立即再一次自杀，但是我的迟疑更大了。死亡无疑是疼痛而令人恐惧的，并且……我不再确定它是不是一种解脱。

　　试着……试着活下去。

　　我努力说服自己，鼓起勇气生活。
　　然而每一个人都像蛆虫一样恶心，在烂泥里翻滚沉没。每一个人都得过且过，好像世界没有任何希望与光明，谁都不愿意振作，谁都不愿意承担，谁都不愿意乐观。
　　我甚至没有资格指责别人。

　　在这样的世界里，想要无忧无虑的生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我不知道我有多久没有笑过，也不知道我有多久没有开口。每一个人都只是行尸走肉，内里腐烂不堪，咕咚咕咚地翻滚着一切阴暗的想法。
　　不如说是每个人都拒绝被拯救。一方面渴望着、期盼着、祈求着，另一方面抗拒着、诅咒着、怨恨着。矛盾而绝望充斥着身体里的骨与血，让每一寸每一尺都弥漫着不知所以的疼痛。
　　没有任何事，单纯地只是这个世界太过糟糕……而又不得已要在这个世界一直生存……

　　什么时候才会是终点？

　　我开始频繁地对自己施虐，并非为了自杀，好像身体表面切实的疼痛能让里边的黑暗泄露出去，又或者血液让我感到舒畅。每一次对身体的虐待都能让我冷静片刻，脑子里边空空如也，不再是喧嚣着去死亡的念头。
　　然而伤口的面貌和深度也越来越可怕。我的左手已经面目全非，指甲断裂，指骨粉碎，手腕已经被我撕扯地没有一丝完整的肌肤。我咬断肌腱，试图折断骨头，我越来越虚弱，最终还是迎来了死亡。

　　——也许、也许下一次就是解脱了吧。

　　我这么想，干脆不在世界停留，我只是简单地环顾了一下如同残废的人们，就撞死了自己。

　　——总有那么一回，会到达所有世界的尽头，到达那个虚幻无我的世界。就是下一次，下一次……

　　我甚至不愿意再去数已经自杀了多少次。我原先会关注这个世界的人们是如何的颓废，建筑是如何的破败，但我逐渐麻木不仁。就连自杀者的数量也已经不是我所能关心的，我只一心一意地想要寻求到解脱。

　　当我终于疲惫地停下来的时候，我环顾四周。
　　稀稀疏疏的几个人，三五成群的怀抱在一起。世界是一片荒漠，望不到边际，也不再拥有铺满地面的人们和尸体。
　　也许，也许下一次就是了。

　　我想。

　　自杀者的数量那么的少，一定——
　　一定什么呢？

　　当我再一次死亡又醒来的时候，我崩溃地哭叫、呐喊。没有人理我，每一个人都颓唐如死尸，但他们都活着，努力地活着。
　　到达这个世界的人们，每一个人经过的苦难都是一样的。我不是特殊的那一个，也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我只能……只能活下去。

　　太可怕了。
　　或者说，我开始畏惧死亡。如果我在这个世界好好地活下去，迎来的会是终结，还是下一个更为可怕的世界？

　　没有人知道。死亡的人已经死亡，活着的人继续忍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