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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夜话 ...

  •   小时候,有一次晚上跟家人在外面,穿过一条漆黑窄长的小巷时,再也不能并肩走,于是我走在中间,爸妈一前一后地夹着。要是我贪玩,一下跑到前头,或一下落在后头,他们就会喊我,让我乖乖回来,安分地走在他们中间。
      那时候不懂,为什么要这样?
      然后爸爸就说,巷子里黑,我们一个领在前头,一个守在后头,就能最先发现靠近的危险,这样就能将走在中间的你护得周全。
      我似懂非懂,幼小的内心里却在琢磨,为什么我就不能反过来这样做?
      是因为我太小了吗?太弱了吗?
      于是,那天之后,我便隐隐形成了这样一种念头:我要长大!我也要反过来保护家人!
      后来真的长大了,虽然还是小小少年,但我已基本具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终于,我如愿以偿地走在了前头,眯着眼睛绷着神经,警惕地扫视着黑夜里的一切,率先为身后的父母排除掉危险的因素。一只野猫翻墙的响动也能让我紧张戒备好一会儿,怕是有什么心怀不轨的人正在靠近,同时也苦于只有一人,后头不能亲自断后,要是真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分身乏术。
      再再后来,家里不幸被盗,财物损失虽不严重,但贼人如此轻易进出还是让家人担惊受怕了好一段时间。那时候一到晚上,我反而比白天还精神,几乎整夜支着耳朵,一旦发现异常声响便立时攥紧手中的铁棒,大气也不敢松一口,贴在门边细细辨别,警惕着贼人再临,脑中还模拟着数十种遇见坏人的应对方式,就怕到时真遇上了可反应慢了。
      然后的然后,再年长一点,胆子也更大了,要是听见异响,不再躲房间里听门,而是敢开门出去小心察看了,非得要在屋子里转一圈,确认并无异常后才安心回房间睡下。手中的铁棒也越来越顺手,自觉要真是碰见坏人,也能瞬间反应把他拿下。有一次半夜两点多被响动惊醒,听那声音简直毫无遮掩,心想这贼人也够横行无忌,当即抄起门边的铁棒便出去察看。声响自楼下厨房传来,我紧张又带点激动地举着铁棒,一步一步消无声息地蹭下楼梯,然而才到拐弯处,我却惊讶地发现那可疑贼人居然是爸爸。悻悻回房后,我才发觉原来闹钟停了,现在已是清晨,爸爸已起床准备出门晨运。
      不过那份紧张中带点跃跃欲试的期待的激动心情,当时的我并未想明白,然而放到今天,经历了和车上野兽以及草野巨蜥的单打独斗后,我似乎有点明白自己当初的……不,应该是一直以来,暗藏在心底的那份不为人知的骚动。
      我渴望着保护别人,我渴望着展示自己的能力,我渴望着这种危险的、冒险的,刺激的、带有挑战性的奇遇。
      想通这一点后,我突然像重新认识了一遍自己,同时,我也为这种认知松了一口气。
      原来……这才是我。
      这,才是我。
      我睁开双眼,脑中一片明晰,身上的感觉有点慵懒,但至少并不难受。
      我扭头打量着房间,大叔已经离开了,只剩我安静地靠在沙发上,身上还盖着一条被子。
      旁边的桌上放着一盆干净的水,盆边是一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瓶子,底下压着一张小纸条。
      “背上的伤,自己涂上。”
      毫无疑问那是大叔的字。
      瓶子旁还放着一件衣服,想必是大叔给我准备的,我不由得笑着感叹大叔这次可真是细心得让人惊讶。
      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捋起衣袖一看,上药时皮肤上那可怖的软鳞已经消失无踪,只剩淡淡的药味提示着我当初让人心底发怵的一幕并非幻觉。抬手摸向颈部,指尖下也是熟悉的触感。
      我舒了一口气,脑中的疑问已经积累得够多了,但眼下,还是先擦去满身脏污,再慢慢理清思绪吧。
      我掀开被子,看着衣服上早已凝固干透的大片暗红血渍,扁了扁嘴,当即决定不擦脸洗手了,得去痛痛快快冲个澡,新建的澡房还没享受过呢。
      于是我一把拎起桌上的药瓶和衣服,离开了房间。
      茅屋我们只在第一晚进来过客厅,后面的房间都没机会进去,现在一出房门,陌生的环境让我有点发愣。房间处在走廊的末端,尽头那里还有一扇门,门上刚好有个窗户,我就靠近来看。
      本以为那里可以通向营地,殊不知却看到了外面不远处有个院子。天还很黑,那个院子却亮着光,外围的矮墙上开着一个小小的门口,门旁的墙壁上就挂着一盏灯。
      哪里是什么地方?
      好奇心一上来就摁不下了,我手痒地摸上门把,却无奈地发现门锁上了。
      虽然好奇,但这时是什么也做不了了,我收回手,转身摸索着走回去。拐了个弯后,我终于认出来茅屋的内廊,很快就回到大厅,开门走了出去。
      门一开,登时一阵雨意扑面而来,天上飘着零星小雨,大叔没说错,今晚果真下雨了。
      挨着茅屋转到了后方,我直奔不远处的澡房,开门后才走了一步就差点被竹竿绊倒,我讶异地扭过头去看,原来外面下雨,大家把晾衣架都搬进来了,如今里面塞了两个晾衣架,架上还挂满衣物,看着看着,我不禁低笑出声。
      若不是至今的经历太诡异,这个夏令营还真是挺有趣的。
      片刻后,摇摇头甩掉刚刚一瞬产生的幼稚可笑的想法,我叹了口气,拎着水桶去河边打水。
      洗了个澡后,全身舒爽多了,我神清气爽地回到营地。现在没有钟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大家都已经钻进帐篷了,想必也不会早到哪里去。
      虽然刚眯了一会儿,暂时没有睡意,但我还是决定回帐篷休息一下,得为明天可能会碰上的乱七八糟的任务做好准备。可还没走到帐篷,我就瞧见大叔呆坐在中间的大火坑旁,不知在做什么。我的脚步顿了顿,后来还是转了个方向,向大叔走去。
      脑中缠绕了那么久的谜团,是时候让大叔解答一下了。
      大叔察觉到我走近,便抬起了头,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轻声道:“本意是想让你醒后擦擦身子,在屋里安心睡一晚的,怎么跑出来冲澡了?”
      嗯?让我在屋里睡一晚?居然还有这等好事?
      “身上出了汗,还是冲澡舒服,况且澡房我也有出力帮忙搭建呢,怎能不享受一下。”我在大叔旁坐下,跟他离了一臂距离,专心烤着火烘干刚洗的头发。
      “既然出来了,那就把这份吃了吧。”大叔伸手从火坑边拿起一包用叶子包裹着的东西,随着他的手揭开层层树叶,我又闻到了那股独特的香料的味道。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大块烤得刚刚好的肉,合着他放在火坑边就是想给它保温,所以现在肉隔着叶子捧在手上,我仍能感觉到阵阵暖意。
      不用想,这肉肯定就是从那只巨蜥身上来的。
      虽然一想起傍晚的经历,我对这份意料中的晚餐早已没了胃口,但现在闻着香料芬芳的气味,食欲还是被勾了起来,当下三下五除二就大半下了肚子,大叔看着我,脸上渐渐拉出个笑容,看上去似乎有点别样的感慨。
      “大叔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来,以前我也试过饿肚子,饿得狠了见着什么都想往嘴里塞,后来终于吃上东西了,虽然只是当时流浪汉善意分来的半块发霉的包子,我也吃得无比满足,十个指头挨个舔了好久。”
      闻言我手上兀地一顿,脸上有点发热……大叔说这话的时候我正无意识舔着指头上的调料汁呢。
      不过听大叔话里的意思,他以前有过不太好的经历?
      虽然对大叔的过往有点好奇,但于我来说,更重要的是大叔的“现在”。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到底想带着我们干什么?”
      大叔收回笑容,直直看着篝火,火光映在他脸上或明或暗,他的神色也似乎变幻无穷,或悲伤或不安,或焦虑或释然,看得我疑虑骤起。
      最后他顶着一脸淡然,转过头来定定看着我,轻声道。
      “你对这里有什么怀疑,说出来吧。”
      我皱皱眉,并不开口,这问题一回答,就是要我把现今掌握的信息拱手奉上,我不想把底全都露出来,犹豫了一会,打算只挑一个稍稍透露。可嘴还没张开,大叔又接了一句,这一句让我的打算瞬间落空。
      “我知道你已经摸到不少线索,第一晚你在回答那个问题的时候就开始了隐瞒,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你就从未信任我。”
      我不置可否,营地的同伴大概也没哪个真的全然信任大叔,只是我现在手握众多疑团,更有不能信任的理由。
      “我现在掌握了多少信息,对你来说重要么?这些信息于你来说已经是‘已知’,我没有再一次告知你的必要。”
      “但你的疑问还有很多没有找到答案,不是么?你需要先‘提问’,我才能‘解答’。”
      我愣了愣,瞬间无话。到底还是阅历的区别,我的一点小伎俩在大叔面前完全不够看。
      大叔说得没错……我得先给出疑问,我才能获得答案。
      至今我再怎么死守这些疑团其实也毫无用处,在没弄明白前,这些疑问只是徒增烦恼,并不能转换成有用的信息。事到如今,提问是可以,但提问的技巧还是需要的,总不能轻易给大叔绕圈子的机会。
      “好吧,”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抬眼看着大叔,“从一切的开头说起,这个是什么夏令营?”
      夏令营总有个主题,学习交流还是野外体验,总该有个主旨。大叔要是能给出这个主旨,很多疑问也就有了眉目。
      大叔点点头,缓缓道:“这个夏令营,是为了锻炼你们的能力,发挥你们的专长,挖掘你们的潜能而开设的。这里的每一项任务,都包含着考察你们能力的意思在里面。”
      我抬了抬眉,心念一动,这说法跟我猜测的相差无几,大叔果真一直借任务在观察我们。而且这个问题,其实是最开始那两个问题的变相结合,大叔居然也很干脆地一起解答了,让我多少有点意外,或许大叔没我想的那么狡猾,他只是真心想给我一个答案。
      有了这重考量,我接下来的提问也更大胆直接了:“那司机,那些蛇还有傍晚碰见的巨蜥,到底是怎么回事?”
      毫无疑问大叔能听出我话里的意思,只是他对此轻轻皱了皱眉,神色有点顾忌,似乎不太想回答,我暗念该不是刚刚我的推测又错了吧?大叔还是打算向我隐瞒真相?或是正绞尽脑汁编个理由糊弄我?
      默了片刻,大叔才缓缓道:“在这个问题上,我现在不能细说,但希望你能相信,世界包罗万象,有太多你眼见也未必相信的事物,但它们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这回答一听便是折中的说法,他不想骗我,同时碍于什么原因也不能给我真相。
      现在我终于清楚他为什么坚持要我来‘提问’了,这样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思考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比他跟我单向释疑保险多了,也不用担心嘴快多说了我暂时没掌握到的信息。
      但最让我安慰的是,大叔不想骗我,不能说的,会坦白告知我,能说的,就一定是真的。
      既然那个问题不能多说,我也不勉强,顺他的意很快揭过了,接着我又提出新的问题:“我们的父母真的在清楚这里的情况下,还坚持送我们来?”
      这次大叔沉默的时间更长,他一沉默,我心中就等于是有了答案了。
      “这个我暂时也不能说。”良久,大叔才低声道,语气里甚至带上了歉意。
      我盯看着篝火,有点恼火。心中的疑问并没有因大叔的解答而解决多少,反而因他处处的顾忌和含糊增加不少。
      我无意再跟他耗下去,直接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怎么回去?”
      不知道是出于愧疚还是这个问题真的很好解答,大叔这次回答得很干脆利落:“大概三四天后你们就可以回去,我会负责送你们离开的,不用担心。”
      我点点头,聊了这么久,头发也已经烘干了,我跟大叔道了晚安便回去帐篷。大叔一直目送着我离开,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其实还有很多事想跟我说,但却苦于不能开口。我对此不甚在意,一直以来我的目的就没有改变过,顺利安全地度过这个夏令营后,我会回去自己寻找答案。这次聊天虽没有获得多少信息,但只要确信了我能回去,其他就都不怎么重要了。
      虽然夜深人静,但我和大叔谈话期间都是压低了声音的,附近的同伴应该不会听到,大叔没有要求我对聊天内容保密,但他肯定知道我不会说出来,这默契,从昨晚开始我们便心下默认的。
      要走回自己的帐篷,我需要穿过男孩营地那边的一段路,刚一绕过去,我就发现那边火坑边有两团黑呼呼的身影,猛一看还真吓了一跳,但离得近了,就看清楚了。
      居然又是昨晚壁炉前的那两个人。
      我心想这两人到底怎么了,烤火族吗?
      听到我的脚步,当中一人扭过头来,看见我的时候很是惊讶。
      “……原来是你,我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没睡。”依然是当初大声反问的男生,看他的表情……估计更想说的是“怎么又是你”吧。
      “睡不着,所以起来到处晃晃。”我随便找了个借口,目光移到他旁边的身影。
      旁边的少年又是一脸苍白,紧闭着眼靠在他身上,似乎在拼命忍耐着什么,双手都紧握成拳发着抖。
      这是怎么回事?病了?只在晚上发作的病?印象中昨晚他也是那个样子,但到了早上却整一个没事人似的,谁知今晚意外碰见,又是这么个状况,与白天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他注意到我的视线已放在他旁边的少年身上,顿了一下,像是解释一般小声向我说道:“他……一到晚上就会特别不安,要挨着亮一点的地方才能平静下来。”
      我有点尴尬,毕竟这样chi裸裸的直视分明就像是让人家解释的意思。我匆匆移开视线,转而抬头看着天。“现在还在下雨呢,虽然不大,但小心着凉了。”
      “嗯,这我知道。”他抬起右手,往后指了指几步开外的一顶帐篷。“等他稍微睡安稳了我们就回去了。”
      “哦……那我也不打扰,先回去了。”我搔搔头,立马脚底抹油打算离开,谁知他又突然叫住了我,我满脸疑惑,只见他犹豫了一会儿后,道:“你的伤……没事吧?”
      我瞬间一愣,没想到居然是问起我的伤来了,这么说,大家可能都知道我受伤了?
      “当时看见大叔背着你冲进屋里,我们还以为出大事了呢,不过现在看见你好像没什么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伤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只含糊地“嗯”了一声,感觉他的话还有下文,果然,他又接着往下说了。
      “很抱歉当时没能帮到你……我们都在旁边,应该能第一时间过去帮忙的,可我们那时实在……”仿佛想起那时的情景,他脸上露出几分惧色。
      “这种事谁也说不准,说不定那时巨蜥扑倒的是其他人,我一样也没有上前的勇气。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自救而已,都是被逼出来的,你不用觉得抱歉。”我向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惧怕得全身动弹不得是人之常情,我也是在被恐惧打击得一片麻木中就被带走了,之后才清醒过来做出一系列抵抗和自救。
      他勉强笑了一下,装作生气地自嘲道:“让女孩独自面对危险,我们这都算什么男子汉啊。”
      “那么男子汉,接下来得好好表现回来啊。”
      两人相视一笑,友好地互道晚安便分开了。
      回到自己的帐篷前,我对着那个看着就凉飕飕的蒙古包不住唏嘘:要是回去茅屋多好啊,又温暖又舒服,只是现在已经跑出来了就不好意思又回去蹭沙发了。
      感叹一句后,还是得接受现实,一边想着趁雨还小,赶紧把野草垫子换上来,今晚就窝在里面将就一夜,一边手就摸上门帘一把挑开。
      目光刚往里一放,我就立马察觉到里面似乎跟我离开前有点不同。
      匕首小心翼翼地探向里面多出来的那个东西,那东西纹丝不动,手上的感觉告诉我这至少不是什么危险活物,侧了侧身子把篝火亮光让进帐篷,我终于看清那原来是一片背面披着绒毛的巨大叶子。
      我抚着细密温暖的绒毛,心下涌出阵阵暖意。
      虽然不知道是谁放的,但我衷心感谢这温暖贴心的礼物,赠我这一晚的安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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