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是何昔》维奥拉·杨

3、第 3 章

　　梁老师平时几点有课几点去学校，上完课就回事务所，时间总是安排的满满，日子久了，他也习惯了。他来得快去得快，学校里许多人都没见过他。
　　“喂，那个‘咻’一下开过去的是谁啊？学校哪个领导的公子哥？”学妹问道。
　　“什么公子哥！？他是老师！我们法学院的副教授！很有学问很有涵养的那种才不是草包公子哥！”法学院某学姐跳着脚歇斯底里地痛斥学妹。
　　“噢噢别激动……他下来了——乖乖长得那么标致！？”
　　“哼哼少见识……”学姐拽拽地歪嘴。
　　“我爱上他了——学姐能不能……”
　　“省省吧没你的份。你看。”扬起一叠复印纸。
　　那学妹瞪大铜铃般的眼睛。
　　“法学院全体女生约法三章”……
　　第一条第二条第三条……然后是密密麻麻的签名。
　　不可思议的是，这“条约”经常改动，因此后面附有一、二、三、四的“修正案”。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修正案”的后面还跟着对前面条文的一条条解释。
　　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份“条约”还经过公证处的公证。
　　“唉！”学姐哭丧着脸像在自言自语：“这也是不得已的下策。学校明文禁止师生恋，万一不小心学校误会小辰辰和哪个女生有染——当然那女生被开除是活该——但一个弄不好小辰辰就不见了，剩下我们怎么办？可不能便宜了其他学校的狐狸精。所以最后大家一致约定，毕了业各凭本事，但在毕业以前，谁也不准以不正当的借口接近小辰辰……”
　　学妹看到了，从零几届到零几届，条文加解释不算多，签名倒足足有好几页。
　　也亏她们是学法律的，约定必遵守——在教研室老师们法律理念的灌输下，至今还没有人敢破坏这项条款。
　　“哎呀我不跟你说了，我赶去上他的课。”夺回那生死契约拔腿就跑。
　　“喂，还有二十分钟才到下节课呀……”学妹对着远去的背影莫名其妙地喊，知道她听不见，她还在喃喃念，“难怪刚才饭扒那么快……”
　　今天他不打算上理论，放了一部教学片——呃，是含有诉讼程序元素的美国电影。
　　这种事在大学里很正常，但他极少拿美国的片子来放。不过不知怎么的，再遇昔眠眠后，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多接触一些她的世界，比如，会留意起她熟悉的英美法。
　　留意到课堂上来了。
　　“真好，今天小辰辰不讲课，我就可以专心看他而不用怕跟不上了。”
　　“咦——不好，每次他放片子人就盯着电脑看，片子我看不进去他又不理我们。”
　　“我不管。能看到他的脸我就很觉得幸福了。”
　　反正在课堂上边看电影边说话边欣赏美男，对女大学生来说就像在泡温泉一样。
　　若在平时，他总是专心地对着本本写教案或者文章，但今天他对屏幕发了整整二十分钟的呆，写了个标题，满脑子都是笑的昔眠凶的昔眠感伤的昔眠。
　　他想到走廊上打电话给她——他真惨，弄到她的电话，是那天对她表白后唯一的收获。
　　但外资所很严，她搞不好会被骂。保险起见，先发个短信看她回不回。
　　“他他他发短信！？我没有看错吧？我大学三年来第一次亲眼看见他发短信。”
　　“呜呜呜怎么能有人按键的动作做得如此好看……我想哭。”
　　“你不看你的肖恩•康纳利了？”
　　“老头子了不看不看。”
　　静音的手机收到短信，他心中一悸。
　　前辈们去开会了可以偷懒，嘻嘻。
　　要不要打电话呢？……其实这样也不错，那就先这样吧。
　　我感觉我在做小鬼头们做的事情。我第一次和女孩子发短信。
　　梁辰昔你在我心里明明就是个小鬼头啊。
　　至少我比你大六个月，记得。
　　是啊所以你要是说自己老的话我不也跟着老了？我们两个还都是小鬼头。
　　“他笑了他笑了！还有点甜——天、哪——”有人哀号。
　　美国电影里上演着高科技，让在座的女生恨不得也能有个无敌笔记本，显示那条关于能让他笑的短信的数据。
　　这短信的内容，不值得笑，但在小辰辰的眼里，她发来什么他都会不自觉地笑。
　　下面有什么动静他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他向来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此刻这帮人太过分，他丢下话：“接下来十分钟的内容仔细看我待会儿回来提问，答不出的没有平时成绩。”
　　倾身想偷看的身子纷纷还原坐直，死死盯着投影。
　　他走到隔壁的隔壁的教师休息室，还是忍不住按下通话键。要说什么他没想过，反正能听到她的声音就对了。
　　“昔眠，是我是我。”他笑。
　　“梁辰，是我是我。”她学他，低低回。
　　“他们开会结束了吗？我打扰你了？”
　　“还没，不过快了。你好像很有空的样子嘛。”
　　“……嗯……嗯，只有十分钟……”
　　“让我猜猜，你在上课吧？”
　　“真厉害。不过我放了教学片，不算犯规。”
　　“是啊想让你犯规还真不容易呢……”
　　“昔眠。”
　　“嗯？”
　　“能在上课时听到你的声音让我觉得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偷偷摸摸不守纪律的学生时代？”
　　“我们就是要不断地打破莫名其妙的陈规建立新的规则吧？”
　　“嗯嗯教授快回去上课啦。你的仰慕者们想死你了。”
　　“你现在说这句话很平静，不过总有天你会又酸又醋地说的。”
　　“呵呵我已经又酸又醋了。好啦快回去。”
　　“嗯嗯……”
　　“还有什么？”
　　“我说回去问他们问题，可我连这十分钟在放什么都不知道。”
　　她笑，问他片名，说她刚好看过，而且很熟，教了他几个问题。
　　梁辰昔走回教室，心里乐滋滋的，这种事情她都能帮到他，果真是他的幸运星。

　　被她玩了。
　　照她教的，结果问题一问出，驴头不对马嘴，下面的学生都傻眼，也亏他能处变不惊，心中滴汗，面皮却一如既往地沉着，拿出法庭上那套来搪塞他纯真的学生。
　　“我生气了。”他塞好耳塞，发动车子，笑得像花。
　　“因为我表现得又酸又醋，故意陷害你下你面子？”午饭时间，她弯腰从抽屉里拿出一袋饼干，仰头丢了块在嘴里。
　　“我承认我说了大话，我道歉好了。唉，我就像聊斋里的书生，被你下蛊，说什么我都信。”
　　“是啊我就是狐狸精，有仇必报，十个指甲蘸着血的那种。”她说完，没笑，掂量着他们这种没营养的玩笑会不会像在谈情说爱。
　　“那你看的不是聊斋里的狐狸精，那上面都是报恩啊、以身相许啊、吸收精气啊——你在嚼什么？”
　　“我的午饭。”
　　“我怎么觉得很像我班上女生吃饼干的声音，”他自言自语，随即冷声说，“——你的午饭就只饼干？”
　　“嗯，是啊。出去吃很麻烦。”
　　“……你中午休息多久？”
　　“我还剩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那来不及了。“……你整完我应该向我赔罪了吧？”
　　“哦——你要我赔什么？”
　　“在香港赔罪上哪儿来着……茶楼。对，晚上去茶楼请我喝茶。”
　　“……”她眨了眨眼睛，噎到了。上茶楼喝茶？那应该是吃早餐好不好？这小子，不会是想约她吃饭吧？
　　睫毛再次闪两下，不噎了，摸出最后一块塞嘴里。
　　好啊，来啊，放马过来啊。
　　“生煎包、小笼包、水晶虾饺、菜肉煎饺、鸡蛋饼、萝卜丝饼、小鱼锅贴、牛肉锅贴、赤豆凉糕、绿豆凉糕……来，多吃一点，待会儿还有西湖牛肉羹、红枣莲子汤、芋苗小元宵……”
　　“OKOK！我全吃，有多少吃多少，我道歉的诚意多多。”
　　家乡的“茶楼”怎么要上上一片，面对一桌子袖珍型的小碟小碗，她实在难以适应……开始服务员端来迷你小月饼，她冷笑两下，觉得他太小看人了，吃就吃，接下来，每隔半分钟就有人上菜，源源不断——想想吧，98元一人的套餐，就上这种不值钱的东西，要上到哪天？
　　梁辰昔非常雅致地啜完盖碗茶，心情甚好地将它搁在几乎没有空间的桌面上。他喝茶、她吃饭，这就是她向他赔罪。
　　“昔眠？”
　　“嗯……”她的脸好苦，她没魅力，他不是借机约她吃饭，而是真的在行使“刑罚权”。
　　“别一个劲闷着头吃，吃太快胃疼。”
　　不吃得快吃到关门打烊也走不了吧？咬了口筷子上的东西。这是什么？香椿鸡蛋饼！？呸、我呸！
　　“我吃香椿过敏。”低头奉上加小号碟子，盼望他拿去倒掉。
　　碟子没接过去，有人筷子伸过来。
　　哦，夹过去扔了也行。我吃下一个。
　　“挺好吃的。”
　　呃！？她鼓着腮帮抬头。他垂眼喝茶，没在看她。
　　那个……她要不要把“梁辰昔爱吃香椿头”这条消息卖给财大法学院的女生？她咬过一口的哎——人家夫妻都不一定愿意吃对方剩下的，他不是爱极了香椿头是什么。
　　半边嘴翘了一会儿，以上想法是属于小绵羊的，她才不是那种咿咿呀呀的小绵羊，一个男的这样做什么意思她怎不知道。不过，就算他这么做，也离达到那晚他放话的目的很远。
　　扫了下桌上的林林总总，真想知道如果每样都被她咬一半他会不会照单全收……不过她还没那么邪恶。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都过敏。”挑了几个印象中他小时候爱吃的。喏，她真的很善良，又成熟又为他人着想。
　　她本事大，嘴里塞满乱七八糟的东西还能咕哝，“对了，你觉得一个由于老婆严重挥霍导致夫妻不睦一方要求离婚的案子胜算几率有多大？”
　　“……有人托你帮他代理？又是你邻居？”垂下的眼眸微抬看她，尽管目光正常之极，但仍涉嫌勾引。
　　“哎哎——你怎么知道？”死，心脏拍子猛漏，死死死。
　　“我想除他之外谁也不敢找你帮他打官司。”不信你不动心。他自个儿斟茶，又帮她添。
　　“小看我……不过唉，我感觉压力好大，他听说我从国外学法律回来就觉得我肯定很厉害，加上上次帮他要回一大半钱，这次他拽着我大叫‘离婚——我要离婚——’”不好意思，偏不承你情。来，呵呵我们谈正经的。
　　“要看具体情况……你不是有重得可以砸破墙的判例吗？你们英美律师的修炼宝典，虽然在这里没正式用处，但可以参考。”有灵感。就算你回避，昔眠，也逃不出去的。
　　“这样啊……可回来以后，那个就被我拿来当垫子垫脚了……”她玩得开心，眼波流转，皮皮一笑，吐舌头。反正又不是认真，放电嘛，你会我不会？
　　一旁待命的服务员，实在无法理解，如此枯燥的话题，这两人怎会讨论得眉飞色舞。
　　“不用功。且不说胜率，你上次遇到的那个法官已经相当有耐心了，你程序不熟肯定吃亏……”念完她，迅速导入主题，“……不如这样吧，我来教你——”这，才是问题的中心。优势，无论如何别忘了，他有优势。
　　“我不干！你的咨询费我可给不起。”不是她不动心，真的。
　　“我义务教育。不行的话我付你时间补助费——好不好，昔眠？”
　　Yes? No? Yes? No? 她的筷子还衔在嘴里，火光电石地问自己。啊他又来了……看她的神情里甚至流露出恳求，有孩子的认真和小狗的清澈，微微开启的薄唇欲语又似还休，引导着对她轻轻点头——没出息的她就弱智地跟着点头……
　　他笑了，煞是好看。
　　他，很有招数，她发现了。
　　呜……阵亡啊……被他看一眼就栽了下去，现在还要继续坠，却有即将要摔死的幸福感。这样下去会变神经病。我看你——我杀你——
　　梁辰昔没留意她挑衅的目光，将茶杯放下，执起筷子，夹了块糖藕放嘴里，又软又腻的甜味从舌尖蔓延开，从来都讨厌的东西，这一刻却喜欢，再次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静静回味着。
　　她一时间有些闪神，教授就是教授，就是比一般人多份惬意。不知为何，他执的明明是筷子，却令她想到那四个字——拈花微笑。
　　他看着窗外的黑色天际，觉得人生再次有了新的盼头。
　　把她放在身边，宠她，把她带在身边，照顾她，她气了的时候让她尽情发泄，她饿了的时候让她吃得饱饱，不管她遇到怎样的麻烦如何的挫折，都要宝贝她。有时候爱恋往往注定无法经历狂风暴雨生离死别的考验，那么就让它如白雪消融，细水长流。

　　复习的地点在他家里。
　　这种话一说出口就会让人觉得有人不安好心，但昔小姐向来鬼神不惧，昂首阔步地步入敌方阵营。
　　指挥中心是书房。
　　她本来闲逛一样踱得很慢，推开书房的门，眼睛差点掉出来。
　　不要这样搞她好不好？现代都市单身男哪个不是极力追求极简主义的几何式装修，客厅要豪气，卧室要王气，书房要霸气，除了黑和白的颜色以外恐怕只能忍受深蓝，电脑之外什么都不需要，而他他他——
　　书桌是紫檀，茶几上果然摆茶具，墙角有一盆人高的米兰，就连桌子上还长出一支兰花，“莫等闲”的卷轴自墙上铺开……这样的环境养出了律师！？应该是老夫子吧？
　　她拿手指戳戳那兰花，确定它不是塑料的。
　　“我妈特地请大师摆了这样的阵型，她住的那个房子还要夸张。不过看见点绿色有助于缓解压力——喂喂你怎么了——”他在她背后出现，伸手架住她。
　　“我腿软……”莫等闲……她每天起码有五个小时都在发呆中度过。
　　姐妹们，这种太懂得修养身心的男人不能嫁，等到你两鬓斑白皱纹爬满的时候，他估计还风采翩翩青丝飞扬。
　　他把她摆到他的椅子里，手心贴上她的脸颊问：“有没有事？我倒水给你喝？”
　　脸近，漆黑的瞳孔写满关心。美色当前，她自感无福消受，摆了摆手说：“不用。我们开始吧。”
　　……要不要抱抱她呢……她近在咫尺，衣服上淡淡的肥皂味沁满心间，真的很想抱抱她，但以对她的了解，她不一脚把他踹开的话，眼前这个就一定是冒牌的。
　　瞥到书桌上的若干笔，他想，君子点，还是慢慢来吧。
　　他拖张椅子坐过来，手指摊开的民诉法开始说话。
　　十五分钟过去——
　　怎办……呜……她听不进去。一大段话，他只要念两个字，剩下的全都是侧头对着她的耳朵在讲，她只知道有人在对她轻轻吐气，内容是什么？听不懂。那看书吧，好在她识字。
　　……看也看不懂……喵——他好好闻，又干净又清爽……
　　忽然，她想到一严重的问题。这是不是就叫饥渴？是不是？还是她生理期要到了会变得不耐烦？是饥渴还是不耐烦？
　　为什么她想把他扑倒在地？是想上他还是想揍他？如果是饥渴，那就是要上他，会不会把他吓死？如果是不耐烦，那就给他几耳光顺便大骂“你知不知道你是个祸害”，这个她会，但他为什么是祸害？
　　呜……对着这个勤勤恳恳传业授道的小辰辰，她怎能如此兽性大发？枉费她走过几个大洲，男人不是怕极了她就是拿她当挡箭牌，从来没人能令她如此局促不安。
　　“咳！梁同学。”
　　她原本孜孜不倦的同桌闭嘴，好像十分莫名其妙地看她，等待指示。
　　“稍微……坐过去一点……靠太近有点热。”
　　梁辰昔往左边挪了挪，继续开讲。
　　他依然像小时候一样听话，昔眠眠抹汗之际还算满意。只是她没有发现，当年那个是懒得和她计较，现在这个，一百个昔眠眠也不会想到，他嘴边隐隐勾出一抹几乎看不见的笑。
　　“差不多大概就是这些，你——”他讲完，见她目光炯炯地盯住自己，顿了下，“——脸色有点不对劲。”
　　“我头晕。”
　　“腿软……热……头晕……会不会发烧了……”他很自然地扶住她后脑拉向自己，脸颊贴上她的脑门。乖——
　　“……热……”离我远点，我发骚。
　　“不烫啊。”她真好玩……又……好软……
　　“嗯……”她有没有正常地发声？还是像猫叫？
　　“昔眠……”这次一定要手到擒来。
　　“嗯？”这次确定是猫叫。
　　“我可不可以——”魅惑的声音到达她的耳垂。
　　可以啊……等！她一个警觉，突然像睡醒一样明白，从头到尾都是他在演戏，一步步引诱她让她以为自己发春，她眯眼，学起美国电视剧里的豪放女，大喊一声：“吻我是吧？好！”
　　真我本色，哇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