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天使记事》幻想症患者

51、记事二十八：世界基石

　　在最后混乱开始的几天前，拉斐尔仍然停留在人界。

　　人界大乱，魔力横流。教廷扩张，异教兴起，信仰混乱。民众暴乱，城镇崩陷，道德尽毁，奴役、暴虐、欺压。残暴者以冲动为名破坏，受害者以复仇为名以残虐，当权者以维护为名欺压，卫道士以肃清罪恶为名清剿。

　　他没有办法离开。

　　阿斯蒙蒂斯曾经伏在他背上，一点点啮咬着他的身体讽刺。“拉斐尔，你看到人类的愚蠢必定会悲伤，看到人类的纷争必定试图化解，看到人类的痛苦必须留下净化。你是神最完美的造物，最高贵的炽天使，甚至还没有神的那份冷漠。”他拉起拉斐尔的脸，默默凝视，惨然一笑。“你看，就连现在，你也是殉道者的表情。”

　　也许吧。拉斐尔想。

　　魔力在人间肆虐，已经不是单纯的净化能够解决的了。可是相比于回到还没有被波及的天界，总有一种不可抗拒的留下的愿望。

　　拉斐尔的行为里似乎总有这种强迫似的执着。

　　手上的戒指突然亮了起来，热度让人难以忽略。拉斐尔转移到一个不太拥挤混乱的地方接受紧急的信息，是来自加百列的。

　　——据说阿斯蒙蒂斯杀上了天界，以复仇为名。

　　眼前的世界似乎突然模糊了下去，哭声、喊声、笑声、嘈杂声都没有什么实感了，没有什么拯救再值得寄予。化解拉斐尔执着的唯一方式，就是用另一个更深刻的执念。

　　几乎没有犹豫，他瞬移到空间最薄弱的地方，打开了一条跨界通道。身后似乎有人类的惊呼，但是人界已经混乱至此，也不多这一两个流言。

　　阿斯，你在想什么？而我又在想什么？

　　拉斐尔看着第一天被地狱火焰一鞭打断的石柱，直接冲上了第七天。

　　神殿。

　　阿斯蒙蒂斯在与玛门对视。

　　“你怎么在这里？”阿斯蒙蒂斯冷冷的问，并没有收起手中的武器。

　　“你又怎么在这里？”玛门现在干脆的一身白袍，赤裸双脚，恢复了天使时的装束，只有暗红的眼色不变，带着张扬的笑容。

　　“世界基石。”阿斯蒙蒂斯淡淡的说。

　　“毁去世界基石？不错的主意。”玛门挑眉。“可是它在哪里？又怎么毁灭？这种类似于传说的上古流言，连路西法都没有尝试过。”

　　“但是他关注过。”另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飘渺温和。

　　“梅塔？”玛门的表情瞬间温和下来。

　　梅塔特隆慢慢走到了阿斯蒙蒂斯的面前，脸上覆着圣光。

　　“阿斯蒙蒂斯。”

　　“梅塔特隆，你想说什么？”阿斯蒙蒂斯抬眼，语气没有任何柔化。本来忧伤的表情，带出了几分狠戾。

　　“世界基石很简单，就是神座。第七天之上，所有天使都曾经朝拜的神座。”梅塔特隆指了指头顶。“ 这是智慧之书所显示的内容。”

　　玛门惊讶。“那为什么没有人曾经试图摧毁它？”

　　梅塔特隆摇摇头。“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他抬头看着神殿的白色墙壁。“毁去世界基石，至少要有炽天使或者魔神的力量，长年积累的怨恨，弑神的决心，能摧毁一切的武器。那个人会失去所有力量，被赞美的身份，堕落在人间，在短暂的一生中挣扎直至化为尘埃。”

　　“何况，”他淡淡的叹了一口气。“世界基石崩毁后，混沌会涌出，三界的间隔被崩坏，通道崩裂，人与神、人与魔、魔与神的距离倒错，混乱降临，只有新的创世才能挽救一切。那不是可以随便付出的代价。”

　　玛门仿若了解的点头一笑。“果然，路西法有这样的实力，但是他对神只有轻蔑而没有怨恨，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力量，也没有创世的打算。所以说在贝利亚从智慧之书里翻出这个内容的时候，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贝利亚？”阿斯蒙蒂斯皱眉。

　　梅塔特隆点头。“贝利亚看过的智慧之书比谁都多。有些他似乎告诉了路西法，有些没有。谁也不清楚他的底细，但这个内容绝对真实的。”

　　“梅塔……”玛门似乎有点犹豫，暗红色双眼神色复杂的看着梅塔特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我知道了。”阿斯蒙蒂斯点头。

　　“阿斯蒙蒂斯，你要干什么？”玛门出声。“你……想好了吗？”

　　阿斯蒙蒂斯扭头，蓝色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映出手上烈火长鞭上浓烈而阴冷的地狱火焰。

　　“当然是毁去世界基石啊。你不知道吗？”

　　他冷冷的与梅塔特隆擦肩而过，轻轻跳上了第七天的最上方。

　　“梅塔，所谓智慧之书里的内容到底是什么？”等阿斯蒙蒂斯完全消失以后，玛门才问。

　　梅塔特隆再回头已经是一张清晰美丽的脸，无奈的摇摇头。“很简单，阿斯蒙蒂斯毁去世界基石，堕入人间。”

　　“他其实也知道，从来没有什么所谓的要求，那个人只能是他吧？”玛门习惯性的一笑。

　　梅塔特隆微微点头。

　　“现在干什么？”玛门挑眉。“等待世界开始崩毁吗？”

　　梅塔特隆摇头。“还不到时候。还有一个人没有出现。”

　　“我想他到了。”

　　玛门淡淡开口，看着门外的身影，金色的长发，碧绿的双眼，千年不变的温和神情略微有一点慌张。

　　“梅塔特隆。”他匆匆点头。“阿斯呢？”

　　“在神座。”玛门简单的回答。

　　拉斐尔皱眉，随即脸色一变。“你到底告诉了他什么？”

　　梅塔特隆坦然迎上拉斐尔的目光，脸上圣光笼罩。

　　“那是他的选择。”

　　头上传来惊天动地的声音，仿佛开天辟地的第一声巨响。神殿的屋顶炸裂，地狱火焰顺着柱子蜿蜒下来，被玛门抬手熄灭。

　　“阿斯蒙蒂斯！”

　　拉斐尔没有再和梅塔特隆对质，几乎瞬间移到了神座，但为时已晚。

　　神座已经崩裂。

　　面前曾经璀璨的至高神之所光辉尽散，徒留一堆崩裂的碎片。阿斯蒙蒂斯的长鞭已经折断，零星的地狱火焰还在幽幽的燃烧。拉斐尔几乎能看到能量从他的躯体里疯狂散尽。他的头发慢慢由黑色变回金色，眼睛恢复了湖水般的湛蓝，面目柔和，看见拉斐尔，挑眉一笑，依稀是当初第三天的温柔形貌。

　　拉斐尔定定的站在神座前，看着阿斯蒙蒂斯的笑容。

　　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拉斐尔，知道吗？这就是我的愿望。”阿斯蒙蒂斯开口，阴郁似乎也消散，变回了柔软清澈的声音。“让这个世界彻底解脱。无论是什么神，都再也无法插手一分一毫。即便是灭亡。”

　　“阿斯，并不是这个样子的。”拉斐尔低声说。“阿斯，求求你，我一直在看着你。”

　　拉斐尔向前一步，阿斯蒙蒂斯却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能量，成为了一个淡淡的虚影，无法挽留。他的六扇羽翼一点点断裂消散，直到与人类无异，然后直直的向后倒去，向当年堕天一样的动作。

　　崩毁神座旁站着彻底呆滞的光辉天使，永远碧绿的眼中流下两行清澈的泪水。阿斯蒙蒂斯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拉斐尔，你看，你终于哭了。”

　　从第七天的最高处下望，只有一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