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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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半，画室里尽是紧张气氛。
临近美术年考，大家都变了一番面目。许是再皮的也好歹规矩了点。那些年学艺术的人并不多，大家心里都懵懵懂懂，只知道时间的逼近，老师的叫骂都是出自某种原由，至于是什么大家都没心思去琢磨。画室里到凌晨也有冷淡的灯光。陈晋发现自己陷入了一股潮流，浪花扑打着他，使他的头脑一直不得清醒，他觉得应该思考点什么，应该开辟出一条与别人不同的路，但是他并没有才华横溢，也没有明朗矫捷的思维。他只是一个身体健康有着敏感特质的普通青年。
少年时候，谁都认为自己与众不同。
连杜言也开始努力起来，那副眼镜也没有再因为各种原因而不断破裂。陈晋觉得很不屑，为大家的两面性，为大家的表里不一。
其实有犹豫过要不要加入这群“大部队”，显然融入群体会让自己过得轻松许多，不用过度的思考，也可以维持大家的友谊。但是这样的犹豫很快就被一股不知由何而来的愤懑取代。
陈晋依然很沉默，安静的进出。只不过看什么都不再顺眼。看什么都觉得世俗。
老师并没有发现陈晋这些微妙的变化，在他的眼中陈晋一直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偶尔瞥见。不论陈晋在外是如何的野，到了画室，老师也会把他归结于乖孩子一列。虽然在晚上自习期间不见了踪影，也没有什么人注意到。除了杜言。
“你怎么不去上自习呢。”早晨7点他们走在宿舍外小区的石板小路上，头一天晚上飘了小雨，路上湿淋淋的，有少许的青苔长在石板上，这样的天气叫人倦怠。和杜言一起去买早餐几乎已成了陈晋的一个习惯。陈晋觉得杜言是一个好同伴，从不八卦，很懂得沉默，虽然有些疯狂，但那个年龄谁又没有一点呢？但是杜言突然的问话出乎意外。
陈晋感觉有些局促，他一向不习惯这样直接的探寻。
“就是不想去上。”陈晋突然发现自己的那些荒唐理由是说不口，搬不上台的。
“你可要好好想想，马上要考试了。”
“我知道。”
“不要这么堕落。”
杜言说什么都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堕落这样重的词说起来也毫不费力。陈晋感到心里被狠狠的撞了一下，那些每一个晚上都让他感到纠结的迷茫，不被认可的难过，难言的愤怒，到了杜言这里突然变了质，变成了放弃自我的堕落。
陈晋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地为自己辩解一番，但是嘴里挤不出哪怕一个简单的否定词。在18岁的花季，在大家的认知里，是一个人成人的标记。但是陈晋并没有感觉到18岁的魔力，对于他来说，这只是岁月的另一个堆积，是一天又一天的平凡日子。在18岁里他好像应该突然的成熟，突然的明白事理，但是他没有，没有人为他指引方向，而虽然他心里有着万千的理由，他依旧为自己的幼稚感到羞涩，这样的羞涩让他在杜言面前无法再开口。
陈晋只好把头埋下，他们在继续的前进，前方的路依然湿滑，陈晋看着绿意盎然的细弱青苔，他觉得自己比它们更渺小。
又是一个逃课的夜晚。现在已经没有那些兄弟们的陪伴。这样也好，反倒自在。陈晋一个人来到烧烤摊。
“大妈，10串猪脆骨，一瓶啤酒。”
“好的。今天一个人来吃啊。”
“是啊，偷溜出来填饱肚子。”
“是嘛，那可得多吃几串。”
空气很干，陈晋觉得鼻子里发疼。抓起热腾腾烤串，没有形象地往嘴里塞，他并不是真的饿，但是食物确实是个好东西，很慰藉。
“嗨，很久不见了，你后来不怎么来这家烧烤店了么？”陈晋看见走来的男人自来熟的坐在他面前。陈晋的脑袋有些抛锚，这是什么情况，他在脑海里搜寻不到男人的脸。
前面的男人瞧出陈晋的神情，不介意的瘪瘪嘴。
“就知道你会不记得，何辛，上次烤串店遇见的。”
看看前面男孩茫然的表情。
“上次你打架在小区里？想起来了吗？”
陈晋终于在记忆里搜索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啊，记得。”然后埋头继续吃手里的烤串。
男人似乎很高兴，嘴角都微微上翘。
“大妈，要10串猪脆骨，4串翅中，两瓶啤酒”他又回过头看着陈晋“你还想吃什么吗？我请你。”
陈晋记起上次在烤串店男人关心的话语，有些别扭。“大叔，不用你管我。”
男人被这一句话逗笑：“我长得很老？你多大？”
陈晋皱皱眉头：“18。”
“那我不过是比你大7岁而已。”
陈晋不以为然，7年，不知道已经多少个代沟。
之后两人都很沉默，其间只有何辛偶尔抬起头问问陈晋的情况，陈晋也回答得很简洁，能用一个单音节代过的就用“嗯”字代过。虽然不满何辛打扰了自己的清闲时光，但是在夜晚，在吹着寒风的夜晚，陈晋也会觉得有人陪伴是一件不错的事。至于是何人，都不再那么重要。
在轻松的环境之中，有一些埋藏已久的情绪就要呼之欲出，陈晋在这么多年独自行走的时间里头一次感到了委屈。以前他从不抱怨什么。也许是酒下肚皮。也许是因为在这里没有什么熟识的人。他突然觉得上天待他不公平。他的每一步都由不得他自己选择。被推推就就得走到这里，还没有把周围打量清楚，又有一股力量推着他走下一步。
这种感情在几口酒又下肚的时候消散了，他觉得这世上没什么公不公平。他一直认为自我怜惜是一种很没用的习惯。他很少去干这样无用的事。
他抬头去看对面的何辛，对方似乎也有点醉，满脸通红。他又瞧瞧桌上一排排的酒瓶，不知不觉已经喝了这么多了。
“诶，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何辛很高兴陈晋终于展开了今晚的第一个话题。没有停顿的做出回答。
“银行客户经理。”
“怪不得，上次看你一身西装，一副老气横秋。”
“工作需求。”
“这么无聊的工作。真是没意思。”
“那什么有意思？”
“艺术家，冒险家，考古......总之有趣的。”
“这些工作也就年轻时想想。”
“又不是什么无法实现的，只要去做。”
“对于某些人来说就是无法实现的。”何辛的声音变得正经，让陈晋很不适应，他感受到何辛的叹息。陈晋不是什么都不懂，但是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别人的事，别人的烦恼。他不想去沾染。
“你老了当然不懂我们年轻人的热血。”陈晋故意说这话，语气也故意装得轻佻。
“我年轻着呢，你小屁孩还没长醒。”
“我觉得我已经老了。”
“毛都还没长齐，说什么老了。”何辛觉得好笑。
“心老了。”
说完陈晋端出一副沧桑的表情。
从那以后，陈晋习惯了何辛渐渐地渗透进他的生活，以及烧烤摊的相聚。许是太孤独了，何辛的陪伴让他感到安心，好像成为了那一波波浪潮上的一块浮木，黑暗中的一种依靠。但是他依旧感到世界中没有光亮，而现在由于有了这个暂时的停靠处，他停止了对出口的寻觅，忽然的感到十分疲累，所以他停下了脚步。
何辛的确是让他暂时忘了现在的处境。就像排除现实的梦境，一个一个孤立的梦，与他的生活相隔甚远，这样的距离感使他舒适。对于陈晋来说，他的体贴之处就在于他对陈晋的烦恼闭口不谈，即使有时候不小心涉及到了，他也会由着陈晋巧妙的避开而不加以阻拦。他们之间的谈话通常是轻松而愉快的，完全不着边际的，可能是关于生活中的不被注意到的小角落，也可能是纯粹的幻想空谈。陈晋对此感到着迷，他感到何辛在身边时，那些痛苦被一点一点地抚平，迷茫也渐渐的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闲暇，平静。
而所有的习惯，都是一种瘾。
何辛就坐在他的对面。现在已经越来越冷了，路面上已经有不少的积雪，夜晚出来寻欢作乐的人也越来越少，时间仿佛就凝固住了，一切都掩藏在雪白冰冷之中。炭火在夜晚中特别的显眼，就像邪恶的眼睛，明亮永恒。何辛的脸被冻得发紫，不住地搓着手。但好像这一切都挡不住他们俩的欢喜心情。
“小晋当初为什么选择美术呢？”何辛对他的称呼发生了改变。借着自己的年龄，擅自地作决定。陈晋反抗过，小时候父亲也是这么叫他，这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颤。当何辛问其原因是，却保持了沉默，他从不对自己的过去轻易提起，他也并不是觉得丢人或是难堪，只是单纯的没有任何谈起的欲望。那些过去变为一段灰暗没有意义的东西保存在他的身体之中。
何辛没有得到明确的回答，也就不管不顾了，继续这么叫着。连续几天陈晋便也习惯了。他对自己的这种改变感到惊讶，而后他发觉，习惯是可以不断更变的，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就可以被抹去。原来他对过去也并没有那么深的执念。
于是他默认了何辛对他的称呼，习惯以后，反而对这种称呼里所包含的那一丝丝亲呢感到愉悦。也许高中时代那长久的孤独并不是刻意为之，只是在等待那么一个人，张开怀抱，热烈而直接。
“这么说来，其实我也没有特别的理由。”
“不是因为喜爱吗？”
“也许吧，我也喜欢音乐，喜欢历史，喜欢小说。并没有什么特殊。”
“小晋，你活得很随性。”
“随性？并没有吧？虽然我想要随性的生活。”
“能够选择自己的喜好作为一种职业，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已经是很随性的了。”
“就像我说的那样，这没什么特别的。”
“我见过许多人，学生时代在家长的引导下选择了最有利的专业学习，迷迷糊糊，有了工作以后，年月长了以后慢慢成长，有一些会发现自己的兴趣所在，但是也没什么差别了，那个时候已经无法抛弃已有的生活，朋友，事业。所有的这些都是没法轻易说再见的。”
“或许我与别人不同，我并不在意这些，朋友来来去去，真的就留下，假的就离去。事业也只是自己的选择而已，生活也随时在改变。说不定一夜之间就一无所有了，那就太好了，没什么可抛下的。”
何辛一瞬不瞬的看着陈晋，陈晋这话说得很大胆，很离经叛道，也很幼稚。对于何辛来说，这样的话已经很少能听见。这让他回忆起自己的高中时代。
何辛突然就笑了。
“这样的话也就你能说得出了。说得容易做着难。”
“我可不是说说而已。”
“小晋，没有人想自己一无所有的。”
“所以说，大叔总是十分势利。”说完陈晋极为鄙视的看了何辛两眼。
“呵呵。”
“那你现在发现自己的喜好了吗？”
“也许发现了，也许没有。”
“你这人真怪，自己也不了解？”
“不那么确定。”
“那你年轻的时候喜欢干什么？”
“说得像我已经七老八十了。”
“对于我来说本来就是糟老头一个。”七年对陈晋来说就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跨度“你还没回答，就说你高中时代吧。”
“我高中时代没现在这么多新奇的玩意儿，就只能读书。不过那个时候有很铁的哥们，打群架，抽烟，捉鸟，爬树什么的，现在想想还是很怀念。”
“没想到你以前是这样的，我以为你肯定是戴着老式眼镜，穿着白衬衣，栓皮带而且是那种把衣服扎在裤子里，皮带提到腰上的乖乖学生。”
陈晋的描述让何辛想到高中时代真的是有同学这么穿过，当时不怎么觉得，现在想来真是滑稽可笑。
“我可不是这样，高中时代我是校霸一个！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其他学校的老不顺眼，总是在学校后门的一条窄巷子里打架。”
“没想到你也热血过。”陈晋觉得那样的何辛是他无法想象的，因为坐在他眼前的这个人，沉稳，内敛。表情平淡。就像是生来就是这副脾性。
“谁没冲动过呢。”
“不过我喜欢那样的生活。”能够捉鸟，爬树，干能让自己快乐的事，就犹如野地里的孩子。
他们吃完烧烤后，总是会沿着萧索的街道行走，没有目的的。那时候应该已经接近夜里十二点，偶尔会在街边花丛的角落里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一般已经睡熟了，身上不住的抖。天空变成深蓝色，像要浸透这个世界，路边的树都是光秃秃的，枝桠向外伸展，颜色深得只留下剪影。走在街上时，他俩很少说话，因为这样的静谧时光不应该被打破，那样就显得太鲁莽了。陈晋把身体尽量的缩得更小一些，脸埋进了竖起的衣领里,双手伸进口袋。何辛走在他旁边，戴一顶灰色的毛线帽子，羽绒服让他并不是很冷，微微低下头就可以看见陈晋缩着的脑袋。
何辛心里也很安慰，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在夜晚相互陪伴走过这样一条道路。
“小晋，我很高兴。”
“恩？”
“这种时候有人陪着。”
“恩。”
陈晋埋在衣领里的脸上泛起了笑容。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