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是何昔》维奥拉·杨

5、第 5 章

　　三个月后，忽而今年，新学期甫降。
　　老天爷还是公平的，也许是因为小辰辰的事业太顺利了，注定要走一段坎坷的情路，向往的美好婚姻生活固然没有降临，还要经历一波三折的磨练。日久见人心，可惜发现的太晚，和昔小姐相比，前GF根本就算得上是好女人。然，贼船，他上了，不能下，不愿下，不想下。
　　教室里，放眼望去，学生们又少了几个。
　　“女生呢？”她默默从袋子里拿出教材，想想还是不甘心地问道。
　　“女生们……请假……”班长硬着头皮站起。
　　“全班的？”她是新人，她忍。
　　“嗯……是。”班长背台词。
　　“……说吧，她们去哪了。”她彻底丢下教材，好整以暇地看班长。
　　“……梁老师在B7给别的系开模拟法庭，她们……都过去了。”她是过来人，应该能够理解彷徨少女心。
　　“我的课只准请三次假，她们就为了这个浪费一条命？”她微笑，她和善，她想揍人！
　　“模拟法庭梁老师极难得开，她们可能觉得还是比较划算的吧……”昔姓老师折磨着圆珠笔，笑得很虚假哟。
　　梁辰昔！真有他的，这样下她面子。她来这学校上了五次课，学生，尤其是女生，一次少似一次，因为每每她的课都“恰逢”她们小辰辰在别的班露面。她教法律英语，知道这门课不受欢迎，为了迁就大家，她从没人搭腔的英文改到用中文，一样遭冷遇，在她们眼里，她的课注定是要翘的，他的课绝对是要到的。
　　气死了。“其他人自习先。”她拿出准备格斗的架势，看准几个体态彪悍的，食指在空气里猛点。“你！你！你！还有你，跟我来。”
　　美女老师，女生不甩她，男生却粉她，嬉皮笑脸地跟上。
　　噌噌噌，鞋跟踏破整层楼的寂静，她带人杀将过去。
　　“梁老师，我的学生好像走错教室到你这，不介意我带她们走吧？”她看到了，一进阶梯教室就看见那几个坐在前排吃吃笑着，无比傻。
　　有戏看！兴致勃勃模拟演出的学生们停住，个个表情弔诡。
　　梁辰昔正倚在窗边，好慵懒地从书里抬眼看她。“会吗？她们没向你请假吗？”
　　十点钟的阳光自他身后铺开，更为这人添上令人眩目的色彩，不但是女生，连男生们，都不无羡艳地崇拜起他。同样是男人，没什么好说的了，这就叫差距啊……
　　头晕。闪亮登场的是她，为什么风头还是被他夺去？她敢说是他唆使女生们逃她的课，这不等于色诱么……严重不爽。她脸臭，几近哀求，“梁老师，如果教务处的人来查岗发现我那么多学生不见，我会倒霉的，大家是同僚，帮帮忙行不？”
　　小辰辰心里可没脸上那样无辜。下策，这是他的下策。但愿她被开除，他就不会有现在这般痛苦。
　　话，得从那个巧克力与玫瑰乱跳的飞雪天说起。情人节，小辰辰没有等来期待已久的佳人的温暖香甜，只有她神秘兮兮地揭开了暗藏三个月的玄机。当他耳闻她即将去财大教书的时候，那从来都斯文的脸和臭水沟有的比，比臭水沟臭，比臭水沟阴。
　　气死事小，幸福事大。曾经的噩梦涌上心头，一旦被学生知道他和她的关系，那帮蝙蝠一样的小恶魔，无限真空刃，会咻咻咻地发射，搅到他们不得安宁。
　　每个人，都有软肋，一被戳中，就变执着。说前GF没有给他留下阴影是假的，那时鸡飞蛋打的折腾，他不愿再回想。潜意识里，他排斥着女友太过接近自己的工作。越在乎她，就越怕她会变成第二个她，就越不能接受这个决定。绕指柔化作独占欲，小辰辰狠狠发誓将心上人从学校撵出去。
　　“昔老师，你这不是在开我玩笑么，学生们都有自己的主见，我的话她们哪会听？”他说得轻，但明显缺乏自嘲的张力。
　　帅帅帅！嚣张的女生们笑得花枝乱颤，呛死她。
　　昔老师，簪子挽发，衣着得体，站姿高贵，已接近崩溃的边缘。要是别人，她早拔下簪子钉过去。今天晚饭，她忽然就想到了，辣乐路17号“重庆第一辣”，他准备吃上满锅辣椒让她解恨吧。
　　这两人，好奇怪，在学校水火不容，下班照常吃饭逛街谈恋爱，他照样耳提面命要她辞职，她照样不理不睬我行我素。
　　关于那刺耳的笑声，他反而不高兴。是了，他的领地，怎么对付是他的事，别人怎能随便踩。他说她可以，别人笑她就不行。当下，他类似建议，“既然这样，我看，我和你，两个班的课，这次合并上吧。”不等她同意，他微笑着看向一百来号学生，“今天我们很走运，由英国南安普顿大学法学士和香港大学法学硕士昔老师，向我们展现英美法法庭的魅力。”
　　他话一出口，在座哗然，向来看不起她，还在咯咯笑的几个女生，莫不感到自己笑得很干涩。人家……牛人喔……
　　早说过，昔眠眠要是那种反应为“她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谦虚地说‘哪里’”的那种，早八百年前就被梁辰昔忘记了。可不是，某人左肘托右臂，食指抵下巴，想了会儿，然后优雅地转身，晕陶陶，乐呵呵，指指某男生说：“你去叫教室里的学生都过来，啊，顺便在门上写换课地点，别让教务处找不到。”
　　今天，还想亲亲，量多辣足的重庆第一辣，就留到下次出手吧。

　　“听好，在这个问题上，我是不会妥协的。”讲爱情电话，小辰辰也不忘恐吓。
　　“明天去哪里吃饭？或者去尝尝我妈咪的手艺？她想让我Uncle见你。”她肩夹电话，拿杯子接水。
　　“不麻烦的话就去吧。我肯定他们会站在我这边。”扩大战线，小辰辰超自信的。“你妈咪喜欢什么颜色？”
　　“白色和绿色。你想吃什么？”她把花移进这支杯子，忽略他天马行空的话。
　　“那个无所谓，呵呵，昔眠，明天，当我奉上白巧克力和绿丝巾时，你家人就会和我同一阵线了。”哈哈哈。
　　她坐在床沿，盯着花，平静地说：“我Uncle因为巧克力摄入过多进过医院，你想让他看着你哭吗？我妈咪喜欢用丝巾裹头发，你是要她绿光满头吗？”
　　气死。谁知她说的是真是假。“那我买别的好了。”
　　“说实在的，不管你送什么，他们都会高兴，即使你不收买他们，他们也会站你边，但是，”她忽然笑，“你都不能说服我，你认为他们能成功吗？”
　　他也跟着她笑，然后，一起沉默。
　　良久，她终于轻轻说：“梁。”
　　“嗯？”
　　“……我不是她。”
　　无疑又是安静。她却感到轻松。
　　我不是她；我不是他。有过从前的人，都晓得这句话。
　　“就算你是她，”他说，“我都不放。”
　　话，说出口的那刻，才发现自己陷得有多深，过去的，和未来的，全在这里了。
　　“嗯，好……”她顿了顿，“不管你是谁，我也不放手。”
　　他没说什么，握着话机的双手微微颤抖。
　　“不过我还是坚持你换工作。学校里，她们……你应付不来。”
　　“我也有我的坚持，我不怕。”她把花摆到床头柜上，靠坐着看。
　　“为什么？非去不可？”他皱眉，太过摸不透。
　　为什么非去他学校不可？她无奈地笑，心里再清楚不过，好多事，都是无法释怀的。
　　“过段时间，告诉你。”她咧嘴，要是跟他说，就爱在学校和他火拼，他会气得吐血。
　　“好，我信你。很晚了快睡吧。”
　　“嗯，拜。”
　　“拜。”
　　挂电话，关灯。
　　杯子里养着他情人节那天送的蓝玫瑰，和某人一样难伺候，她精心，它不肯开，好小气，指腹划过花瓣，她边戳边批评：“笨蛋，笨死了。”玫瑰花被她戳得头直点，像是讨好，她稍稍满意，停下，黑暗中，她睁大明亮的双眼，侧耳倾听。她不知窗外的天气，只期待一场雪。
　　人说爱情是蓝色的，蓝色惊惶，蓝色忧郁，蓝色倾情。她躺下，拉过被子，想这话真是金句，三种心情，瓜分她。但一想到他，还是感到滋润大过一切。
　　流年。她闭眼，如果当初她没有离开，这生就可以与他多处十七年。一辈子能有多少个十七年，她就有多少的后悔。回到家乡之前，午夜梦回，黎明破晓，今夜还是昨夕，她曾陌生到想不起自己。手握的流年，似沙的流年，在指尖渗漏不休，半梦半醒间，她好像终于听见下雪的声音，漱漱降落，她听到小气玫瑰花开的声音，在雪地中。她对自己说，当流年流尽，如果她还能有第三道轮回，要是没有他，任它几重，她都不要。
　　怒放之后是花瓣层层剥落的声音，来年……她听见，她微笑，然后沉沉睡去。
　　梦里，穿得很英伦风情的学院派小辰辰，身穿黑色西装口袋里插蓝玫瑰的小辰辰，戴假发穿律师袍子的小辰辰，同时唧唧歪歪地跟在她身后，一个威胁她，一个好言好语，一个对她念法条。她转身，大喊“吵死啦”，他们停下，三秒，又跟，继续念。
　　甩不掉了，这辈子，她大笑，笑到醒，一摸脸，眼角竟是湿润。
　　是汗？是泪？
　　她明白过来，不畏惧，亦不想心疼自己。接着，睡着了。

　　四月的春风，千丝万缕，如影随形，拂过财大青春的脸庞，法学院梁副教授，降临昔眠眠老师的课堂听课。呃……浪漫校园，却少了两个人含情脉脉，眉来眼去的情生意动。我们得不到解释的梁老师，冷静自在地坐在后排，拿出他的审死簿，钢笔帽拔下套在笔杆，公正无私地记录——除了到课人数是齐全，其它都记不合格。人齐的原因，太简单，他有计策她有对策，只要告诉学生：明天你们梁老师会来听课，女生，便一个都不会少。就这样，你来我往，对决在继续，热闹在进行。
　　五月娇娇的蔷薇映衬花季容颜，昔老师也亲眼鉴赏到传说中法学院女生们的一纸盟誓，只能发出“噢、噢、噢”的单音，被教研室的其他老师们嘲笑没见识。
　　六月初夏，盛世华衣，越穿越少的女孩子们让男生欢天喜地，梁昔战火如荼，是食堂里最时尚的话题。
　　七月迎来小憩，每个蝉鸣午后，梁律师在他风水阵里写论文，女朋友窝在檀木沙发里打呼，不理头上“莫等闲”三个字的嘲讽。米兰散发香气，梁律师却心神不宁，觉得花没她香，他不会想抱花。
　　八月的荷叶田连田，爱情鸟飞向黄山的情人谷。翡翠的山泉流淌在两人心间，还有齐云山脚下不完结的漂流溪。梁律师为了教导女友要听话，特地带她去看牌坊群，向她灌输博大精深的“三纲”文化，导游讲得不亦乐乎，他负手微笑倾听，直到他发现身边的GF早已溜走，扛着在农民那里买的刚刚采摘的莲藕越过他，坐在一边呼嗤呼嗤地啃起来。
　　九月夏风依旧，热腾腾的暑假过去，学校露出新脸庞，为那盟约又增加一叠。奇怪情侣再度绷弦，战争仍在继续。
　　十月终于起秋风，某个星期天，二人跑去法院，纪念他们一年前重逢的时光，坐在墙外，同看灼灼的枫叶，燃烧感觉。
　　十一月财大B7前密植的桂花香味过重，熏煞不少人的神经。偏偏梁老师看见某个不要命的男老师和自家对头在□□餐厅讨论着吃糖醋排骨。第二天，男老师被调往偏僻新校区，做排骨的被食堂赶去别的学校，理由为有老师不满排骨做的太甜。有的人，自信目的可以凭自己达到，不利用手边的资源，不代表他没有。当年校长是他爷爷的学生，他当年还是副校长的得意门生——人是种群居动物，总有太多危险关系。
　　十二月，飘雪。感触季节，人们忙着沉淀走过的这一年，感慨人生闪得太快，没钱的立志下个年头要赚大钱，单身的发誓来年要把另一半弄到手，甚至等不到来年。比如，小辰辰下了最后通牒。结果无非就是争，但这次他铁了心，用了摔门而出这招，她气得尖叫，互相不理三天。
　　可见，白热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