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gnarok》琉璃蓝泽

27、第一章：世间众恶，以无明为首

　　一切知识只是回忆，一切新事只是忘却。

　　撒加觉得寒冷。
　　也许一个失去躯体的亡灵是不应该感觉到冷热的。但他确实觉得寒冷，渗透在灵魂里每一处。冰冻凝结了其他触感，从四肢开始蔓延。脚踩在坚硬土地上，身体的重负，血液流淌充盈四肢，种种感觉；内在蕴含的无休止的力量，都仿佛被凝冻住，渐渐化为尘埃飞沫散去。
　　一切皆流失，剩下的只有虚无。不可弥补的缺失。
　　灵魂发现失去凭依的□□，感到疯狂的寒冷和干渴。

　　曾有的鲜活生命是多么珍贵。柔软的，温暖的，充满呼吸和生气的，属于阳光下的土地。
　　这时才真切地意识到，你已死去。

　　天穹昏暗，四周怪岩巨石，飘荡着同样湿冷的白雾。他感到自己正逐渐变得虚弱无力，看起来如此虚幻，即将被其同化。于是他迫使自己集中精神，凝聚起注意力。

　　圣域里的传说，是怎么说的？
　　关于冥界的传说。

　　充满野心和邪恶的冥王哈迪斯想要夺取大地。

　　想象里，冥界是审判所和军队气质混合的阴郁森严。此时，他应当穿过重重守卫和可怕的地狱，前往冥王所在之处。
　　他们会提出诱惑的条件，效忠冥王，刺杀雅典娜，完成生前的心愿。
　　他们会说，你本已是叛徒，难道还在乎所谓的名誉么。

　　而你必坚硬不屈，无论威逼利诱，哪怕诸地狱的刑罚加身，也不能胜过你光辉坚定的意志。你的灵魂必能熬炼过这一切痛苦和诱惑，高昂着头颅。
　　因为你已献身正义，并在最开始时就已起誓。

　　这是一场漫长的战斗。从神话时代到如今，正义与邪恶的战斗。
　　你必为正义战斗到底，通过这一切的试炼。哪怕如今你已经死去。

　　亲爱的战士们，世界正在陷入危机。
　　沉睡的黑暗即将苏醒，笼罩大地。
　　围绕在爱与正义的化身的女神身边，击退黑暗和绝望吧。
　　你将获得力量、荣耀，为正义而战斗。你必痛苦，必经受灾难。
　　你会动摇么？你会坚持到最后么？你会改变你的信仰么？
　　起誓吧。

　　此时你已坠入无底深渊，邪恶的大本营。
　　你能通过考验么？

　　五感渐渐朦胧，灵魂离开□□后，仿佛再无支撑般正渐渐消散。不过是生命的一点回响，淡薄飘渺的残影。
　　他仿佛走了漫长的路，不知道往何处去，见到了什么。他的意志如入睡般沉寂，只是被引领着前行，或者无意识而本能的跟随。无有抗拒或顺从的多余想法。
　　那个人，自称为死亡，就是塔纳托斯。传说里，他是冥王哈迪斯的忠诚下属。

　　撒加只是无知无觉地向前走，脑海中低喃着那些话，那些传说。
　　四周依旧是飘荡的迷雾，在黑暗里凝结又消隐，道路重重无数。那个身影站在不远处。
　　有水流动的声音，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塔纳托斯站着的背后是河，河面蒸腾起无数浓密的白雾，缭绕四散。
　　越靠近，就越感到雾气的寒冷。然而他的思维也越清晰，是清醒的寒冷。

　　“勒忒。”塔纳托斯说，望着迷雾浓重的河面。“‘灵魂从水而生，而灵魂之死亦化为水。’”
　　他蹲下身，用手触碰着水面，画出粼粼波纹。

　　波纹划过撒加眼底，犹如深海中的涟漪。
　　他说的是真的，那是事实。
　　撒加望着那条名为勒忒的河，遗忘之河。
　　河面上飘荡四散的雾气，是否就是灵魂的原身？而最后所有灵魂又终究会凝结降落在此，灵魂的归处。
　　不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幽暗水光在他眼中闪烁，明镜般反射的一亮。他忽而清醒过来，犹如从低喃的梦境中醒来。
　　故事并非如此走向，如此结束。

　　“塔纳托斯。”撒加清晰地说，声音回荡，没入迷雾之中。
　　“你想要什么？”
　　你无法迷惑我。
　　冥界并非如此，传说绝非如此结束。这一切不过造作的幻想，蒙蔽人的假象。
　　冥界应当是一个残酷阴森的世界，一个庞大喧嚣的国度。
　　而这里只有寒冷和寂静的虚无。

　　死去的众人在何处呢？属于冥界的看守又身在哪里。
　　如果这就是终结，如果这就是最后。
　　撒加的眼底映着勒忒的水光。

　　塔纳托斯站起身，四周雾气流动，变幻莫测。
　　“‘当人死时，等待他们的是从未期待甚或从未想象之事。’”他并没有转过头，只是望着河面用漠然的声音回答。

　　“哈迪斯在哪里？”
　　“这里就是冥界（hades）。”
　　“我是说冥界之王哈迪斯。”
　　塔纳托斯没有立刻回答，依旧望着迷蒙水面，沉默四散。直到仿佛永恒的时间过去，他才开口，话语夹杂在勒忒的水声之中，带着飘忽冰冷的气息。
　　“冥界（hades），处于地下的世界，黑暗的世界，字面意义为不可见的。既指大地的阻隔，也指有生命和血气的活物无法看到，无法了解。”
　　“人死去之后，灵魂都会来到这里，或者不如说，回到这里。而无论怎样的传说和想象，他们总是纠缠于生前的事，而非展开新的路程。史诗里，所有的亡灵都是干渴的，只有献祭的血能短暂缓解这种焦渴，唤起他们的神智和记忆。”
　　“它们都只是生命残留的遗骸，留下的空洞回声。被渐渐遗忘的记忆。灵魂记忆残留集中消亡之地，冥界（hades）就是这样的地方，他就在这里。”

　　“你们想要清洗并夺取大地。”撒加说。
　　“雅典娜守护的大地。”塔纳托斯说，“我已经告诉你冥界是什么。”
　　“你们首先要杀死雅典娜。”
　　“回忆。”塔纳托斯说，声音只是平稳，无有波澜。“不断被遗忘，不断开始。而一切都是旧事。”

　　你要小心，撒加。
　　你现在正在敌人的世界。
　　你的战斗将是艰苦的，或许你的力量似乎如此绝望，无法抵挡。
　　不要被迷惑，不要丢失信仰。
　　不要忘记自己是谁。

　　“我知道你是谁，想要做什么，这就足够了。”撒加回答说。
　　“如今你已经看到了。”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相信什么？”
　　“我该怀疑什么？”
　　塔纳托斯转过头来看他，那双眼睛不是生命的眼睛，仿佛足以打消一切世间绮想，哪怕是波澜壮丽的英雄史诗。
　　“一切。”

　　这是对你的考验，对你信仰的试炼，撒加。
　　你正走过死荫之地，无有安慰你的。
　　但是你要相信，不可动摇。

　　“记忆。”塔纳托斯说，不过更像是念出咒语，因为周围风起云涌，相互呼应。撒加看到许许多多的影像，淡薄灰暗的幽影，就是所有属于过往的记忆。
　　无比庞大，无比广阔的世界。

　　你的想象是英雄故事。
　　正义与邪恶的争战，雅典娜的死敌是冥界（hades）。
　　想象自己如何打倒一个个的敌人，如何凭依信仰和力量，热血的战斗，坚定不动摇，最终取得胜利。
　　如同你在地上世界所知的，所想的。
　　而我已告诉你冥界是什么。

　　不要被迷惑，撒加。永远不要忘记他们的目的，他们想要你做的事。
　　“你想要我杀了雅典娜。”
　　这一点不会改变。

　　“‘懵懂不解，听到也像聋子一样，在场却缺席。’”浓雾飘荡，世界成型展开。塔纳托斯望向撒加，目光却像是穿透他，看到的是无数人，无数已经发生的旧事，无限记忆。
　　撒加突然想到，自己必定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那么，从前来到这里的人发生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想要知道么。失去生命，失去女神的教诲，坠落进深渊后，亡灵的眼中看到的故事和世界是怎样的？

　　撒加走到河边，看到河中的世界。
　　他的灵魂触碰到水，即刻被卷入同化。

　　浓雾飘荡，都是被遗忘的记忆，古旧的记忆。
　　你曾来到这里，又尽数遗忘它们。
　　故而你对这个故事一无所知。
　　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