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天使记事》幻想症患者

7、记事五：万魔殿

　　柯尔特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

　　虽然知道路西法的性子大概恶劣到其他魔君的总和，但是柯尔特还是抱有能再看他一眼的希望，而没想到路西法完全没有停顿的意思，而是直接把他从乱流中扔了出来，然后没有停顿的扬长而去。

　　身边是纯黑的空间。墙壁由黑曜石构成，注入力量后微微泛着蓝光。

　　完全由黑曜石打造的宫殿魔界只有一座，万魔殿。

　　身后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个魔神。柯尔特基本已经掌握了规律，魔神的身材比堕天使更加纤细，而长相更加偏俊秀。当然，据说，性格也更加恐怖。眼前的人黑色短发，漆黑细长的双眼端详着面前的人，淡红的嘴唇在说话时基本看不出动弹。

　　“该怎么称呼你？”柔滑的声音。

　　“柯尔特。”柯尔特几乎是下意识回答。

　　“默菲斯托。”眼前的人淡淡的回答了自己的名字。一个连柯尔特都知道的名字，在魔界极为低调但极为有名：魔界现在最强大的魔神，路西法个人的副官，据说同时是好友，在说服魔神效忠时的主要标志人物。

　　“默…菲斯托大人，我很荣幸。”柯尔特迅速的没有立场。

　　默菲斯托点点头，显然很习惯这种态度。他把手搭在旁边的黑曜石上，墙面上慢慢浮现出了一扇门。后来，柯尔特才知道，默菲斯托算是万魔殿的主人，这里所有的空间间隔都可以随意移动，魔力全部由他提供，即便魔界崩裂，万魔殿也可以保持完整。

　　“路西法大人不久后回来，他希望你在这里等他。”

　　“谢谢您，默菲斯托大人。”柯尔特迅速回应。相比于魔界和实力挂钩的严苛等级，魔界的礼仪相当的简化，据说也是因为路西法讨厌繁琐礼节的缘故。

　　房间宽大，仍然是纯粹黑曜石的建筑，里面的摆设非常简单一张龙骨石的长桌加上旁边的椅子。柯尔特看着默菲斯托跟了进来，扭身把门关上，顿时一愣——他不会天真到认为魔神要陪他等待。

　　“随便坐吧。”默菲斯托指了一下桌旁的椅子，脸色仍然是清清冷冷。

　　“默菲斯托大人？”柯尔特确认。

　　默菲斯托看了柯尔特一眼。“我前两天听阿加雷斯提起了你，稍微有点兴趣。”

　　“阿加雷斯……大人？”柯尔特狐疑的确认。玛门宴会上那个阴沉的魔神？

　　默菲斯托点头。“从某种意义上，他很在意你。”

　　“在意？”柯尔特完全不知所以然。

　　“脸。”默菲斯托抬手指了指，简单的说。“你似乎很紧张？”

　　柯尔特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

　　默菲斯托挑眉。“那么给你几个忠告：在路西法大人面前不要露出这种战战兢兢的表情，因为他讨厌谦恭；对于他的所有问题直接诚实回答，不要侥幸撒谎；还有，在你确认你能承担后果前，不要随意迕逆他的心思。”

　　“多谢您，默菲斯托大人。”柯尔特回过神来。“本身占用路西法大人的时间就已经是我的荣幸了。”

　　“路西法大人的确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探索魔界之外的地狱，很少回到这里。”默非斯托回答。

　　“混沌的领域吗？”柯尔特点头。

　　“那么，”默菲斯托食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调转话题。“你算是阿斯蒙蒂斯和人类的混血？”

　　柯尔特无奈。“类似堕天使的灵魂，很多人已经告诉过我很多次了。”

　　“堕天使的灵魂并不是唯一的问题。”默菲斯托淡淡的说。“灵魂更像是一个固定的存在，而流动靠的是意志。”

　　“意志吗？”柯尔特疑惑。

　　“所欲、所求、所执着。”默菲斯托淡淡的说。“我不希望你在魔界，却只能以人类的意志效忠。”

　　“我并不知道我算不算这里的存在。”柯尔特微微坚定了一点立场。“而且人类的意志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脆弱。”

　　默菲斯托摇头。“人类所强大的在灵魂，而不是意志。为一件事情追逐千年，为一个念头抛弃永恒，那是天使的执念，是人类永远不能相比的。”

　　“如果只是时间，当然没有办法。”柯尔特回答。“但如果只是生命，人类往往可以付出一切。”

　　默菲斯托只是反问。“如果是别人的生命呢？如果是很多人的生命呢？如果是所有人类的生命呢？如果不仅仅是生命，还有快乐和幸福，换来永恒的痛苦呢？”

　　柯尔特沉默了一下。“那只是因为人类没有那么冷漠。”

　　默菲斯托点头。“所以说，人类的灵魂往往复杂，而意志往往薄弱。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但是身在魔界，就不能抱着不满的觉悟。”

　　“您到底想让我理解什么？”柯尔特疑惑。

　　默菲斯托沉吟了一下。“来看看你也是我的一点私心。因为路西法大人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但是很多时候外人并不能清楚他的目的。”

　　“如果那么说的话，我也不知道。”柯尔特摇摇头。

　　“我没有指望你知道。”默菲斯托回答。“事实上，路西法大人对很多事情都不那么在乎，相比于暗之君主，他更适合当一个神明。所以一旦有什么问题，你需要的不是对一个君主的忠诚，而是对神的觉悟。”

　　“什么都还没有发生。”柯尔特苦笑。“我实在没有办法理解或者保证这么宏大的事情。”

　　“只是一个想法而已。”默菲斯托若有所思。“如果到时候你不能，一定要首先提出，否则后果要比你想像的严重很多。”

　　柯尔特莫名觉得这句话里有着深深的威胁。

　　“那么，”默非斯托起身。“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办。”

　　柯尔特没有来得及回答，他就消失在了原地。他定定的看着前面的龙骨石，确认魔神的确是一种怪异的存在。

　　出乎意料的，路西法并没有让他等多久，就出现在了房间里。依然是全黑的装束，慵懒而优雅。

　　“路西法大人。”柯尔特欠身。

　　“的确很像成长期的阿斯蒙蒂斯。”路西法端详了他一会儿，微微一笑。

　　“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柯尔特无法接下，只能开口询问。

　　“不用在意这些问题。”路西法在桌旁坐下，敲敲桌子，上面出现了两盘菜。魔界很少有固体食物，因为食物对于魔族来说只是调节感官。第一次看到材质诡异的食物，柯尔特微微有些好奇。

　　“人界有什么对于恶魔的说法吗？”路西法看着柯尔特问。

　　“更多的是一些传说，毕竟人界没有真正的恶魔。”柯尔特努力思索。“更多的说法是引人堕落的罪恶使者。”

　　路西法轻笑。“一种很合理的说法。如果是萨麦尔带你来的，那么他一定提过万魔殿的铭文了？”

　　柯尔特点头，犹豫了一下说出口。“满足一切欲望，包容一切善恶，一切属于路西法。”

　　路西法点头，若有所思的跳转话题。“那么，说一说欲望的问题吧。”他黑色的眼睛打量着柯尔特。“自从被带到魔界，有没有什么想要达成的想法，或者欲望？”

　　柯尔特一愣，认真的斟酌了一下后回答。

　　“如果从魔界来说，我并不认为世界的改变会改变人与所求的距离，所以我在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仅从人界来说，我的一生当中似乎的确没有什么过浓烈的欲望。”

　　路西法笑了笑回答。“没有所谓不浓烈的欲望。”

　　他敲了敲桌子。“或者说，什么是欲望？从本身来看只是一种感官的满足。人类有时把它理解为一种强烈的渴望或是追求，对于更美好的、更愉悦的、更强大的、求而不得的那种追求的代称，但那时执念，不是欲望。”

　　柯尔特没有说话。路西法并没有停止的意思。

　　“没有抽象的欲望，它只与感官相连，只不过人类对感官的理解太过狭隘。”路西法一笑。“我本人倾向于把它看作一种单纯的感受，一种和冷热相似的感受，同时又是与哀乐相似的感情。人最无懈可击的状态是无所求，但不可能是无所欲，因为我们时刻处在对外界的感知当中。”

　　“那么，柯尔特。”路西法交叉双手。“萨麦尔有提过天使传承记忆中的感知问题吗？”

　　“您是指那种天使的总和感知吗？”柯尔特回答。“有模糊的提过。”

　　路西法点头。“天使没有感觉，也没有感情，却处于对外界时刻不停的感知当中，是欲望最淡漠，也是浓烈的存在。”

　　柯尔特看见路西法的身子微微前倾，俊美的脸从上到下没有一丝瑕疵。他抬起右手，食指轻轻的点在了柯尔特的脸上。瞬间，一种通电的麻痹感从那一点扩大开来，身体仿佛被冻结，而呼吸停顿在那一点。

　　“那么，回答我。”路西法低沉华丽的声音响起。“是酥痒，还是疼痛？是僵直，还是无力？是冰冷，还是炽热？是流动，还是静止？是喜悦，还是悲伤？想要我停留，还是想要我离开？是有是无？是即是离？你感觉到了什么，又在希望什么？”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脸颊。“走向、力量、感觉、疼痛的深浅，焦急的长度，一点点汗水与鲜血，颤栗与躁动，一切都有其纤微的缘由与细节。这是毫无意义的动作，却不是毫无意义的感觉，也不会带来毫无意义的记忆。你会铭记它，直到最后的来临。”

　　柯尔特感到手指尖与脸颊相接的那一点仿佛变成了身体的全部，忘记了思考，也忘记了呼吸，直到气管的肌肉开始保护性的抽搐才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路西法收回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现在，尝尝你面前的菜。”

　　柯尔特下意识的抬手叉起一块放到嘴里。灼痛的感觉一下子充满了口腔，逐渐扩大到了全身，不同于单纯的疼痛，比任何一次都来的猛烈。于此同时，其他的感受也慢慢浮现，远远超过了味觉的范围，而是另外一种交杂、绝望、但无比美丽的混沌。柯尔特抬头，发现路西法正撑着头，静静看着他，眼神让人燃烧的思维终于有了些微理智的冷却。

　　“有什么味道吗？”路西法问。

　　“七头龙的羽翼，微弱的火焰，极北归来的血液……”柯尔特一点点的开口。“穿过心脏的伤痕，颤栗，墨绿的双眼，悲伤……不，是想要遗忘的死亡。”

　　路西法边听边也叉起一口放进嘴中，微微点头。“别西卜的菜单还是一如既往的奇怪啊。”

　　柯尔特慢慢咽下嘴中的食物，火焰从身体内部摹的炸裂燃烧开来，从内脏向皮肤，从心口向灵魂，血管中都仿佛流淌着火焰，整个人仿佛在下一秒中即将在蒸腾。那是一种痛苦而奇特的感觉，一方面灼痛，一方面欢欣，一方面无法忍受，一方面又隐隐不希望它停歇，周遭的一切源源不断的流入思维，仿佛灼烧身体火焰的燃料。

　　“感觉到了吗？”路西法黑色的眼睛注视着柯尔特，眼底终于升起一丝兴味。“忽略被□□所限制的感觉，忽略人类生老病死的累赘，你的身体不可能承受这种能量或者这种感觉，但是我要你使用灵魂深处被挑起的欲望。”

　　路西法没有再看柯尔特，而是慢条斯理的继续吃了下去，一边发表着评论。“从某种角度，我一直很欣赏阿斯的魅惑，充分调动了混杂的感官与感情。但是阿斯还是太过执着于一些东西，有些沉重，不够执着。”

　　路西法扭头看柯尔特。“那么，我知道你现在不在能说话的状态，但是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

　　“柯尔特。”声音就那样仿佛透过被烧穿的声带，传到空中。

　　“那么，柯尔特，我已经见到了我想要见到的。”

　　路西法起身，冰凉的声音镇定着暴走的神经。“我对你目前并没有其他的兴趣或者期望，需要提醒的是，你如果被地狱烈火或血池焚烧殆尽、或者被魔神级以上的力量完全破碎，都是无法再恢复的。

　　“那么，晚餐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