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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五章:蠹朽华殿 ...


  •   辉煌的金色光线射穿空中的尘埃,落到撒加手上,触感竟是冰凉的,宛如照耀着石像的手。
      你为了得到权柄费尽心力,甚至不惜手上沾血。如今你得偿所愿,时间流逝过去,对目前的一切有什么感受呢?

      他坐在御座上,覆着面具,目光看出去。
      光线沉静,和着飞舞的灰尘,幻成朦胧金雾,将一切笼上神圣迷离的色彩。光所不及的清凉阴影里,石柱高耸,两旁并排而立,如同队列整齐的士兵,显得大厅空旷幽暗。山墙上的种种雕刻群像,那些凝固的呐喊和战斗,沿着视野而模糊淡去,渐次没入晦暗中,仿佛向古旧深黑的历史里蔓延而去。长长的鲜红地毯,通向雕琢精细宏伟的大门。门外碧海晴空,整个圣域在阳光下煌煌闪烁,尽在眼底,乃是神的荣耀。
      厌倦。

      是什么熄灭了你眼中的热焰,灵魂的窗户上积满尘埃,无法窥探。
      你的声音竟何冷淡,像裹尸布里的尸体,蒙着的脸苍白僵硬;石像般毫无欲望呢。
      你的气息竟何衰朽,好像岁月积压,怀抱许多褶皱。
      年轻人的朝阳,追求荣耀的心,竟何不在你胸膛里跳动。
      你的皮肤光洁,你的面容青春,却竟何月光下的墓碑一样冰冷灰暗,是属于死荫的呢。

      有什么还能使你的血液灼热起来,流淌燃烧。在你的灵魂里注入生的火焰。
      你竟何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呢。你不是达成自己的心愿了么。

      又或者,正是因为得到想要的。故而你的欲望平息,你渴求的脚步走到终点。激动你的都已经成为过去,一切都只是寻常平淡了么。
      再没有什么吸引你,有目标拨动你的心,使你焕发饥渴,想要伸手夺取什么。
      时间流淌而去,一泓不动的死水,无有激起波澜的。
      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一切都已陈旧。

      坐在御座上,宛如老年的所罗门王,说,日光之下无新事。

      然而一个君王得到王位,难道不是只是开始么。
      这一切,也许因为你只能躲在一个已死的老人的阴影中。
      尽力扮演一个衰朽老人,这份垂暮气息就深深渗入灵魂里。你无法不受影响,既然你时时刻刻都要让自己成为他。演员成为角色本身。用他的眼去看,用他的嘴唇说话,把他的思想安放到自己的大脑中。

      史昂是怎么在圣域中生活的呢,是怎么看待这一切的?

      他的目光望出去,抚过错落有致的十二宫,以及为其环绕的圣域。苍老的长袍和身份以及那个名字下的,是一具年轻的躯体,躯体里的灵魂上又覆盖着一层急速衰朽的外壳,亦真亦幻。

      圣域的历史有多久了?
      从神话时代到如今,一次次轮回的争战,重复的旧事。
      一场宏大的战争,是血的悲剧。
      无休止的战争,是行尸走肉的麻木。
      一曲传唱过久的礼赞。

      个人意志湮灭在历史和前人的荣光中,无数的积压。
      胸像上插着的头颅换了一个又一个主人,无数人。
      到底只是一个教皇。

      你们所说的一样,所行的一样。言语相互应和,思维相互交叠,荣光相互照耀。
      不过同一个苍老的灵魂。
      重要的乃是躯壳,而非内在。

      撒加,或者史昂,或者其他名字,都要一齐湮灭。
      所有容貌,鲜活的心和灵魂,都要一齐败毁。
      从来留不下什么。
      不朽的乃是那张青铜面具。

      就是从起初起就存在的。
      后诞生的必先消亡,新的必无存。
      如此,圣域才永远是神话时代。

      你以为是你窃取了那个身份,却实在是被那身份吞噬了你。
      撒加这个名字,这个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

      又或者,是因为你的权柄只能在黑暗里发光。
      你乃儹主,就是最底层的灵魂。
      罪如密雪落于你身,你不在那群清白光辉的众人之中。

      王国之内,有什么正在腐朽。

      犹如委拉斯凯兹《教皇英诺森十世》与弗朗西斯培根的《教皇英诺森十世》,表世界与里世界。前者色调朱红温暖,教皇看起来如此平静威严,富有生气;而在后一幅画中,世界是腐烂和尸斑的污紫,教皇的身影化为半透明的扭曲亡灵,坐在御座上犹如行刑的电椅上,面容扭曲,在疯狂无声地尖叫。

      你的言语,都非发自你的心。
      你的情感,不能吐露。
      他人的美德将刺痛你的双眼,时时提醒你的不洁。
      众人的纯洁必是无数光亮的镜,你向何处遁形。
      看哪,那些不是你曾洁净美丽时所习以为常的么。
      为何它们现在如光焰,靠近就足以将你灼伤呢。

      为何你所见的人形都扭曲,景色皆腐朽诡异。仿佛处处都埋伏着罪,随时跃起。

      因为你的灵满有黑暗忧哀。

      那时,史昂的血溅到你身上。
      你由此受到诅咒,再无法洗清。犹如柏拉图所说,愤怒的灵魂必时时徘徊在你旁边。
      你当速速离开圣域,离开被污血所染的这片土地。去往崭新的世界,使它们无法追逐你。
      你反留下来,在此永远禁锢。就被亡灵咒诅,不得安息。

      那时,史昂的血溅到你身上。
      衰朽枯干的躯体里,深红近黑的血液慢慢流淌开,铺满地面。如此妖艳,如此鲜活。
      麦克白夫人说,谁能想到,一个老人身体里竟有这么多血呢。
      或许那时候你也杀死了你自己,流出的是你自己的血。生命的,妖艳的,鲜活的。而现在流淌在你血管里的是冰冷无色的水。故而你再没有属人的血气。
      你清白无辜的灵魂已然死去。
      纵使事后有无数言语和理由,以及否认。说,这不算什么。我并不在乎这罪。
      也不能抹去这样的事已发生。
      否定,愤怒,悔恨,都不过徒劳地念着返魂的咒语。而它再不会归来。

      肋骨保护妥帖的那颗跳动的心脏,属于另一个人。黑发红眼,充满野心和欲望,从你的尸体上诞生。

      这生命继续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那双幽蓝如深海的眼睛,看到的世界是什么?

      你是堕落的晨星。即使在尘埃中也无法湮没你的光辉。
      深渊中的重轭也不能压折你的颈项。
      你哀叹失去的乐园,怀念从前的美好。
      同时也毫不停留地往前走,不沉浸在无法挽救的过去中。
      如果回不到天堂,在地狱中也要建立自己的王国。

      迪斯马斯克来了。
      他是知道教皇面具下撒加身份的人之一。
      纵使是如此隐秘的联系,不可被赞扬的忠诚。共犯,同谋,结党。
      不可见光的恶之华。
      然而在这扭曲的世界里,是依旧建立的真正真实。
      不是那个空壳操纵的傀儡放出的丝线,只要那只手一停,随即全然断裂萎地。

      还有阿布罗迪。
      他知道是撒加,撒加却无法理解他的选择。
      穆是史昂的弟子;阿鲁迪巴朴实纯正;艾欧里亚是艾俄罗斯的弟弟;沙加旁观人世;米罗灵活狡黠;卡妙冷静清贵;修罗忠诚;童虎历经岁月。这些人,或出于道德、或出于私人情感、或基于性格,或者其综合,能预计不会结识或者听命于真实的自己。
      迪斯马斯克是众所周知的无有虔诚信仰。
      而阿布罗迪,是个谜。

      撒加不能预料他的想法,不能知道他是否会知道,不能知道他得知后会是什么反应。

      在尚属于黄金般辉煌的日子时,撒加与阿布罗迪交情极浅,只看得出是个冷淡少言的人,与其过于热情的容貌似不相符。
      而在满是罪恶的空气中再次相遇,阿布罗迪了解面具下真实的人之后。他也只是无言地转过脸去,选择了默许。只是听从他的指示,以及照顾自己园子里的玫瑰。
      或许他如迪斯马斯克一样不在乎罪,只要教皇能好好干下去,无论是谁都无所谓;或许他如沙加一样,只是冷静地旁观,看一切在面前上演成戏;或者如其他知晓他身份却观望而沉默的一切人一样。或者阿布罗迪只是阿布罗迪,自有其想法。

      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你一半的灵魂受折磨,将自己辗转煎熬;另一半随心所欲,为得到的欢喜。

      而无论如何,日子要到尽头,这一切要结束。
      凡事都要有结果。

      沉默的,旁观的,悔恨的,准备复仇的,无知的,等待的,种种灵魂,种种情感。时间在它们之间穿梭,急速奔去。

      那一日,坟墓都将打开,尸骨将要竖立。
      人在神面前察看过往,要洁净的洁净,要毁灭的毁灭。
      无论你期待或者抵抗,又或漠视。
      最终审判都必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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