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第五部》月云霜曙

1、第 1 章

　　一

　　海浪拍打著礁石，一陣陣海風吹來，帶來海水的腥氣與撲面的水氣。風隨行盯緊海面，他站在岸邊的一塊大岩石上，凜冽的海風吹在身上，純白的長髮被吹起，衣袍獵獵作響，可是他卻一動不動，仿佛也化身成了岩石，與這天地融為一體。
　　突然，一貫平靜無波的眼神動了動，原本站立的身姿似乎更為挺拔了。他望向寬廣海面上、與波浪同起伏的一個小黑點，那個黑點在海浪中若隱若現，若非他一直集中注意力瞭望著海面，幾乎會錯過。
　　黑點越來越近，已經可以看出一條小船的形狀。這條小小的船在海面上隨波起伏，讓人擔心下一個大浪打來，小船就要葬身海底。可是，小船在這起伏的波浪中，雖然驚險，卻也不斷地往岸邊靠近，風隨行漸漸能看清小船上站著一道身影，下垂的嘴角也不由得微微彎了起來。
　　船上之人也漸漸能看出身形了。風隨行這個時候并不再盯著海面，他將氣勁四散開去，察探附近是否還有其他人，待確定了此處只有他一個之後，再望向小船，小船已經近得可以看到船上之人的面容。
　　站在船首的人，雙眉有漩，丹鳳眼內蘊精氣而不外露，鼻如懸膽，唇如點朱，雖然外貌不俗，若是第一眼瞧見，卻不會讓人將注意力放在那對于男子来说過於溫婉柔和的外貌之上，反而會注意到此人內斂而溫和的神色，便如一塊已被把玩許久的羊脂白玉，無一處不溫潤，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這樣的詩句。
　　船并沒有完全靠岸，船上之人已一蹬船弦，身體臨風躍起，翩若驚鴻矯若游龍一般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落在了風隨行面前。
　　“不必警戒了，此處沒有他人。”素還真道。他此次來東瀛是為了將莫召奴帶回，并不欲聲張以生事端，連標誌性的蓮冠都沒有戴，只作了書生打扮。
　　風隨行朝他拱手示禮，素還真用扇子將他扶起：“情況如何了？”
　　風隨行搖了搖頭：“狀態不好。”聞言，素還真不由皺了皺眉，但這也不是預料不到的事情，於是只淡淡地說了一聲：“帶路。”風隨行不再多言，率先走到前面去。
　　兩人速度都不慢，也行了大半個時辰才到達目的地。
　　眼前是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屋，外面用幾塊木板圍成了一個小院落，絕對談不上舒適，唯一的優點大概可算是安靜，因為此處遠離人煙，素還真一眼望去，左右都看不到居舍。
　　素還真伸手去推院落的門，門沒有鎖，輕輕一推便開了。他有些疑惑地望向風隨行，若非相信風隨行辦事，他實在沒法想像莫召奴會住在這裏面——這里與他實在太過格格不入。素還真沒有在院落中停留，繼續走了進去，心里不知怎的浮現起一種不好的預感。他走到木屋之前，又試著去推門，同之前一樣，門扉完全沒有起到任何阻擋的作用，在他的手一觸到木板時便輕易地張開了一條縫隙。
　　素還真走了進去。
　　屋里有打斗過的痕跡。
　　地上全是木板的碎片，勉強可以看出桌椅的形狀，窗戶被人從裏面破壞了，原本就是紙糊的，如今幾片薄紙破裂成毫不相連的幾個部份掛在窗欞上。這個時候，風隨行從素還真後面跟了進來，見到屋里的情形不由一愣，快步上前走到窗邊往外張望。屋后的院落被毀壞得更徹底，已經看不出地上那些碎片的原貌，而用木板圍成的矮墻也倒了好大一個缺口，一排零亂的腳步從缺口延伸了出去。
　　這里發生過一場打斗，應就是在他離開去接素還真的當口——風隨行本就冷酷的神色更為緊繃，在此之外，還多了幾分擔憂，他望了望素還真，素還真道：“追上去看看。”風隨行點點頭，從窗戶跳了出去。
　　兩人沿著腳步追出去好幾里路，腳印的痕跡越來越深，素還真的臉色也越發沉重，他在路上撿到了被樹枝劃破的藍色衣料，經風隨行證實，的確是莫召奴的。兩人又往前追了一段，在看到一處血跡時停了下來，這里打鬥的痕跡更為明顯，許多斷裂的樹枝倒在地上，草皮幾乎都被翻了一遍，還有幾枝折斷的箭矢沒有撿走，素還真撿起其中一枝，箭簇上有一點未干的血跡。素還真緊緊握住斷箭，心中一片焦慮——莫召奴他是否安全？
　　再追下去，已沒有線索，箭上也沒有留下可以追尋的痕跡，素還真略一沉吟：“再回去看看。”他們追出來的時候太匆忙，他并沒有好好察看屋舍被破壞的情況。
　　兩人又回來原來的起點，素還真再度仔細察看現場，又發現了更多的線索——在門口的那面墻上，有十來個箭孔，可是屋內并沒有留下箭矢，這說明來的人非常冷靜，他們在追擊莫召奴之後還回來清掃戰場，有這樣的時間，那麼幾乎是風隨行一離開此地，他們就對屋里的人發起了攻擊。能做到這一點，或許是巧合，然而更有可能的是，他們一直有人在旁窺視。如果是這樣，那更說明了一個問題——此事蓄忠丫谩６L隨行都未曾發現有人暗中監視，則可說明來人的武功不弱。
　　素還真慢慢思索，他對東瀛并不太熟悉，上一次來已是近十年前，多年人事變更，亦不知現今發生了何等變化。
　　這時，風隨行突然跪了下來：“是屬下保護莫公子不力。”素還真歎息著將他扶起：“不是你的問題，東瀛的忍術的確叫人防不勝防，耽誤之急，是要找出他的下落。”素還真又掃了一眼屋內的擺設，問：“此地除了莫召奴與你，還有誰在？”
　　知道瞞不了他，風隨行垂下了頭：“悅蘭芳。”
　　這件事在風隨行給他的信上并沒有提起，不過原因為何，素還真也猜得出來，只默不作聲地看著風隨行。風隨行正欲請罪，素還真又道：“你們是打算瞞吾到什麽時候。”他這話並非疑問，也并不指望風隨行回答，只是語氣中頗有些不滿，風隨行的頭垂得更低：“……是悅蘭芳不希望您知道，他說您知道后定然生氣。”
　　“他還真瞭解素某。”素還真雖是贊同風隨行的話，語氣中卻又隱含了更多的不滿，風隨行不知該如何應答，素還真一擺手：“罷了，吾不該向你發火。”他正說著，外面突然傳出一陣整齊的腳步聲，素還真一皺眉，緊貼到墻邊，透過墻上的箭孔向外望去，卻見一隊士兵將小屋團團圍住，最前排的是弓箭手，皆舉弓對著小屋。
　　來的是攻擊莫召奴他們的人？
　　素還真心中猜測。不對，軍方的武器上都有其特殊標誌，而在路上留下的斷矢並沒有這樣的記號。他警惕地望著屋外之人，應該沒有人知道他來到東瀛的消息。
　　這時，圍住小屋的軍隊中露出了一個缺口，一座華轎被人抬入戰團之內，只見轎上端坐之人衣著華麗，黑色的長袍上繡有百花圖案，更是顯示來人身份不凡。他將手中的摺扇打開，半掩住面容，扇面之上，一隻黃金雕刻的蜻蜓正立在扇上的一片水草上面，栩栩如生的薄翼因他的動作而輕輕抖動。在這劍拔弩張的緊張時刻，他的聲音透出一種悠閒與自信：“故人遠道而來，真田龍政有失遠迎，失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